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绯色官袍越走越近,船家眼冒绿光。
一面招呼人添桌椅碗筷,一面察觉到路人投来的艳羡目光,船家腰板越挺越直。
张二十分狗腿的接过山风的缰绳,和卢午阳的骏马系到一块儿,上前踩好踏板一端,权氏已经迎过来,笑道,“公事忙完了?用过饭没有?”
曹卓撩起袍摆上船,视线掠过女眷游船落在端坐着的卢午阳身上,闻言点点头,沉声笑道,“县令大人留了饭。”
县令大人特意整治饭菜,他却溜之大吉,卢午阳有些讪讪然,掩饰似的的干咳一声。
须臾就被此起彼伏的寒暄见礼声盖过去。
卢午阳看着曹卓含笑和众人打招呼,游刃有余的样子目光微微闪烁。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实在是没想到,当年那个火海逃生治好傻病,成日木着张脸似茫然似悔怨的曹卓,今日再见,已是一番不同风貌。
他得知定国公的暗中安排后,只当曹卓不过是枚听命的棋子,来江南道赴任时还有些担忧,怕自己将来和曹卓联手,会不好施展。
短短几日巡视各地卫所的相处,却让他真正认识到,此一时彼一时,原来曹卓不是定国公的傀儡那样简单,这一年多的功绩都是他自己实打实做出来的。
包括这次能顺利拉督水监、巡盐御史的人下马,和曹卓在暗中配合有不可小觑的干系。
他不期然就想起曹意曦身死后,曹卓让曹意曦手下找上他和沈练,商议如何报复那毒妇母子的事来……
当时他和沈练都当曹卓是得了曹意曦生前嘱咐,才有了那样一番暗渡陈仓的手段。
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本该是曹意曦替定国公办的事,曹卓顶了上来,不仅没让定国公所托非人,做出的成绩更令他们出乎意料。
原定计划也得以提早实现。
他知道曹意曦生前最挂念最维护的就是曹家,却没想到这个被曹意曦视为弟弟的曹卓,如今越来越有乃兄之风……
卢午阳越想心情越复杂,一惯的惫懒模样也收敛了几分,自斟自饮很是喝了几杯,也不知是感怀曹意曦,还是感叹曹卓。
那头众人一番契阔之后,张二打开手中包裹,捧给玉娘看,眼神却不时往杨彩芽身上瞟,嘴里道,“这是曹长史给玉娘准备的周岁礼。”
包裹里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满满一大包,都是些常见的婴孩玩具,除此之外却还有大半是女儿家用的绢花荷包,和精巧的缂丝团扇以及泛着明采的首饰。
明眼人一看,就知不是玉娘能用得上的。
这是明摆着借花献佛,要送的是另一个人,女眷都将目光落在杨彩芽身上,虽都没有点破,却都笑得意味深长。
杨彩芽脸色微红。
曹卓倒是眉角都不动一下,目光在杨彩芽脸上一顿,转到权氏身上,笑道,“还有些东西是给各位婶娘、嫂子的,娘看着分一分吧。”
欲/盖弥彰。
吴氏几个年长的还好,李富贵家和李长贵家的几个儿媳妇忍不住笑出声,看着杨彩芽推脱,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杨彩芽脸色更红,张二瞥了眼不做声的曹卓,直接将包裹塞给了杨彩芽。
这下白叔几个男眷也看出曹卓的心思来,数李富贵笑得最大声。
卢午阳看得一头雾水,池方正在一旁笑呵呵的解释,“卢大人想来还不知道,曹长史和彩芽姑娘已经定了亲。”在外人面前,池方正几个不称杨彩芽为三当家。
曹卓和哑巴定了亲?!
卢午阳一愣,讶然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脑中闪过的却是另一道身影。
一时竟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抹了把嘴起身道,“县衙兵房的公文都弄好了?”
见曹卓点头,卢午阳冲众人抱抱拳,“我还有公务要办,就不多叨唠了。等我安顿下来,大家有缘再见一定还各位今天招待的酒菜。”
话说的十分客气,众人还礼不跌。
曹卓告了假,明天才启程回去,便送卢午阳下船,一路低声说着公事,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翠花塞了个油纸包给卢午阳,笑道,“我让船家包的吃食,卢大人你带着回去路上吃。”
卢午阳扒拉了下络腮胡,笑呵呵揉了揉翠花的脑袋,接过纸包笑道,“丫头果然懂事知礼不少。多谢,回头来苏州府玩,江淮卫所离苏州府半天路程,哪天你来了还想找人比划,我一定奉陪。”
如果他没有妻室,如果他是独身赴任该有多好。
现在这话,再听到她耳朵里也无法再泛起不该泛的涟漪,翠花眼角酸涩,动了动有些发干的喉咙,才笑着应下。
至少神色举止看着已恢复惯常的爽朗大方。
曹卓眼角微动,卢午阳挥挥手让翠花不用多送,便和曹卓告辞一声,牵着马拐去县衙,片刻就骑马出了县衙,一路往镇外驶去。
游船重新驶动。
张二跟着曹卓坐到男眷这头,酒过一轮,曹卓看着围坐众人问道,“怎么没看到余大人和余然?”
