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园一分为二,隔着道花墙一半在二进内院,一半连着外院。
此时园内花木盖着积雪,白绿相间倒另有一番冬日景致。
沿路树上结着彩灯,将脚下石子路照得清晰白亮,权氏拉着吴氏走在前头,领着众人穿过大半个花园,径直往前走。
鼻端有湿冷气息扑面而来,耳边隐隐有水声,大郎脸色一亮,耐不住性子急走几步越过众人,步子越来越快小跑起来。
半箭地外灯火更亮,远远就看见张灯结彩的一座八角小亭。
守在小亭台阶上的婆子看见众人的身影,忙冲身后打了个手势,带着另外两个婆子迎上前来。
八角亭子放下了大半槅扇,只留着西面一扇大窗用支架顶着大开着,三个婆子和大郎擦身而过,先于众人一步进了小亭的大郎三两步就扒到大窗上,惊喜道,“师父家的湖好大!”
确实大,不用众人再上前,已能看到被月光和雪光交映得波光粼粼的湖面,从小亭这头延伸向南,几乎覆盖了内院这头的整个花园。
权氏笑起来,招呼大家进小亭内。
亭内有一套石桌石椅,临窗另设一套桌椅,桌面却是棋盘,石桌上已摆放好茶酒小食,石凳上铺着各色喜庆的椅垫。
三个婆子伺候众人分头落座,才告罪退了下去。
不等婆子走远,亭内已传来大郎的欢呼声,大郎抱着曹卓的长臂,仰着脸眼睛晶亮,“师父,你要我们游湖吗?”
听大郎这样一说,杨家一行才发现大开的窗外岸边,停着艘小船,桅杆上挂着一串大红灯笼,随着夜风拂动,一串糖葫芦似的红灯笼一会儿打着旋儿,一会儿灯穗轻摆,煞是好看
。
曹府买下时只是个二进院落,院子后墙连着山地,买下地准备修葺时,曹卓特意来看过,知道山地上能引水入府,便让人在花园里修了个人工湖。
本只是作为观赏湖,还是匠人见曹府人口少,即便四进的院落都填满空地也实在太多,便提议将观赏湖拓宽拓大,到得天气暖和时不拘是游船还是垂钓都使得。
她原本怕这样太过招摇,心有虽赞同匠人的提议,却多少有些犹豫,倒是儿子一听就应了下来。
如今儿子做事她哪里有不放心的,既然儿子都同意了,她便让匠人放手去做,这才有了这片大湖。
权氏笑着道明缘由,顺着大郎的话茬说道,“阿卓特意订制的小船,专等着今天你们过来,好放船试水。我本来还想着等大郎过来玩,让大郎给这湖取个好听的名字。阿卓却说,他定了个名字大郎保管喜欢。”
这个年过得十分称心开怀,权氏也开始买起关子,说到这里刻意顿了顿,见把大家的胃口都吊了起来,才笑道,“大郎第一喜欢的是阿卓这个师父,第二喜欢的彩芽,第三喜欢的是山风那匹老马。阿卓就说这湖叫山风湖,我一听才明白阿卓哪儿来的自信,山风湖这个名字大郎可不就有了喜欢的道理?”
吴氏几个闻言笑起来,大郎脸色大亮,转头看向杨彩芽。
山风湖。
基头山上的山风湖,那是她和曹卓初遇的地方,也是后来她和曹卓、大郎三个人的秘密基地。
这个名字不止大郎喜欢,她也极喜欢。
嗯,大概山风也会喜欢。
杨彩芽心头的暖意涌进眼底,和大郎相视一笑。
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杨彩芽转眼对上曹卓清亮的目光,耳边是曹卓比陈酒还要醇香的嗓音,“我让人买了锦鲤和水草卵石,可以边游船边布置山风湖。”
山风湖宽而浅,在灯火映衬下隐约能透过清冷湖面看见湖底细沙淤泥,怪不得备的游船只是小小一艘,观赏游湖两相宜,养些锦鲤花草更添清雅景致。
权氏招呼几个小辈,“你们跟着阿卓去船上玩儿,我们就不跟你们抢这投鱼放花草的活计,只管吃酒说话,回头捡现成的,等你们布置好了,往后我们再挑个好天气自在玩去。”
吴氏几个笑着附和。
杨彩芽嘴角微扬:她和曹卓约定过来苏州府再找机会一起游湖,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
大郎的嘴角也高高扬起,拉着曹卓就往外走,杨彩芽和翠花联袂跟上。
有粗使婆子早早等在小船边,见人来了,忙拽好挂绳,等人都上了船,才收起踏板起锚,在船头撑船。
水波荡漾开来,水中倒映的人影跟着一圈圈波动。
曹卓将装着锦鲤和水草卵石的水缸搬到船头,大郎欢呼一声探头看过去,就见一口水缸里装着数十条不过巴掌大的小小锦鲤,另一口水缸和着泥土的水草和连根的花叶,各式各样的卵石装了半缸。
