犀牛先生背对着我,越走越远,好像很快就要消失在视线里,我急了,拼命向他奔跑,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一时间忘记脚下就是悬崖,坠落下去。结果却是重重的摔在地板上。我,又做梦了。
八岁那年,我读小学一年级,他是监狱里的牢犯。原本完全没有交集的我和他,因为一通电话成了彼此心中的牵挂。我们至今从未见过,但他早已成为我童年世界的树洞。
他,孤儿,大学毕业后不久的一天夜晚,送女友回家,在路上遇到歹徒,为了保护女朋友,失手要了对方的命。在他入狱后,女友和别人步入婚姻殿堂。监狱允许服刑人员在规定时间内和家人通电话,可每每这时他又不知道打给谁。父亲把家中的电话号码给了他,于是就有了他给我拨打的第一个电话,和未来的无数次通话,直到小学毕业,失联。
我,生长在一个大家都觉得还不错的家庭,父亲是监狱的狱警,母亲是设计师,两个人经常早出晚归。我从上小学起,便每天早晚跟着学校的校车上下学,放学回家后,将门锁好。“谁敲门也不开”,是父母每天对我的叮嘱,当然我也是这样照做的。父母下班的时候多半是深夜,邻居们早已睡得香甜,我家窗户透出的光是巷子里的一盏孤灯,这盏灯在黑漆漆的巷子里格外明亮,那是我点给父母的,也是点给自己的,因为我不敢熄灯在黑暗中睡觉。
第一次接到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我并没有惊慌,相比较家里那些不会说话的毛绒玩具,和经常因为有线闭路中断无法看到喜欢的动画片相比,我更喜欢这个陌生人的来电。 那天,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名为《犀牛的苦恼》,故事大概讲的是森林里住着一头犀牛先生,他高大有力,狮子老虎看见他都会躲得远远的,每天白天在树荫下睡觉,夜晚在河里洗澡,其它小动物都很羡慕他的悠闲生活,可是他却整日哭丧着脸。后来犀牛的朋友鳄鱼知道了原因,原来虽然大块头的动物犀牛不害怕,可苍蝇、虻会钻进犀牛皮肤的缝里吸他的血,所以他很苦恼。鳄鱼便给犀牛出了一个好主意,让他多交朋友来帮助他。犀牛开始不太自信,他觉得自己相貌丑陋,但仔细一想,虽然外表不是很帅气,但是他珍视友谊啊。后来犀牛果然找到了小鸟朋友,小鸟们栖息在犀牛背上,一边同犀牛说说笑笑,一边用尖尖的小嘴啄犀牛皮肤缝里的小虫子。从此犀牛不在苦恼了。
这是他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也正是因为这个故事,从那以后我便叫他为“犀牛先生”,我希望我可以像故事里的小鸟一样,去做犀牛先生的朋友。
我会和他分享我的喜悦。
“这次考试我打了一百分。”
“邻居小姐姐送给我一只彩色的气球。”
“过年爷爷给了我两百块钱压岁钱。”
“妈妈给我买了新玩具。”
我也会和他抱怨。
“坐在我后排的臭小子今天又来扯我的辫子。”
“同桌弄丢了我新买的带香味的草莓橡皮。”
“我想学画画,妈妈想让我学跳舞。”
“老师留了好多作业,不想写。”
有关他的所有记忆始终纯洁无瑕,总是或近、或远的闪现在脑海里,那些偶尔清晰、偶尔模糊的童年美好是他在我心里种下的花朵,一直绽放。我甚至认为没有他我的童年会缺失很多色彩,他用一个又一个故事在我心中搭起一座色彩斑斓的王国,那个王国里住着美丽的公主,善良的小矮人,帅气的白马王子,还有很多可爱的动物,和永远不会消失的彩虹。
现在失联十年,我不甘心从此与他相失人间,他的不辞而别带给我的是一连串的疑问和思念,我要找到他这个念头,总是在我心中蠢蠢欲动,最近这个想法更强烈了。
我从地板上爬了起来,看看手上的伤口基本痊愈,身上还是有些淤青,这是我出院后在家休养生息的第十五天,是我大学毕业的第十五天,同时也是我失恋的第十五天。我决定搬回古城区老宅子住,那里有太多我童年珍贵的回忆,除此以外,还有两个重要的原因,一个是大学毕业后我想独立面对生活,脱离父母的呵护。另一个是我的发小黎黎还住在那里。
在身体逐渐恢复好后,拿起画笔开始创作了名为《寻找犀牛先生》的漫画,之后在一个漫画APP上连载。我期待要寻找的那个他可以看到,哪怕天各一方,网络发达的时代都会将天南海北的人缩短到近在咫尺。可是,这样的一个期待又好像是向大海里投出一个漂流瓶,不知何时对岸的人可以拾到。
漫画连载以后,收到很多读者的评论和关心,有的人表示支持,有的人劝我放弃。
直到一天一个ID为鳄鱼的读者留言:“天上飘的云全是棉花糖。”
看到这条留言的时候,我止不住的心跳加速。很久以前,一天放学后的晚上,我再次接到了犀牛先生的电话。
他说,“今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我喜欢看蓝蓝的天,白白的云。”
“天上飘的云全是棉花糖。”是我那时回应他的话。
这条留言让数日沉闷的我有些开心。犀牛先生,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