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才觉得手指头又僵又麻又酸又疼,有陈云正宽厚、温热、有力的手掌包容着她的,她也才觉得手指不那么凉了。
她终于像个人有了人应该有的感觉。
可是呆呆的看着他握着的是曼曼的手指头,而她不受控制的觉得那颗如死水的心竟然横生惊涛骇浪,如同离魂一样冷冷的看着这具不属于自己的躯体,尖锐的打断陈云正的话反问道:“如果,我不是我,你还会娶我吗?”
陈云正见她开口,倒吁了一口气,只是没等自己这口气松到底,心又提了上来,不解的看着她冷漠近乎霜雪的脸,开玩笑道:“你不是你,你是谁?”
“……”曼曼扭了脖子,半晌不吭声,肩头有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耸动。
陈云正等了半天见她没动静,将她扭转过来道:“说呀?”见她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一脸的泪,倒吓的手一僵,随即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他强行把曼曼带进怀里,用袖子替她抹着脸,像哄小孩儿一样。
曼曼的脸被他的袖子刮的生疼,却也不躲,只继续冷冷的质问他:“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呢,你到底还会娶我吗?”
她因为哭的嗓子沙哑,质问的力度便大打折扣,不像质问,反倒是像哭诉了。
陈云正无耐的苦笑。
她这不是无理取闹嘛。她不是她,她又不知道她是谁,那她是谁?
怎么好好的,她就变成这样了?
陈云正不得其解,可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逆着曼曼来,他便只好避重就轻,一边思索一边道:“你冷丁这么一问,倒把我问住了。你说你不是你,你也不知道你是谁?那么……”
他真想说,你都不知道,我要知道了岂不是见了鬼了?
可眼见得曼曼仓皇的睁着眼睛,可不就跟个可怜兮兮,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一样么。看的陈云正满心不忍,明知道她又在作,可还是不舍得刺痛她,只夸张的笑两声道:“那又何必管你是谁呢?你只要待在我身边,知道我在你身边就足够了。”
曼曼烦恼的推开他,道:“我知道你是谁,可你却不知道我是谁,你不会担心不会害怕吗?你到底喜欢的是我的躯壳,还是……”
陈云正嗤笑道:“你知道我是谁,你就不担心不害怕了?如果没有外在的躯壳,你的喜欢又要寄托于何处呢?苏曼曼,我说你别这么矫情了行不行?”
曼曼气的瞪眼道:“我怎么矫情了我?你就没有一句好话吗?就知道你喜欢的只是我的容貌,等有一天我老了,青春不再了,你就不喜欢了是不是?”
陈云正抿着嘴没吭声。
曼曼和他对视,原以为他会发怒,他会厌烦,他会嫌弃。
说真的,她自己都觉得烦躁,觉得厌烦,觉得嫌弃。她从不曾知道,自己原来也会有这样任性、蛮不讲理的一面。
却见陈云正神情冷冽,但不见得多么的冷漠疏离,也瞧不出动怒腻味之意。只是冷冽,不是冲她的,倒也瞧不出有什么格外的表情。
曼曼很委屈,也很自厌,她有些难受的扭开了脸。
她不愿意见他,也不愿意他见这样的她。
陈云正不明白曼曼怎么了,可他看得出她眼睛里的痛楚和自厌。到底她想到了什么,让她对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
她可以不信任他,但她一直表现的很勇敢很坚强,仿佛就算是离开了他,她依然可以活的很悠游自在,可现在的她,似乎已经把她自己和整个世界都隔绝开了。
陈云正的声音清冽而清凉,如同一股寒凉的水流掠过曼曼的心头:“人心是最难琢磨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变,就算是我自己你自己,也没法完全掌控住我们自己的心。曼曼,你一向知道,我们走到现在,彼此的心都经历了什么,那些浅薄的浮华的誓言和承诺,已经不能够再引起你我的触动了,所以,你居然还有这样的疑问,不知道你究竟是对我的不信任,还是对你自己的不信任。如果你连自己都不信任了……”
他摊摊手:“你总说,每个人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就要做什么样的选择。选择谁也不知道对错,甚至有时候没法重新验证,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努力再努力,尽量不给自己遗憾和懊悔的机会。”