说是布置,不过是看着随手往湖里放鱼丢花草,翠花和大郎头凑着头看,相视一眼玩心大起,扒着船头就开始寻找“顺眼”的地方,争着抢着往里头“布置”起来。
船头转瞬就响起笑闹声,在一旁撑船的粗使婆子也被感染得满脸嘻笑,一边在旁边出主意,一边仔细看着翠花和大郎。
看翠花和大郎玩得不亦乐乎,杨彩芽竟然插不上前,干脆站在船身中间的甲板上——好么,她不能同乐就出点力,好歹帮着平衡下小船的着力点,省得人都凑到船头去,一会儿前后失衡。
周身清冷的空气微微波动,曹卓转身大步走到杨彩芽身边站定,低声道,“今晚的游湖可不算数,你还欠我一次游湖。要我们两单独游湖才算。”
堂堂七尺大男人,居然这么斤斤计较。
小心思被窥破,杨彩芽侧脸去看曹卓,一偏头就对上曹卓含着笑意的双眼,凤眸半垂,内里似将他身后满幕夜星都容纳其中,潺潺眸光亮的令人晕眩。
大概是因为晚间喝了不少葡萄酒,这会儿后劲上来,杨彩芽只觉得心头猛地一跳,酒劲化作热气随着血液冲上脸颊,两团红晕映得她脸色绯红。
身侧少女身段轻柔,俏脸晕红,犹如夏日散开的水中白莲,中间一点红蕊,清雅而妩媚。
等了这许久,他的彩芽已不是昔日那个竖着团团双髻的小女孩。
他的彩芽已经长大,就要成为他的妻子。
两日内相同的慨叹再次闪过脑海,曹卓微微侧过身子,似要替杨彩芽遮挡湖面上的寒风,却挡住了杨彩芽眼前大片月光,罩下来的阴影里回荡着低低的话语声,“媳妇儿,你真的要成我媳妇儿了。你终于要成我媳妇儿了。”
她知道他五感清明,她也知道他的声音轻得仅仅能落入她的耳中。
想到船头还有人在,杨彩芽很想转头去看一眼,人却似被曹卓专注的目光和清浅话语牢牢定住,愣愣仰头看着曹卓,心中不知是慌乱还是悸动,越跳越快。
船头的热闹似被隔绝开来,身边只有眼前人,耳中话。
杨彩芽抿了抿嘴,几不可见的点点头,脸上绯色更重
。
曹卓薄唇微扬,眼角嘴边都是明亮得晃人的笑意,凤眸中似装着柔和春/色,接着道,“媳妇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改字?我用了守约这个字……你可知是为什么?”
话题好跳跃。
杨彩芽微微一愣。
守约是曹意曦的字。
从听到曹卓改用曹意曦的字时,她就猜到这是一种延用和传袭,更是一种纪念。
曹意曦原来替曹卓取的字“长生”,包含着多重要的意义,权氏既然能同意曹卓改字,自然也是这么想才同意的。
曹卓此时突然特意提起,难道这其中还有她不知道隐藏深意?
杨彩芽慢慢摇了摇头,曹意曦死后,她从来没有和曹卓仔细说起过曹意曦的事,曹卓现在肯说,她很想认真的去听,听他心底里的话。
她就那样静静站在自己身边,眼中除了一丝浅浅的疑问外,俱是浓浓的关怀和动容。
曹卓脸上的笑意更深,凤眸微阖又抬起来,深深看进杨彩芽眼底,“守约,信守诺约。我用这个字,不仅是为了做一个念想,也是想要继承已故之人的意念……还有抱负和担子。我用了这个字,想着总有一天我要实现他的抱负和念想,不仅是要报恩,更是要为自己挣一份前程和担待。我曹守约,不会让他失望,也不会让他和他身后手下的人蒙羞不得志。”
这个他,自然是枉死的曹意曦。
曹意曦的念想和抱负……
是指曹卓受定国公的庇护,受定国公支持和暗中谋划,到江南道所做的这一切事情?
官场上的事她虽不十分清楚,但这些事她也算心中有些底。
只是此刻曹卓特意提起,她不由多想。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曹卓已不是一个小小县尉,而是江南道苏州府府衙的长史。
而此时,沈练和卢午阳也相继来了江南道,俱都担任要职。
这三个人因为曹意曦而有剪不断的干系,这三个人的职司又互补又互助,若是联手等于把住了江南道几项大的命脉。
地方民生,地方盐务,地方兵权。这么仔细一琢磨,不得不让人觉得心惊。杨彩芽思忖着,心头悸动似乎越来越强,越来越快,一时愣怔。
【嘿,微信关注””,有惊喜送你哟!】
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