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正的确是没想到吴大人会这么给陈家面子。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吴县令给的不是陈家面子,而是给的他的面子。都说莫欺少年穷,尤其像陈云正这样年纪轻轻,就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人。
会试在即,万一他高中了,有今日这举手之情,将来吴县令想要求陈云正什么事,陈云正总不可能不理。退一退步说,就算陈云正没中,可他还年轻啊。
吴县令自己是从千万个举子中一路冲杀出来的,年过四十也才不过是个正七品,家里、岳家也都付出了大量的物力、人力、财力。
个中辛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求这一生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哪怕能够再往上走一步呢,他也知足了。所以他才肯卖陈云正这么大一个人情。
陈云正没想这么多,他只是不想把曼曼扯进这个案子里来,私底下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如果吴大人非要揪着牛儿的妻子不放,他便会交出一具尸体来,有足够的证明张牛儿的妻子已经丧生,而且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她的死与他无关。
只不过现在不需要罢了。
看着牛儿那呆怔的样子,陈云正只觉得好笑。他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是说乡村里民风淳朴,各个都跟他一样是直肠子,做事都不用脑子的?
牛儿知道自己被嘲笑了,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气愤的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曼曼,她,她真的死了?你不是喜欢她吗?”
陈云正好笑的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她?”
牛儿懵了,反问道:“那你还跟我抢她?”
陈云正逼视着牛儿的眼睛,道:“抢谁?”
“曼曼,我,我的——”牛儿说不下去了。陈云正决然的道:“你媳妇是张艳红,别得了失心疯,一心想从我这敲诈,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个人那些个事。”
牛儿指了指自己,又指指陈云正:“你——我——”
陈云正不耐烦解释,他还急着收拾行礼去陈洲府呢,便长话短说道:“或许你只是个被人利用的石子,但很抱歉,被人利用是你自己的错。不是你,也会有别人。”他们一定会逼曼曼嫁出去,就是为了让自己死心,父亲和大哥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牛儿喃喃的道:“可我是真心的,曼曼也是。她说过……”
陈云正打断他,沉着脸道:“你自己的心是什么样子你自己清楚吗?如果没有艳红,你这么大放厥词,旁人或许还信几分,经过这次的事,你拿什么来说服你自己?”
牛儿气恼交加的道:“还不是你给我用了春,药?都是你……”
陈云正挥挥手,道:“别给自己找借口了,你最深藏的心底,埋着的不过是可耻的欲念而已。我说过了,他们在我身上下的春药,剂量只会比用在你身上的多,我抵抗住了诱惑,而你没有,所以,你没资格再跟我提曼曼。”
牛儿的心底哗哗的淌着血,却不得不承认陈云正的指控没错。是他自己心志不坚,是他对曼曼不够深情。
他懊悔不迭。为什么眼前这个没长大的男人就能做到,而自己就做不到呢?
陈云正怜悯的看了牛儿一眼,道:“你也没损失什么,如果你愿意,我让艳红跟着你过日子……至于吴大人罚你的那二十两银子,我也可以替你出,但有一个条件,从今往后,把你的嘴封死,别再让我听到你提苏曼曼一次。”最后丢下一句话:“好自为之吧。”
陈云正扬长而去。
牛儿还有些不解的喃喃低语:“你让艳红跟我?”艳红是谁?她为什么会听陈云正的话?
陈云正去的远了,没人答他的话。牛儿虽然想不通其各具体细节,却也知道自己是被人耍了。看似被陈云正耍了,其实耍他的还有另外一只黑手,大概就是母亲那天失口说出来的陈家大公子吧。
牛儿又愧又恨,还十分后怕,告状只不过是说说罢了,他怎么还敢再往上告?
当艳红袅袅娜娜的迎而走来时,牛儿的眼睛里只有那一抹娇艳的红,他张了张嘴,又闭住了。艳红却垂首浅笑,大大方方的走了过来,伸手在牛儿胡子拉茬的下巴上抚了抚,娇柔的道:“阿牛哥~”
牛儿打了个激灵,退后了两步道:“你,你别这样。”他消受不起。什么人什么命,他要是再敢痴心妄想,不定老天怎么报应他呢。
艳红娇声道:“你怎么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呢,我哪里亏待你了?”
