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庶女田赐良缘
苏州府城郊,外河道下游高岸边堆着砖瓦大石,临时搭建的棚屋隔开田庄和施工旷地,扬尘在空气热浪中翻卷。
韦茂全猫腰缩脖子,掩着口鼻窜到旷地外围,呸着尘土道,“这日头可真够呛的!接下来恐怕有段日子我不能常来,你可得看着点,做工归做工,别晒着累着闹出伤病。这早晚还有点凉风,干活的时辰你悠着点安排,别一味急着赶活计。”
晒红脸的匠人工头哈哈笑,拍着韦茂全的坚实手臂滋滋冒热气,“韦小哥放心。这地头僻静早晚动工不怕吵人。费力的活儿都排在天黑以后。再说咱运气不赖,夏雨都赶在午晌傍晚一阵就停,不拖进度。照这好势头,能比原定的早大半个月交工。”
眼前黑红大光膀子冒油汗,韦茂全更觉燥热,被拍得肩疼也懒得躲,只想吐舌头不想说话。
工头倒是习以为常的悠哉,拉着韦茂全到树荫下躲日头。
杨彩芽的陪嫁庄子离小吃街工地近,修建图纸寄到韦茂全手上,开工起庄子就负责工人吃喝,这日凉茶西瓜才送到,匠人正轮流歇息。
“东家不在,韦小哥常来看看,大家伙儿干活才更有劲儿。”工头塞了块又大又红的西瓜过去,灌着凉茶道,“你这是打算忙什么抽不了身过来?说来咱建的这些屋舍,不像是住家庄院,倒像西市商铺。东家这是打算做什么用?”
做什么用都卡壳了。
买地批工造都顺利,偏偏要紧的商户文书被市署扣着没办下来。
也不知那市署长官常一尘是什么意思?
韦茂全想到这个就牙疼,皱着脸三两口啃完西瓜,抹嘴起身,“你们安心干活,甭管什么用工钱不少你们的。夫人今天回来,说不准哪天能来这里看看,你们可别给我丢脸。”
一听工钱开的足待遇给的好的东家要回来,众人嚎着叫好,一声声往工地里传,惹得仍在上工的匠人喝得干劲十足。
工头一巴掌险些把韦茂全拍上树下小车,哈哈笑着让韦茂全替大家伙美言几句。
韦茂全哎哟叫疼,颤着肩膀告辞。
分凉茶的是庄子上的仆妇,有一人撵上韦茂全,搓着手忐忑道,“庄子刚下的新鲜蔬菜和西瓜,韦管事看今天送到府里合不合适?”
庄子送东西有管事娘子安排,有权的管事都是许昌德提拔的,这事问到他头上是给他脸。
夫人在安溪茶场养了近两个月,走水路慢行常停又是小一个月,今日回府得有一阵忙乱。
这是怕瞎凑热闹反而卖不着好。
韦茂全受问话人的捧,好声好气提点,“船上吃用再精心,也难得自家种的水灵果蔬。只管送,晚膳能叫夫人吃得舒心,你这趟就不算白跑。”
问话的姑娘眼睛一亮,感激道谢,撒腿就往庄子跑,紧着找管事娘子安排送蔬果。
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透着激动,韦茂全愣了愣,恍然拍额头。
这姑娘消瘦不少,他一时竟没认出是以前在夫人身边见过的红茶!
大丫环被打发来陪嫁庄子,连个管事娘子都没捞着,可见有猫腻。
韦茂全暗想不该一时虚荣,将来对景说不得就是他多事,满心后悔的赶紧爬上车。
青布小车往苏州府外海码头赶,汗湿的衣裳风干时马车将将停下。
韦茂全抻了抻衣袖,下车打眼一看,扬着长史府徽记的两层大船已靠岸,踏板两边竖起帷帐,正往下卸车走人。
能载大车高马的大船稀少昂贵,随着华丽大车先行的几辆小车都似行装满载,加之两排镖师护着帷帐,这行头不知吸引了多少人驻足惊叹。
围观的势头都快赶上头先官船下海了。
老爷对夫人可真是周到细致,这船也不知是买的还是租的,总归这一趟花费不小,韦茂全啧啧咂舌,袖手忙迎上去。
一早候在码头的陈大管事等着车马停当,忙上前探头,一眼见吴崖肃脸打头,带着护卫家丁簇拥着杨彩芽缓步下踏板,那架势竟把王妈妈都给比了下去。
小子行啊,跟着出门一趟就上位了。
陈大管事亦是啧啧咂舌,不动声色急步上前,躬身问好,请示道,“前头脚店虽简陋,包下店面倒也将就能用。夫人可要歇歇脚再走?”
