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练不动声色的抖抖宽袖,默默放下刚送到嘴边的茶杯。【..】
“这喷嚏打得蹊跷……”卢午阳嘟哝一声,揉着鼻子嗓门粗豪,“定是那袁小王八没能从我这儿调走人,又记恨我让人打他出江淮卫所,心里不知怎么记恨我。这是在背后说道我呢,老大一个汉子,做事鸡肚肠似的绕,心眼针眼大。德性!”
夜半小酌,曹卓戏称袁老八是个小王八,卢午阳一听就喊上了。
沈练闻言想笑,又嫌弃的看了眼茶杯,推开手开口,“你可别喊顺口了。袁老八到底是市舶司袁提举的亲儿子,你这么落他面子,袁提举未必没有想法。我刚才说的话,你可得上心。咱们暗中推波助澜,事情要是能成,即便将来无大用,也能恶心恶心袁提举。”
袁老八是诨名,其人嚣张跋扈脾气急想法直,若不是一身武艺能挡一面,单靠老父威望,可做不到中军都督府经历一职。
袁维意奉旨外调苏州府市舶司提举,想方设法将这个老来子带到身边,挂个闲职给自己打下手。
与其说是上阵父子兵,不如说是袁维意偏宠老来子,到头发现近而立年的小儿子只会动手不会动脑,留在京城中军都督府时刻担心惹祸,不如撑着把老骨头拢在羽翼下,趁着开海禁为小儿子铺路,传袭官职,山高皇帝远自己退下后,也能少操心。
袁提举想的好,一来护子,二来让袁家世代坐稳两道重职,以后谁想要换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可惜,这事却不是袁提举一人说的算。
卢午阳张鼻翼哼哼,细想刚才沈练传的话,有些不甘道,“论谋算,我比不上你和守约。不过守约提的这个法子,会不会太便宜袁小王八了?那个方惜月……至少是个齐整的大姑娘,事情要真能促成,我怎么觉得袁小王八还是没吃亏,就他那荒唐纨绔的做派,得了美\/娇\/娘还不得乐翻天?”
曹卓既然说要联手整治袁家,就没有白送人的道理。
放长线,为的是钓大鱼。
再说那方惜月,一家子忘恩负义落井下石的东西,他和曹卓可不会心软。
想到这里,沈练冷笑,“你什么时候开始怜香惜玉了?再说如果他们没有坏心,就当是做回好事,促成一段好姻缘罢了。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看守约兄的主意好的很。”
刺史府春日宴,张家虽被白氏踩脸,使的却是他和杨彩芽这两把枪。
想让他白吃这个暗亏,没门。
他小气,曹卓更小气。
一打探出春日宴细节,得知方惜月虽没主动亲近杨彩芽,却不作为任他人借着长史府明争暗斗,就不怪曹卓“毁约”,继而毫无顾忌的想出这么个“好”主意。
寒山寺梅林对持内情他后来才知,却也正合心意,大力赞同曹卓提议,讨回暗亏,顺带解决袁家。
沈练冷声解释完,招卢午阳靠近些,低声耳语,“这事咱们就这么办……”
听沈练方才说起曹卓和杨彩芽,已无往日难言晦涩,卢午阳虽猜不出个中缘由,却乐见其成,又得知方惜月和长史府另有瓜葛,当下不再废话,竖着耳朵聆听。
两人一阵嘀咕,半柱香后才止住话头。
沈练顺手举杯喝茶,入口瞥见卢午阳垂眸沉思,才想起这茶水刚被卢午阳大喷嚏祸害过,登时一噎,噗的一声茶溅三尺远。
卢午阳被喷了个满头满脸,抹脸瞪眼,毫无自觉的一脸错愕。
青山镇李记木工店,李广年也抹脸瞪眼,视线黏在翠花身上,被杨彩芽又脆又甜的一声姐夫喊得面色泛红,呐呐抹汗挠头,“彩芽怎么来了?这匠房里脏,都是木屑飞尘,你们去后头小院,我收拾干净就过去。”
李记木工店前头大堂做展示,中间几间待客雅间,后头隔了铺面是做活的匠房和帐房,再过一道黑漆小院门,是供东家伙计歇脚起居的小小后院。
杨彩芽闻言抬脚,视线扫一圈匠房里堆得顶高的木料,眼睛笑弯弯,“听的不如看的,看来生意真是旺,怪不得你们两兄弟忙得不着家。也难怪我娘不心疼翠花,过了回门就催你上工。“
他也想多陪媳妇,但他知道轻重,李广年被打趣得脸色更红,拍尘土擦手脸,咧嘴笑着带路,“你这小股东不是光来看一眼动动嘴的吧?有事我们出去谈。别让尘屑呛着。”
杨彩芽挽着翠花,扬声道,“姐夫果然贴心。”
这声姐夫好顺耳,李广年直如三伏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熨贴得走路成了同手同脚。