“你还说,你也和他们一样骗我,看我老实可欺吧。”牛儿梗了梗脖子,转身就走。说起来满心里都是委屈啊,还是别站在这让人再花言巧语的骗了。
艳红收了笑,也收了那份娇媚,闲闲的道:“我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过你也没吃什么亏么,想我陪了你这几天,还不够吗?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想上我秦楚床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没有上万贯的家财,我连瞅都不瞅他一眼,你一个穷苦的乡下汉子,还不知足?”
陈,秦楚?牛儿转过身来巴巴的望着艳红:“你,你到底是谁?”
秦楚咯咯一笑,倒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开心,看着傻傻的、憨憨的牛儿,眼泪都笑出来了,叹息一声道:“都说傻人有傻福,我的阿牛哥,你什么都不知道,也自是你的福气,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
牛儿被秦楚眼里的小钩子勾的心口年腾乱跳,满面通红,嘟囔着道:“我知道我自己傻,可,可,连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的资格都没有吗?”
秦楚凑上前,踮着脚扳过他的脸来,逗弄他道:“我是谁,还不在你一念之间?你愿意娶我,我就是你的媳妇张艳红,你翻脸不认人,我就还是怡红院里的头牌秦楚啊。”
婊—子—
牛儿震惊的睁大了眼。
他对秦楚这样的人没有多轻视。进城时也见过她们成群结队的在街上行走,那会同村的人还有的说笑:什么时候能近得她们的身,死也值得了。
是啊,在遇见曼曼之前,牛儿从来没有见过那样衣着鲜亮,笑容娇美、腰肢柔软、风姿绰约的女人。
他不是震惊于秦楚是这样的身份,而是震惊于她说的那句话,他期期艾艾的道:“你,你真的愿意跟我?我又穷又蠢,什么都没有……”
秦楚脆声一笑,伸手点了点牛儿的额头,道:“真是个傻子,我跟你开玩笑呢。”
牛儿说不出来的酸涩,苦笑着道:“我就说,我就说呢。”他还想自我安慰,却实在说不出话,他现在很想大哭大叫,大吵大嚷。实在是太憋屈了。
前几天他还有妻子有未出世的孩子,现在就什么都没有了。
前几天他还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干劲,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现在却只觉得自己就是个蠢笨透顶的废物,谁都可以拿他提过来拎过去的耍。偏生他自己分不清他们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就是被人耍弄了也发不起脾气来。
他提不起一点精神,垂头丧气的往前走。
秦楚倒喛了一声。
牛儿停下,没转身,只闷闷的问:“你还有什么事?”
秦楚转到他面前,凑近了打量他的神色,道:“生气了?伤心了?绝望了?活不下去了?”
她每说一句,牛儿就点头一次,到最后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又直觉的摇头:“没有,我没有。”伤心?有点儿,绝望,活不下去倒不至于,他早就知道自己卑贱如蝼蚁,可再卑贱也得活着。
秦楚嗤笑一声:“真有出息,不就是个女人么?”
牛儿直着脖子道:“我不是为了女人才这样的。”
秦楚道:“是不是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以为你是个重情重意的,跟别的男人都不一样,其实还是一样。你走吧,我压根就没指望着你能带我走。”
牛儿道:“你别耍我玩啦,我知道你逗我开心呢,你没看见过我这么废物的男人,所以瞧着我新鲜。我哪儿配得上你?你跟我去有什么好日子过?除了吃苦受穷,还要养活一大家子,哪有你现在这样轻松。”
秦楚啐他一口道:“我愿意,你管得着吗?牛儿,你要还是个男人……”
牛儿不说话了。秦楚气的踢了他一脚,自说自话道:“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走吧。”
“去哪儿?”牛儿冷不防秦楚拽着他往前走,回过神来忙问。秦楚道:“当然是逃命,难道你还想待在这等死?”
牛儿不懂:“你把话说清楚。”
秦楚气道:“跟你说不清楚,别看陈六爷被你告了,毫发无损,可转眼陈老爷就得灭你的口,想活的话就只管跟着我别叽歪……”
牛儿弄不懂,沉默了一会还是又喊起来:“不行,我娘和妹子还在家等着我呢。”
秦楚把牛儿丢下,叉腰道:“好啊,现在,你给我个痛快话,要我还是要你娘和妹子?”
牛儿傻眼了:“不,不能都要吗?”
“不能。”
他怎么不知道秦楚是这么凶蛮的一个女人呢?不过,好像他还觉得挺有主心骨挺踏实的:“你,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