水路虽比陆路安稳却耗时,归程比之去程几乎多绕了一半路程,走走停停坐船坐得人头顶长毛。
脚踏实地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杨彩芽只想快点回家,抚着刚显怀的肚子笑着摇头,“劳陈大管事费心,这一路有娘照顾一切安好,您使人先给府里报个平安。我们这就启程吧。”
吴氏接口道,“前后都是吴崖的打点的,车马如何您和吴崖商量着办。”
张二立时心里泛酸。
这吴崖也不知抽什么风,自从老爷走后跟打了鸡血似的,把茶场庄院护得跟铁桶似的也就罢了,归程一路大小事都要掌眼,比吴氏这个亲娘还要细致着紧,坐船归家整得坐船打仗似的,日夜都安排镖师护卫轮流守着。
拉车的马瘦了,来禧瘦了,一众人中就吴崖操持得瘦了。
倒衬得其他人没用心侍候似的。
他真心怀疑,要是有哪支不长眼的船只敢跟他们抢道,吴崖一准能跟人杀红了眼。
偏偏吴崖的出身他不敢对着抢活干争风头。
张二砸吧嘴,不去看和吴崖说得热闹的陈大管事,一手拎着养狗小厮,一手抓凑不上前的韦茂全,没好气道,“韦小哥来得正好,捎带一程让咱几个也省省脚程。”
有养狗小厮在正好跟着进雅源阁,韦茂全求之不得,笑呵呵请人上青布小车。
杨彩芽坐的大车已由池方正几个护卫着出了码头,吴崖打了个手势让镖师撤下帷帐跟上,见陈大管事已经让家丁带着另几辆车跟上,才冲陈大管事道声辛苦,“这船夫人另有用处,劳您交待下去,想办法弄到城郊外河下游存放。”
这船老爷一句话,就费了广州十三行一季的盈利。
老爷舍得,夫人更舍得,这一倒腾去陪嫁庄子那地儿又是一笔白花花的银子。
陈大管事忍不住肝颤,暗里心疼面上不显,喊了个跟班过来,交待人去找懂行的码头水工立即去办。
等到两人领着扫尾的家丁撵上前头人马,吴崖骑在马背上才得空松了口气。
这一趟他不惜僭越管事,总算不负所托,尽力周全完美。
吴崖拿手挡眼,迎着刺眼阳光望向京城方向。
也不知曹卓何时能回来?
车内吴氏也正说起曹卓,“船上不方便,这一个月也没阿卓的音信。也不知他启程回来了没有。”
杨彩芽拿着碎布做的球逗来禧玩小家伙自从她显怀后,就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好似在护着肚里小宝宝,她看来禧玩得开心,也不禁微微笑起来,“陈大管事一句没提,想来是还没回来。娘也别老念叨他,他这一趟也不是什么难办的差事,真有什么事他不会瞒着。”
曹卓走后来往不下十数封信,说的尽是北上见闻和京城风光,还有闲心整篇整篇的苦恼孩子取名的事,可见差事顺利。
最后一封来信才提到公事,道押送袁老八任务完成,他已出京往保定府。
虎子几个所在的西红柿推广使团,并萧翼后派出的玉米推广使团大本营都在保定府,曹卓打算见过虎子摸摸情况就回来。
如果顺利的话,她和曹卓归程应该就是前后脚的差别。
杨彩芽伸展手脚,拿玩够了的来禧当靠枕抱,笑道,“您就放心吧。行船不好收信,府里应该另得了信。我们回去就知道了。”
小夫妻那以信寄情的热乎劲儿吴氏可是亲眼见证的。
吴氏又是放心又是心疼,只当杨彩芽这么说是宽慰她,就拿琐事来分杨彩芽的心,“回去咱们也不得闲。你这一趟离开的久,挂心的人可不少。这家那家见一见,大小事理一理,阿卓就是回来也帮不上忙。我看韦茂全还特意赶来码头迎你,看他那脸色就知兜着事儿,这小子性子急了些。”
她最近没曹卓的音信,也收不到韦茂全等人的工作汇报。
也不知韦茂全是不是急着来表功的。
杨彩芽摇头失笑,乖觉的没有接话。
有陈家和曹卓送来的上好吃用,又有吴氏和张妈妈的悉心照顾,她过了四个月孕期后连吐都没吐过一回,本还担心坐船不适,结果来禧都晕了几天,她却“健壮”得一点事没有。
吴氏等女眷一路陪着她吃喝玩乐,说得最多的就是赞小宝宝心疼她,一点不闹腾。
唯一的禁忌就是不许她操心生意上的事。
比曹卓管得还严。
杨彩芽苦\/逼的摸肚子,见她没接话吴氏果然面露满意,只得转开话题,喊夏至把装首饰的包袱找出来,“也不知道回府能见着谁,我们把礼物再理一理?”
她之前在安溪茶场庄院,除了写信画图样,还画了几样首饰,做以林烟烟为首的一溜孕妇同胞的洗三礼和满月礼。
翠花将满八个月,柳氏临盆在即,吴氏一听这话果然来了兴致,不厌其烦的数着各式金银首饰,笑呵呵的说起家常来。
等包袱第一百零一遍的重新打好,夏至撩着车窗帘兴奋道,“拐进五福胡同了!许妈妈等在角门上呢!”
回头看车队浩浩荡荡,长史府角门亦是人声渐高。
金窝银窝果然不如自己的狗窝好。
杨彩芽精神一振,揪着来禧的大耳朵笑,“到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