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贵挑着的大红鞭炮足足过了半刻钟才放完。
身后李长贵家的大儿子手里还捧着未放的鞭炮,许先生和方先生带来的小厮已经上前,一人一支大扫帚,旁若无人的唰唰清扫起地上的红字。
李长贵大儿子的手中顿在半空,默默和李长贵揣着打火石鞭炮退到一旁。
余先生带头冲众人拱了拱,长袍一甩径自进了学堂大门。
跟在余然和大郎身后的小学子们见状,也顾不上再凑热闹,颠颠得就跟着进门。
吴大人冲衙役打了个手势,列队的一行人就拎着几个大包裹跟进了学堂。
围观的村民又是兴奋又是好奇,倒是不敢乱进学堂,注意力全放到了吴大人身上。
吴大人移步到杨家人身边,抱手笑道,“这几个包裹里装的都是些纸墨笔砚,是县令夫人特意挑选的,权作县令夫人出的一份薄礼。县令夫人说了,若是学堂还缺些什么零散小玩意,杨二姑娘只管送个信过去。”
就算是最次等的纸墨笔砚,这么几个大包裹也得花不少银钱。
更是解了不少人家的燃眉之急,不等杨家人谢过,那些家里出不起钱买纸张笔墨的,忙忙一叠声的道谢,赞颂县令夫人心善。
吴大人正事办完也不多耽搁,临告辞时想起另一件事,略一沉吟到底不是自己分内事,便压下没说,带着衙役自行回去复命。
学堂里的书童小厮都是做惯了的,接了包裹就将纸墨笔砚分发下去,三间学堂正堂已经坐满了两间,人人身前矮桌上都摆了一副纸笔,小学子们的脸上兴奋之余,不乏拘谨和忐忑
。
许先生和方先生早和余先生商量出章程,知道来扬远学堂上学的这些孩子都是乡野孩童,别说启蒙根本就不识字,两人各负责一班,从基础的启蒙开始教起。
正堂外三块“上中下”的分班木板,两间都换成了“下”,一间挂着“中”班牌,里头只有三个人影。
上首坐着余先生,下首坐着余然和大郎——余然跟着余先生不必说,大郎早已启蒙,又在青山书院读了一年多的书,底子比其他人好了不知多少。
余然和大郎同岁,今年都是八岁,过两年就能下场参加童生试。
若是过了就成了生员得秀才之名,接下来才能继续科举考试。
不仅杨家对大郎寄予厚望,余先生对余然自有一番期望,望着下首两张稚气的小脸,余先生晃了晃脑袋,“大郎每个月书院休沐也到学堂来听讲。等翻过年,青山书院你就不用去了,和余然一起跟着我念书,你们两明年就下场试试,无论结果如何都先练练手,之后……如何安排到时候我再和你们细说。”
明年他虚岁十岁,家里的意思是让他先下场试试,过后再侧重念书。
这事他和彩芽姐通信时,彩芽姐已经跟他打过招呼。
大郎毫无他话,郑重应下。
余然听着却是微微一愣,先生话没说尽,他不由想到上次他陪先生去县衙见曹长史的事……
不过有对比就有竞争,余然愣神过后,看了大郎一眼,也跟着高声应下。
扬远学堂门外炮仗的硝烟味还未散尽,墙内已经传来朗朗读书声。
外头围着的村民莫名就起了敬畏之心,情不自禁放轻手脚散开,压抑着美好憧憬低声交头接耳。
学堂的事有余先生做主,杨家人不会插手置啄,帮着清扫完门外的脏乱也跟着人流散了。
柳氏眼珠子一转,见学堂临近鱼塘那里汪四郎乐呵呵的探头探脑,便颠颠的找李长贵讨要了剩余的鞭炮,丢给汪四郎,“余先生规矩大,那些文人又讲究什么‘清雅’还是啥‘清静’的,这些鞭炮大钱买的别浪费,你拿去鱼塘那边玩。”
鱼塘“开张”没有什么大动作,柳氏倒是物尽其用。
前头杨家人听了暗笑,汪四郎倒是高兴的诶了一声,捧着鞭炮就往鱼塘那里回转。
不一会儿就传来噼啪炮仗声响,夹杂着谢大娘的笑骂,更高的是谢大娘家几个孩子的尖笑声。
杨彩芽回头看过去,就见几个孩子又想凑近汪四郎身边,又怕炮仗烧到自己,边躲边笑好不欢乐
。
流离失所后晦涩的一张张小脸,终于露出该有的稚嫩笑容。
明亮得比冬日阳光还要暖人心。
就连面带疲色的谢大娘也露出了开怀的笑,杨彩芽看一眼玩心大起的汪四郎,忍俊不禁,嘴角微微不自觉跟着扬起。
村东面的热闹过去,杨家隔壁的新居渐渐收尾。
这天白叔跟着匠人工头看过一圈新居,出了屋子才发现,天空已经飘下薄薄的细雪。