曼曼无比的厌烦,她从陈云正怀里抽身出来,焦虑而无耐的叹了口气。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从前陈云正讨厌她喋喋不休的唠叨了。真的很烦人,那些空泛却又磨人的大道理,就像唐三藏的紧箍咒,勒的人头疼,或许没有实质性的带血入肉的伤害,可真的比尖利的匕首还要伤人。
又像一根粗麻绳,在最疼的伤口不紧不慢的拉着锯。每锯一次,那粗糙的绳子的毛刺就扎的人又疼又痒又酸又麻。
好想甩开啊。
越唠叨越烦恼。这些大道理,不能帮她找到问题,不能解决她的问题,反而只会让她更加烦恼。
她知道是自己不对,可她不想让别人指出她的不对。她对也罢错也罢,她只想知道解决问题的出路在哪儿。
陈云正抿唇,漂亮的眉眼中掠过一抹恼色,他沉吟了刹那,便伸手将曼曼拦腰搂回来,强横的道:“苏曼曼。”
曼曼无耐的望着他,道:“也许我根本不叫苏曼曼。”
陈云正眼眉斜着往上一挑,那股带着一点风流的邪劲就自然而然的迎面扑来。曼曼直觉的意识到危险,她徒劳的挣扎着道:“你,你放开我。”
陈云正凶狠的咬在曼曼的唇上。
等他松开时,两人的唇上都洇满了腥红。曼曼疼的蹙起长眉,有些恼怒的捶着他的胸口:“你属狗的吗,怎么总咬人啊。”
陈云正的眸子里黑沉沉的,压抑着汹涌的波滔:“不管你叫什么,无所谓,我只问你,现在疼的人是不是你?”
曼曼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下唇角,懊丧的道:“谁知道呢,也许今天还能觉得疼,也许明天就感觉不到了。”
她可以占了苏曼曼的身体,谁知道会不会有后继者再占了这具身体呢?
陈云正又靠近了曼曼。
曼曼惊叫一声,捂住了嘴。
陈云正威胁的哼笑两声,道:“你是不是想说,这,这,都不是你,可以是苏曼曼,也可以是张曼曼、李曼曼,那么你的心呢?”他的指尖从曼曼的眉眼往下滑,一直杵到曼曼的左胸:“别告诉我,它也不属于你。谁都会死,死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我们也管不了,我只管你活着的时候,你的心跳动着的时刻。我知道你不是我,可我会把你变成我的。那么,这儿,这儿,还有这,就都成了我的了。”
曼曼的心跳的很快。
好像陈云正的手指有着别样的魔力,他激起了她的心跳,让她从微弱的震动找到了可以共鸣的频律,身不由己的被他的自信、强势所吸引。
她缺少的,就是这份自信和强势。不管过去怎么样,不管以后怎么样,起码现在,这具身体是属于她的。或许曼曼不是她,她也变不成曼曼,时代的不同,她也不是完整的她自己,可人之所以为人,不就在于人能改变这个世界,不能改变的情况下能让自己适应这个世界吗?
她可以在当下,把“曼曼”变成她的,如果她连这具躯体都驾驭不了,她不仅从前白活了,就是重活这一世也没什么意义了。
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从前还只是疑神疑鬼的怀疑陈云正,现下则是连自己都怀疑和否定起来了。
曼曼抽了抽鼻子,苦笑道:“这大概就叫婚前恐惧症吧。”她到底有多害怕这即将到来的幸福会忽然抽身而走啊。这是不是说明,其实她也很在意陈云正?
明明她只当他是个小屁孩儿的。
几年来,两人除了最开始时的点滴相处,到后来的聚少离多,再到怀孕时的患难与共,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融入了她的生命。
她远没有她想像的那样洒脱。
真的离开了他,只怕要剥皮扒骨般疼上好一阵吧。
陈云正不懂“婚前恐惧症”是个什么东西,但逐字推敲,也大致能明白曼曼所忧所惧。他恨恨的道:“你个傻瓜,没事竟瞎琢磨,害得我以为你怎么了……”
曼曼揉着发硬发僵的脸颊,不解的道:“我没怎么,你怎么气势汹汹的就闯进来了?我也不过是自己坐着愣了会儿神……”
“愣了会儿神?”陈云正扯着曼曼的手腕到沙漏前道:“你在屋里一坐就是两个时辰,不喝水不动地不说话光顾的流眼泪,谁叫你也不理,这叫愣了一会儿神?我再不进来把你叫醒,我都要怀疑你得了失心疯了。”
他忽然将曼曼拦腰抱起来,在曼曼失声惊叫中将她按趴在自己膝上,在她臀上重重的拍了两个清脆的巴掌,警告道:“这次就暂且饶了你,下回再敢闷声钻牛角尖,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