白叔笑着解释,“余先生和余然昨天就出青山镇了,是去访友。”
学堂预计十月底能开学,报名的孩童出乎意料的多,余先生便提议,他在江南道还有几位旧日交好的同窗,未入官途赋闲在家,他借着访友上门拜访,说不得能多请几位先生来学堂坐馆。
他信心十足,杨家人却怕他们主仆刚养好伤,出去一趟又要挂彩回来。
想到之前县令夫人说学堂开张要来捧场的话,杨彩芽便将余先生的话传给了县令夫人,隔天县令大人就指派了位县衙礼房的小吏,又指了两个衙役一起,陪同余先生主仆一起访友请先生。
礼房管着地方的科举、学校,县令大人这番举动正和杨家心意,也算公事公办。
杨家这才放心雇了车,让余先生主仆出门。
曹卓听完微微颔首,有些遗憾难得回趟青山镇,没能和余先生说上话——卢午阳这个卫所指挥使司都指挥使比预期的早到,也带来了新任巡盐御史已进淮南道的消息,他还想和余先生透个底,讨教些公务上的事。
想到巡盐御史,曹卓不由偏头看向女眷游船,情绪莫测的目光落在杨彩芽身上。
杨彩芽似有所感,抬眼看过来,眼中尽是疑问。
曹卓嘴角扬起,几不可见的微微颔首。
两人似有着不言而喻的默契,杨彩芽了然点头回应,转头继续哄着玉娘吃鱼。
下晌时分日头最高,游船依次靠岸。
众人收拾好随身行装下船,见吴氏要结算租赁游船的银钱,张二忙上前拦下,掏出个荷包塞给船家,扬声道,“曹长史来迟了,这游湖的花费我们长史来出。”
说是为了玉娘,不如说是因为杨彩芽。
众人心照不宣,又暗暗笑了一回,多的推脱一句没有,放到有意无意结伴走在前头,不过片刻,落在后头的曹卓和杨彩芽就和众人隔开了一段距离。
张二原本还傻愣愣要跟在曹卓近旁,被池方正拎小鸡似的一把拽到了前头。
回头见曹卓和杨彩芽并肩漫步,才恍然大悟,笑嘻嘻的转过头不再多事。
心知曹卓能逗留的时间不多,杨彩芽开门见山,“卢午阳调任的事你一早就知道?”
“定国公的信上只说是自己人,没有明说是午阳。”曹卓偏头看向杨彩芽,声音轻柔,“他也是旨随人到,要不是他提前到任,我也不知道会是他。本想着见了面知会你一声,他倒好,一听说青山镇县衙原先是我任职的地方,就把和兵房打交道的事都推给了我。自己乱窜,还真就遇上你们了。倒是……有缘的很。”
她以为这次动的都是文官,没想到还有武官。
这么听来卢午阳应该和新任巡盐御史一样,为了能全须全尾的到任,走的都是低调路线。
杨彩芽想到这里,犹豫着将方才心里猜测低声说了,末了道,“你们这样联手,是要对付常氏还是左丞相派系的两道官员?你这新官上任……好不好做?”
管中窥豹便可知全貌,就是定国公身边老幕僚也只能说透到这个地步。
曹卓凤眸中闪动着璀璨光芒,嘴角止不住上扬,“媳妇儿果然聪明。不过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左相手再长,伸了这么多年也该伸到头了。这次两道几大重要位置都换了新帝一派的人,往后不会再有大的变动。至于常氏……不过是两厢牵制,只求相安无事就行。”
变相肯定了定国公是和右相都站在左相对立面的猜测。
杨彩芽心中微定,“那新任巡盐御史也是你们的自己人?你还没得到具体消息?现在有卢大人过来帮你,若是巡盐御史也是你们熟悉的自己人,岂不是皆大欢喜?”
欢喜的是他们这一方人而已。
两道官员不会再有大变动,但两道政事却还会有大变……
曹卓敛下心绪,转头目光闪动的看向杨彩芽,“午阳已经告诉我具体消息,月底展之就能到任。”
展之?怎么突然说起沈练?
她明明问的是新任巡盐御史。
电光火石间,杨彩芽猛地反应过来,瞠目结舌,“沈练就是新任巡盐御史?!”
沈练和卢午阳这两个锦衣卫,竟然齐齐转行来了江南道?沈练成了巡盐御史,那她原先的盘算岂不是……杨彩芽愕然,似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慑,一时愣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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