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正回来了。
添丁几乎是急切的迎着他稳健有力的步伐扑过来,才张口叫一声:“六爷——”,屋门就从里被拉开了。
冰冷如霜雪的曼曼笔直的站在那,眼神直直的落在陈云正的脸上,近乎严苛的扫描了一遍,好像这样,就可以从他的脸上得到她想要的事实真相。
添丁愣在那里,有一种“恶人先告状”的心虚感和负疚的罪恶感瞬间将她淹没。
陈云正的眼神还没触到仓皇的添丁,就已经被曼曼吸引,他蹙起眉,大步朝她走过来,十分不悦的道:“谁让你自己下地、出门的?服侍你的人都是死人吗?”
他拦腰把曼曼抱起来,径直踢开门一直送到床上,轻轻的把她放下来,又是心疼又是怨恨的道:“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曼曼放下了揽着他脖子的手臂,神色从容的道:“好端端的,你又发什么火?”
陈云正脸色僵硬,勉强转换成温柔的模样,说出来的话还是有点别扭:“我生气啊,谁让你不听话。要什么,叫一声儿就是了,哪里就要劳动你亲自做。”
曼曼淡淡的笑笑,道:“听见了你的脚步声,我想第一时间看见你嘛。”也想让你第一时间看见我,不给你留见别人的时间,也免得你和旁人串通好了虚假的说辞再来瞒我。
听她低低柔柔的撒娇,陈云正心底所有的怒火都烟消云散,他搂住曼曼,亲亲曼曼的面颊,把她按在自己的肩窝,宠溺的道:“傻瓜,我总会回来见你,你心急什么。”
曼曼深吸了一口气,把他的气息都吸进了肺腑之中,用力的眨了眨眼,把眼中的泪意咽下去,自嘲的道:“是啊,我一直都很傻,知道我傻,你是会肆无忌惮,毫无心理障碍的欺骗我呢,还是会因为心疼而舍不得欺负我?”
陈云正紧搂着曼曼纤弱的肩背,有些迟疑的道:“我怎么忍心欺负你?你自己扪心问问,还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么?”
曼曼噙着泪捶着陈云正的胸口,道:“没有人欺负我,就只有你,总是让我伤心,你最讨厌了,我恨死你了。”
陈云正受着她的捶打,无耐的笑道:“恨吧恨吧,物极必反,你有多恨我,就说明你有多爱我。”
曼曼啐他:“真不要脸,你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明明说是讨厌你恨你,你怎么就敢说我是喜欢你?那你呢?说是喜欢我,其实是厌恶我的对不对?我就知道……”
陈云正叫屈:“你冤枉我了,我对你的喜欢是最纯粹的,没有讨厌在里面……”
曼曼紧贴着陈云正的胸口,听着他稳定有力的心跳,闷声问:“你去忙什么了?”
陈云正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却很快又恢复如常,这一刻如此微妙而短暂,让曼曼怀疑她是不是想多了竟产生了幻觉。这种心虚的表现,往往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她怎么会分辩得出?
陈云正的声音里透着疲惫:“我在外忙,也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
男人是不是都以这个为借口?就算他杀人放火,穷凶极恶,他也永远不会承认是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永远是把为了家人放在最前头。
曼曼无声的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为了孩子,你是去准备给他洗三儿了吗?他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你给他起了乳名没有?总不能一直他他的叫……”
陈云正的身体僵直而冷硬,就像忽然受了外界刺激,便把自己全身所有暴露在外的软弱都缩进去,只剩下一团坚硬的刺猥:“还没有,大名要等着父亲来取,乳名,不是等着你来起呢吗?”
曼曼也就提起兴致来道:“好啊,你说叫什么好?他生在二月,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要不,叫峻哥儿?我希望他长大是个帅气、深沉的酷家伙,别像你这样整天嘻皮笑脸,没有一点正经,最好像山一样巍峨冷峻。”
陈云正苦笑着道:“我这样怎么了?那怎么叫嘻皮笑脸不正经呢?那是积极、乐观、幽默、诙谐。难道你喜欢我整天板着脸,几天都没有一句话,除了眼睛会动,整张脸跟戴了一张铁甲面具一样僵硬?”
曼曼与他稍微拉开点距离,对着他的俊脸打量了多时,又伸手捏了捏,才道:“我很喜欢你啊,可是,我更喜欢叫他峻哥儿。”
陈云正自然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跟她计较,便道:“好,你喜欢叫他叫峻哥儿,那就叫他峻哥儿。”
曼曼重新扑进他的怀里,有点怕冷似的紧紧缠着他的脖颈,声音里带了点闷闷的哽咽:“言直,我想见见峻哥儿,你答应我好不好?”
