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正总算进了屋,秋蕴居里的人就都松了口气。这位小爷是个能作的,众人还真怕他不管不顾,由着性闹,弄出人命关天的事来。
好歹算是进了屋,烤烤火,捂上被子,喝口热茶,总能暖和过来。
莲妈妈放了心,在这儿站不住脚,便带了天露、地珠自去收拾。她情知今晚儿上是白折腾了,六爷不可能再收用这两个丫头,但总算是过了明路,六奶奶算是点了头,除非六爷真的要跟太太翻脸,否则这两个丫头是退不回去的了。
众人也都作鸟兽散,就连司玲和司珑都重新添置了火盆,帮着曼曼把陈云正扶到床上,沏了热茶便悄然出去。
陈云正的脸色青紫,围拢着厚厚的被子还是不住的哆嗦,却睁着大眼,朝着坐在边床的曼曼直笑。
曼曼却挪开了视线,只擎着茶盅送到他嘴边,喂他喝水。他想把被子掀开自己来,被曼曼紧紧捏着被角轻斥道:“别乱动。”
陈云正嗯一声,道:“我就想抱抱你。”
曼曼白他一眼不理他。陈云正却不觉得没趣,还是涎着脸看着曼曼。曼曼一捂他的眼命令道:“喝水。”
等他喝完了两杯水,脸色没那么难看了,这才把茶盅放到一边,远远的坐了,挑亮了灯闲坐发呆。陈云正哀声唤她:“曼曼——”
叫了几声,曼曼只抬头瞥他一眼,看他也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仍旧别了脸不理他。陈云正索性把被子撩开,让自己从蚕茧中释放出来,便跑到曼曼身边,非要挨着她坐着。曼曼触碰到他的衣袖,还是能觉出寒气来,便撵他道:“你乖乖床上躺着去,要不就回你自己的屋里。”
“我不,我就要跟你挨着,你陪我一起躺,我好冷。”他做出楚楚可怜状,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曼曼禁不起他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重复,就好像他拿着绳子在勒着她的脖子,又好像他拿着钝刀子在磨她的脑神经,若不是闹了这许久,她又强力压制着脾气,若不是他用自虐的方法已经受了许多苦楚,她早就一耳光抽过去了。
曼曼勉强吁了一口气,没什么威胁力的嘲弄道:“真是回到你自己的家了,动辄就做这种幼稚的举动,真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了。”
“小孩子”三个字就是陈云正的逆鳞,听这话他便竖起眉毛,才要反唇相击,曼曼又开口道:“算了,我不跟你计较,我陪你到床上去睡。”
陈云正立刻眉开眼笑,也不想着找回场子了,高高兴兴的拉着曼曼就走。两人肩并肩,头并头的躺好,陈云正舒服的叹了口气,道:“我不高兴这么演了,到底图的是什么啊?”
曼曼没作声,陈云正就转过头来看她,她被他打量的躲避不开了,才道:“打着以爱为名的旗号,做着对你好或是对我好的事,我们却彼此并不领情,相反明知道是演戏,却还是心里难受,我也不高兴这么演了,可是……”
她没再说下去,陈云正也就沉默了,人生总是难两全,人生总是有这么多不得已的时刻,总得有受委屈的时候。他不愿意曼曼受委屈,可同样,曼曼也未必愿意他受委屈。
他摸索着抓住曼曼的手,倾身过来亲了亲她的唇,道:“那就别演了。”
“不行。”曼曼坚持着摇头:“你也说过,我们闹的越僵,老爷和太太对我只会越好,你此去势在必行,三年呢,你总不愿意叫我的日子难过。”
陈云正懊恼的道:“就为了以后三年不确定的好日子,你就叫我们现在都没好日子过?”
曼曼被问的无话可答,只得虚伪的敷衍:“我们总得往前看……”
“往前看,往前看,你也不想想,这两个丫头一旦有了名份,我收不收房,迟或是早,已经没有了实质性的分别,或者,你希望我把她们两个高高晾起来,像是三嫂祁氏一样?”
