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里,天候未暖,仍冻人的冷风吹过,安享堂后头开辟的菜地看着灰蒙蒙的,刚发出的嫩苗都失了颜色。(..首发)
春分拢着手,正和王妈妈站在菜地边说话。
前头忽然传来此起彼落的问好声,两人忙撩开菜地的事拐向上房,王妈妈紧走几步上前撂帘,问候着笑道,“夫人怎么亲自过来了?春分把夫人的意思都给说清楚了,一会儿就能把地劈出来留着。风大,您快进屋。”
“地不用留了。”杨彩芽颔首谢过,示意春分跟上,笑着和王妈妈解释,“陈大管事这回送来的正是我要的东西。往后府里也不用再陪着我折腾那些种子了。”
春分惊讶的睁大眼睛,没想到才出来这么一会儿已峰回路转。
王妈妈笑着没多话。
能被曹卓挑来身边办差,陈大管事和王妈妈都是心腹中的得力心腹。
两人虽一个在广州十三行一个在福建茶场,差事上没交集职务上无上下,但既然同来长史府谋前程做管事,同一新环境下总有点惺惺相惜,不仅不较劲反而常互通有无相帮衬。
况且来了主子身边,两人最重要的是齐心和忠心。
这一内一外两个明白人,长史府被管得水泼不进。
见王妈妈并未刻意打探,或捧着陈大管事,杨彩芽暗暗点头的同时,对心中主意更放心几分,拦下要张前忙后的王妈妈,让春分和夏至帮着屋内大丫环端茶送水。
权氏早听到动静,一见杨彩芽就招手让到身旁,笑道,“怎么突然过来了?瞧这手凉的,快放到熏笼上捂一捂。”
曹卓这个大火炉不在身边,婆婆也一样疼她。
杨彩芽笑嘻嘻的依言暖手,陪权氏唠家常,等权氏点头手捂够了才让夏至把包袱抱上来,玉米分给大家看,将其中来历说了。
众人啧啧称奇。
“陈大管事打听来的是夏种秋收,一年一季。但我早先翻看过那本邻国农书的译本,越往北上气候越冷,田地也越硬,说不得能做到春种秋收,合着一年两季收成。要是真能成,不单止河南道,江南以北尤其辽东,只要能大面积推广这玉蜀黍,那可救了不少背天种地的人命!”
前半段是她瞎扯的,那农书译本根本没详述玉米的事,她依据的是后世的见识。
后半段倒是真的,比起西红柿,玉米能在辽东大面积扎根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杨彩芽说罢忽闪着眼看着权氏。
权氏想起虎子。
萧观察使派出的“使团”在去年腊月前就赶到了河南道,河南水灾和山东旱灾的情况比传闻的严重,虎子并六个林家村的小子们一头扎进灾地实际活计全都落在他们这些下面的人身上,连年都没正经过,除夕当地官府送一碗饺子吃完了事。
苦且忙,但好歹渐有起色。
只是四个月过去,虎子统共只有闲送两封平安信回来,还是代笔,有事也无法详说。
彩芽这是费心帮虎子和林家村吧。
彩芽今年也才十六,嫁了人仍有操不完的心。
权氏这么想着,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揽着杨彩芽的肩搂了搂,慈爱道,“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放手去做,陈大管事要是空不出手来,娘把王妈妈借给你,府里的事娘替你看着,你安心忙外面的事。”
权氏手里还捏着玉米棒。
杨彩芽想笑,脸颊却被戳个正着,瘪着腮帮子话音含糊,“娘,这回我不想再借义父的手,绕个大圈子费事费时。时不待人,我想直接把推广玉蜀黍的事摆到萧观察使的案前。这事想尽快办成,恐怕……我得亲自跑一趟。”
权氏微愣,随即被杨彩芽脸上戳个玉米尖尖的模样逗笑了。
夫人也就在老夫人和老爷面前会露出小女儿态,王妈妈等人也跟着一阵笑,忙上前接过玉米,将各自手上的都放回包袱皮包好乖乖隆地咚,这玩意儿居然要送到观察使面前,可不能弄坏咯!