杨彩芽哈哈大笑。
“呆木头样儿!”翠花噘嘴嘀咕,眼中又羞又喜,掩饰般的又去挠杨彩芽。
杨彩芽抱手讨饶,转眼见李广余匆匆赶来,忙摆手招呼。
木工店刚招了一批学徒,李广余负责带新手,忙且累却甘之如饴,搓着手介绍完店内近况,招呼人喝茶,“彩芽是住到月底回去?要是再多呆一个月,这一季的账目就全了。可惜第一笔分红恐怕不多,账目真正好看,最快要等年底。”
一笔订单五成定金,另五成要等交货后,全笔入账延时至少一两月。
杨彩芽了然,并非为看账而来,掏出怀中小册子笑道,“分红不急,就是有你们也留着周转用。我这份,暂定两年一收就行。今天来是为这本册子。”
两年,是信任是期望,也是压力和动力。
李广余和李广年不说虚话,凑在一起埋头翻看小册子。
杨彩芽解说来意,“之前那些大家具,新奇玩意卖的是富户大户。能接这样多订单,开业噱头没算计错。不过青山镇到底中下门户多,生意要做大做长久不能光靠大订单。且这样的大订单费时间费人力,你们人手还没培养起来,短期内吃亏。”
“册子里画的,都是按着常用样式改的。只做了些便利、新巧的改动,造艺简单易上手,产量大出产快。专门针对中下门户、寻常小户。粗看不显,细节却经得住对比推敲,再加上你们的手艺,略作添减,想来好买,还能尽快贴补支出。”
做生意讲定位重需求,一如杨记食肆和零嘴铺,看准客流卖东西,只求供求对口,无谓盲目充胖子。
李富贵精明,李广余和李广年也不傻,看着册子听着话,频点头赞同。
李广余在册子上做标识,稍后记入分红账,起身抬脚,迫不及待就要找帐房商量,好做出调整,尽快做出样品。
正事办完,杨彩芽也不多耽搁,让李广年自去忙,拉着翠花告辞。
街外喧闹,杨彩芽信步逛,信口闲话。
翠花却忽然拉住杨彩芽,定定看着她,低声而郑重,“彩芽,谢谢你。”
她不求谢。
她所求的,不过是对她好的人都能过得好,越来越好。
为这些她看重的人操心,她义无反顾。
杨彩芽微微笑起来。
春\/光里,笑颜如花。
站在南村地头的吴大壮,亦是笑裂了嘴,看着寨中小子陪着衙役丈量地界,视线落在满目空旷上,背着的手握紧又松,是激动亦有感慨。
林家村的划地正式批下来,等土地造册,青山村旁有南村,南村外就多了个林家村。
吴大壮上心,县衙动作快,翠花大婚不过小半月,一应公文都已备齐全。
杨彩芽自镇上回来后,在家闲得头顶长蘑菇,一听到消息立即包了个小包袱出门,直奔林家村。
见杨彩芽身影走近,吴大壮笑脸更大,指着荒芜空地道,“照妹子料想,除去你家里的地,还有南村原来的开垦农户、后来的几户流民,靠外海的这大片地界就跟不要钱似的,我只花了这个数,就全买下了。等咱林家寨自家的屋子建起来,自家的地开好,往后这里……就是林家村了!”
说着比了个小数目。
杨彩芽不意外,荒地难垦,尤其青山村地界偏僻,迁移的人少,闻言直接丢包袱,“建村子可不比买废地皮,这开垦养地又是一笔银子。这里头是几张银票,是我这个三当家出的。还有我义父和阿卓的名帖,您交给个稳重可靠的管着,有事好用。”
吴大壮微怔,心中有暖流,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化作干脆,“好!我替兄弟们谢过三当家!”
杨彩芽抱拳,“好说好说,我不能白占个当家的位置不是?”
是林家寨白白沾了彩芽的光才是,知她是故意打趣,吴大壮哈哈大笑,就着小包袱豪爽拍杨彩芽的肩,挤眉弄眼揶揄,“妹子大手笔,可要我帮着瞒你婆婆和夫婿?新媳妇往娘家流水似的给钱,啧啧,好说不好听。”
吴大壮说得好,林家寨可不就是她第二个娘家么。
三当家还真不是白当的。
杨彩芽也挤眉弄眼作怪,“不怕,您只管说。好叫苏州府的人都知道,你们三当家不仅有夫婿撑腰,还有婆婆支持,给的聘金十个手指头比划不完。”
是曹家财大气粗,还是彩芽为了让他心安才这样说?
吴大壮心中暖流涌入眼底,将杨彩芽这份周全和心意牢刻心底,化激荡为力气,大掌直往杨彩芽小肩膀拍,啪啪啪以示“哥俩”好。
杨彩芽揉着肩膀,默默哀叫,面上却是笑容耀目。
不用感激,不用回报。
她所求的,真的很简单。
你好我好大家好,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