南地的雪不像北地那样来势汹汹,零零落落夹着雨水,落了半天地上不过一层转眼就化的薄冰。
白叔搓着手进了上房,见玉娘小脸被炭盆烤的红扑扑,笑着逗着玉娘说了两句话,将手靠在炭盆上笑道,“今年的雪倒是比去年来得晚了些。看这样子,恐怕要进了腊月雪势才会大起来。到时候新居盖好,我们正好搬过去,也省得再烧炭盆。”
后世时气候变化剧烈,江南一带入冬偶尔才有一两场大雪,稀罕的很,大讯朝的江南还未受严重气候污染,冬季落雪并不稀奇。
又比北地多了份湿冷,决定盖新房时杨彩芽大笔一挥,果断给各屋添了大炕——后世南方冬天不供暖气,让多少南方人竞折腰,来了这里她必须豪一把,虽实现不了吹着暖气吃冰棒,好歹能坐上热炕头。
南地不兴砌炕,曹卓的职责敏/感,否则她巴不得苏州府那几处新房也都弄上大炕好过冬,要不是顾忌着不要太“特立独行”,入乡随俗的好,比起西红柿她更想推广大炕。
天生畏寒的杨彩芽听白叔说到这里,不禁扼腕。
其他人倒也慢慢适应了这里的天气,围着炭盆有说有笑。
杨彩芽正默默盘算着将来要用上火墙地暖,外头就传来叫门声。
都说风雪来客,顶着细雪上门的,却是县衙的衙役。
来人正是王超特意引见过的那位衙役,那衙役进门喝了口热茶,和杨家人寒暄几句,便冲杨彩芽笑道,“我来是请杨二姑娘去县衙一趟,我们县令大人有公事找杨二姑娘商量。”
若是食肆,衙役会改口说是义父有找。
既然是县令大人要谈公事,那就只有一件事。
杨彩芽心口猛地一跳:终于让她等到了!
西红柿的事成与不成,是好是歹这一趟她都得亲自走一趟。
杨彩芽起身戴好帷帽,让大家安心等消息,晚了她就住在食肆后院,便跟着衙役上了车,扬鞭驱车往青山镇驶去。
马车直接进了县衙车棚,衙役带着杨彩芽去了三班六房所在的县衙二门内,请杨彩芽入花厅稍等
。
另有衙役上了热茶,就退到花厅外守着。
时过境迁,当初她还和曹卓在这花厅说过话,如今她再进花厅,要见的却是县令大人,要谈的也不再是自家那些小打小闹的生意。
杨彩芽才想到这里,就听门外一阵窸窣响动,县令大人拎着衣摆进了花厅。
两厢见过礼分头落座,见县令大人一副公事公办的做派,杨彩芽心里有了底,礼数做足,安静等着县令大人发话。
他和这便宜义女直接接触不多,自从这义女上回在家中住过一段时日后,自家夫人倒是时常夸赞她心思灵巧,气度大方。
从杨家这段时日的作为,还有这义女处理鱼塘之事,办学堂的举动看来,不止是灵巧大方。
再看今日面对他的态度,更是个眼明心亮的主儿。
更枉论他手中那份文书……
县令大人在心中暗赞几声,将杨彩芽给他的那份文书,以及自己重新拟定的公文并排放到杨彩芽跟前,别有深意的笑道,“之前流民一事,杨家已经得了一块苏州府常刺史的嘉赏匾额,我看不久的将来,杨家为民的成就就又要添一项了。”
这话不算十分隐晦。 wωω ⊙тtκan ⊙CΟ
他们能得官府的嘉赏匾额,就是因为安抚流民而为百姓为朝廷出了一份力,县令大人特意点明“为民”二字,就笃定是“成就”,可见县令大人已是首肯了西红柿推广一事。
所谓士农工商,自古以来农业都是立国的根本,若是能在农业上有所建树,确实谈得上“成就”二字,功德不比任一方父母官小多少。
更何况,事情虽是杨家提出来的,但具体如何都要落在官家身上,才能最终小事化大,提上朝廷议程。
西红柿要列入新兴农作物,不把事情“闹大”,就达不到她所求的效果。
所以一有头绪,她第一个找的就是地方父母官县令大人,这道关系不仅不能越过去,还必须牢牢攀着。
山高皇帝远,从江南道到京城,一层层官阶比她想象的可能更复杂更难推进,她甘愿做分到成就最小最少的那一个。
县令大人表态自此,杨家最终能不能得一份应有的成就,能得多少成就,全落在县令大人身上。这些念头不知在她心中盘桓过多久、多少次。此刻再想不过是一闪而过,杨彩芽心中大定,视线扫过面前的两踏文书,微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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