陈云正目光咄咄,盯的曼曼如芒刺在背,她豁的转过头,咬着唇不说话。陈云正半欠起身,强行把她扳过来道:“曼曼,抛开你那没用的自尊,跟我说实话,你一直在怨恨我是不是?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并非一味的邀功买好,我承认我自私自利,我恶毒刻薄,可你能否认我不是为了咱们两个人吗?你和我是拴在同一条线上的蚂蚱,不管你怎么自责、欠疚、懊悔、逃避,都不能更改这个事实。错误也好,罪孽也罢,做过了就是做过了,我认,所以我现在不愿意再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曼曼要开口,被陈云正又堵了回去:“别跟我说你不稀罕。到了现在,你还游走在边缘,是不是从头到尾,你一直都没有投入到这份婚姻和感情当中,你扪心自问,你到底在扮演着什么角色?看客?看我一个人跟耍猴似的上下折腾,而你一个不顺心便要放弃,拂袖离开?”
好像他说的哪句都是对的,曼曼有心反驳却终是无力,不反驳她又觉得委屈,她不是这样想的,可似乎她确实是这么准备的。
她赌气的道:“你就直接承认你自己没把握守得住你自己不就行了?”
陈云正盯着她看了半晌,颓然的倒下去,道:“苏曼曼,你气死我得了。总说我幼稚,像个小孩子,其实你自己任性、懦弱,比小孩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你面上冷静、沉着、理智,凡事都做起来游刃有余,可我总能看到你骨子里的逃避和畏缩,我知道你不想要孩子……”
曼曼如被雷霹,瞪大眼睛望着陈云正,摒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她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却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泄露了隐秘,因此矫枉过正,反倒连最常敷衍他的借口都忽略了。
陈云正并没看她,也能感受得到她紧绷的身体,他知道自己并非只是猜对了。他已经谈不上是痛心还是失望了,他只是苦笑了一声,道:“你怕有了牵挂,便再也没法轻松自如的来去,不论未来三年有没有好日子过,我怕这一辈子,你永远都在盘算着哪一天能潇潇洒洒的离我而去。所以,我特别想要个和你的孩子,我就是这么霸道这么自私,我想用孩子拴住你。”
曼曼郁闷无比,她想辩解,却觉得无从辩解,可不辩解,她又觉得承认陈云正所控诉的一项项罪行如此不甘。
她烦躁的翻了个身,背对着陈云正,越发固执的一声不吭。
也不过就躺了一小会儿,她又腾一下翻身坐起,朝着陈云正道:“你别只顾着控诉我,到底想要我怎么做,你说。”
陈云正只幽幽的望着她,道:“我想你怎么做?难道不是你心甘情愿的愿意为我做到什么程度吗?”
曼曼一拳捶到陈云正的手臂上,道:“我什么都愿意,哪怕是为你去死,何况是受一点委屈?这样你满不满意?是你自己作的,我什么都做了,你反过来怪我一身不是,难不成还要我怎么样?非得让你为了我一个女人和你爹娘反目,被告了你忤逆不孝,除出家族,你我犹如丧家之犬,在这世间流浪漂荡,你才会觉得我爱你爱的义无返顾?我对你是挖肝挖肺,我对你是真心实意?我不思退路,一辈子都只依附于你,不思不想,你才觉得我完完全全属于你,你才会有安全感是不是?”
陈云正慵懒的道:“很好啊,原来你也这么想,就说咱们俩心有灵犀——”
曼曼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我就没法儿跟你好好说话,你说好就好,那行,现在就收拾行李,明儿一早就走,横竖闹腾这一大晚上,天也亮了。”
她说着就自己趿好了鞋,见陈云正手托后脑,跟看戏似的似笑非笑,气就不打一处来,伸手将被子一掀,道:“起来吧,陈六爷,您自己总得自己收拾,要知道离了陈家,孤魂野鬼的,可没那么多露啊珠啊的服侍你。”
陈云正跳起来,道:“你也甭拿话挤兑我,我还就不信了,离开陈家,我什么都不是,我寸步难行,我还连活都活不下去了呢?”
曼曼见他当真穿衣趿鞋,一副要走的模样,便冷笑道:“大话好说,大事难做,也不知道是谁大冷天连衣服都不会穿,非得靠自虐博得人同情,要知道真要出了陈府,谁拿你当爷?凭你如何狼狈,又有谁可怜?打骂都是轻的,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一天两天尚能忍受,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呢?”
陈云正收了玩笑之色,道:“生活原本就不容易,我虽说从小锦衣玉食,可也不是纨绔子弟,你也别恁的小瞧人,只要你下定了决心不后悔的跟着我走,我必不叫你后悔。”
曼曼气的一拧身,重重的坐到椅子上,用手指揉着太阳穴,竟剩下叹气的份了。折腾了半天,又回到了原点,早知如此,这么折腾是为的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