陈云正像棵没有感觉的树,听凭曼曼吊着,只不动弹,抬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曼曼的后背,哑声开口:“曼曼,等你身体好点儿……”
曼曼粗暴的打断他:“你别再骗我了,说吧,他到底怎么样了?你的借口太拙劣了,我从来没听过要把刚出生的孩子与母亲分开,这么久了连见一眼都不许,就算他还在睡着,就算他怕冷,难道包好了放在我身边就不行吗?我身体再虚弱,我不抱他,难道连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吗?”
“对不起,曼曼,他——”陈云正沉默了好长时间,终于开口。
曼曼呆怔的望着他,死死盯着他的薄唇,眼睛瞪的大大的,满是盛放不下的悲伤和绝望。
陈云正别过头,一字一句的道:“你怪我一直忙,其实,我是在忙着……送他走。”
“不——”曼曼惊呼出声,她咬住唇,凑近陈云正,扳过他的脸,强迫他和自己面对面,道:“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对不对?”
陈云正艰难的摇摇头:“我很抱歉。他太小了,太脆弱,没有你想像的那样坚强,曼曼,你是他的娘亲,他什么样,你应该比我明白……”
曼曼的手臂颓然的垂了下去,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滴在她的衣襟上,滴在她身下的被褥那鲜艳的花瓣里。只可惜,那花瓣是死的,再鲜艳,也没有生命力,就像标本,总带着颓丧的气息。
陈云正搂抱住曼曼,急切的道:“曼曼,别灰心,我们还会有的,会有很多个健康、活泼的孩子,你愿意给他们起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再有峻哥儿……”
他已经说的再明白不过了,那个孩子,去了。是他亲手送他走的……曼曼心口说不出来的窒息和憋闷。
她无力的靠后,与陈云正拉开距离,似哭似笑的道:“是啊,我早就应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陈云正想把她重新拉回到他的怀抱,他想给她力量,给她安慰,可是曼曼强硬的拒绝了。她二目无神,只低头用手指不断的揉着那被她的眼泪浸湿了的牡丹花瓣,喃喃的道:“我不是个合格的娘亲,根本不知道他的到来,还天真的以为是来了小日子……又一度因为自己的懦弱而纠结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呵,前几个月,是最关键的时期,我却一直心情压抑,又没有充足的营养,他能发育的好才怪呵。”
陈云正伸手,握住曼曼的手,试图阻止她再忏悔下去:“不是你的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是我没有陪在你身边……”
曼曼冷漠的甩开他的手,闭上眼睛,听凭冰凉的泪如刀子般刮着她的脸往下流。
和他有什么关系?
陈云正伸手替她擦眼泪,劝道:“曼曼,别再哭了,别再哭了,你才生完,还在月子里呢,别哭坏了眼睛,别哭坏了身体……”
曼曼讥诮的道:“哭瞎了眼睛又怎样?哭死我自己又能怎样?能换回峻哥儿吗?我这个不合格的娘亲,不负责任的给了他生命,又无力承担,亲自毁了他生的希望,我罪不可赦呢。”
如果非要说罪不可赦,也有他的一份。是他的任性贪欢,才是带给曼曼无尽痛苦的根源。可他相信,这痛苦是暂时的,曼曼总会走出这份痛苦,他和她的幸福还在以后呢。
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曼曼,别再自责了,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要怪要恨你都怪我恨我好了。”
曼曼只是冰冷的笑,道:“是他福薄,是我没用,是我们母子无缘,我怪谁呢?我恨谁呢?是我禁不起折腾导致多次见红,是我自己喝的打胎药,是我自己……”
她说不下去了,陈云正也听不下去了,他强势的把曼曼拥进怀里,狠声道:“是,都是我,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曼曼,没人能够阻挡我娶你的决心,也没人能够阻碍我们在一起,不管是谁,不管什么事,都不可以。你放心,我必不会负你,我会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曼曼似乎没听见,她只是噙着泪,冰凉的笑着。
幸福么?那是什么?曾经以为就在手心里,其实,那不过是老天耍着她玩的道具而已。一个无能的母亲,一个已经失去了的孩子,她要经过多久的时间才能遗忘这心头的伤痕,坦然的接受陈云正将会给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