权氏也是这么感叹的,转念就听懂了杨彩芽的话。
要是像西红柿推广似的,先从青山镇小打小闹开始,再到苏州府再到两道,一层层提到萧观察使面前,恐怕届时又是一年天\/灾季。
水灾旱灾毁的可不是良田绿地,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你去能行吗?萧观察使虽是两道最高长官,但这些年也不见和苏州府的官员常打交道,都是走的那什么驿站公文。”跟长史府更没有交情可言,权氏皱眉,略一沉吟又改了想法,“你要是想做,那就去做。跟阿卓商量着办,你们说能做,娘也不拦着你们,照样给你看好家。”
彩芽自小主意大,但这么多年看下来,再没有比她主意更正的了。
只要主意正就不会出大错。
何况前头还有西红柿推广的成例在。
她这个做长辈的不能帮孩子们,也不能瞎拿主意拖孩子们的后腿。
时移境迁,她要享长辈的福,却没必要摆长辈的谱。
权氏想着露出和蔼鼓励的笑容,“别说我们曹家本就没有压着媳妇锁家里的做派,就说咱们两家原先在官里村,也是常帮里忙外的。你原先在娘家就是主事能干的,娘没想过把你关在内宅。有什么事,你和阿卓有商有量的,记得知会娘一声就行。”
说着偷偷冲杨彩芽挤眼睛。
当初权氏和家里决裂执意嫁给曹父,跟着曹父创业生娃在外奔波,可不是曹家上一代又“嚣张”又“抛头露面”的媳妇么!
跟权氏这个范本比,她干的事简直规矩的不行!
杨彩芽心领神会,婆媳两个头凑着头捂嘴笑。
她要的就是婆婆的首肯。
加快速度推广玉米是真,她想趁机出远门也不假。
穿来这么多年,除了当年南下,她最远就是在苏州府和青山村两地跑,两天的路程还全耗在路上吃尘土了,别说游玩,毛景色都没得看!
说不苦\/逼是假的。
娘家家业稳当,婆家诸事也都上了正轨,她再不借机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都要把自己养废了。
手下有人,她虽不至于和外界脱节成了聋子瞎子,但无论何时何地总要与时俱进,耳闻不如眼见,有机会出外见识顶顶好!
否则她只坐在内宅动嘴皮子指挥人,就不是闷得头顶长蘑菇,而是长青苔了。
杨彩芽默默扒了扒脑袋顶,再说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要想能够长长久久、亲亲热热的,自身不能停滞时常充电也很重要,这才能保持新鲜感嘛。
就是这样,她私心想出远门耍,但也是为了自我提升。
将小心思包装得高大上,镀完一层金,杨彩芽立时有底气十足,挽着权氏手臂摇啊摇,甜糯糯的喊娘,“您放心,我不会一个人独断独行,这事肯定要问阿卓的意思。要是我真能办这事,先不说公事能不能成,我一定一路走一路买,给娘带好多好多手信。”
边晃着权氏手臂,边掰指头数,“上回余先生从福宁带回来的土仪,有两样小吃您不是觉得好吗,我一定给您带。再有,之前伍慧娘还说福建那儿有几处寺庙颇灵验的,我给您请佛珠和经文回来。还有同安那里有名的沙茶酱料,海鲜……”
才说着正事,转口就变成吃喝玩乐了。
还是个孩子呢!
权氏听得笑起来,眉梢眼角都是慈爱疼惜,顺着杨彩芽的话茬捧场。
王妈妈等人跟着凑趣。
外账交到杨彩芽手上后,广州十三行和福建茶场这两处曹卓的私产也见了光。
王妈妈就说起福建茶场的规模如何,景致如何,说若是真成行,杨彩芽不如顺道去福建茶场看看,离同安不远,就在福宁和同安正中的位置。
几人越说,权氏心中越笃定。
杨家以前是什么样她是一路看着过起来的,如果京城杨府真跟彩芽有干系,那彩芽这个小当家只会比她所知的过得更劳心劳力。
来到青山村后,她更是一路看着彩芽怎么将杨家立起来的。
当年她离家远嫁苦,彩芽只会比她更艰难。
这孩子还不如她当年的年纪呢!
可人疼的!
权氏想到这里,拍板道,“如果这玉蜀黍的事阿卓不放心你亲自去,娘也让你出门玩去。就去咱们家的茶场,现在你管账你就是话事的,下头多少人做的什么事,你心里也得有数。省得被下人欺瞒了,正好去走一圈露露脸。路过青山村,你还能回娘家住几天,也替娘看看翠花和你二婶。”
这婆婆做得可够开明大度的了!
王妈妈都有些惊讶。
春分和夏至却是忍不住高兴,要是能跟着夫人出远门,那可真是美差!
杨彩芽简直想欢呼,全然不知权氏心理活动歪出十万八千里,靠在权氏身上笑得又甜又孺慕。
权氏搂着小儿媳笑,难得豪放的让王妈妈取纸笔,把杨彩芽刚才说的吃喝玩乐,毫不客气的列了满满一页纸。
这简直就是她必能远游的通行证。
杨彩芽眉眼弯弯的陪权氏用过晚饭消完食,才揣着购物单,乐呵呵的一路飘回雅源阁。
她满心兴奋,一面让人打理好那一箱玉米种子,着手写呈上的公文,一面眼巴巴的等曹卓回家。
好容易等到府衙休沐日,曹卓的人影还没出现,却先等来了一封烫金的大红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