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珑到底没能走成,四奶奶闵氏并没言过其实,她陪在峻哥儿身边三四天了,峻哥儿不吃饭不喝水,她也就水米未沾唇,早就体力透支,不过是勉强在这撑着罢了。四爷一个大男人,连孩子怎么抱都不会,哪里会照顾这么大点的孩子?
因见司珑虽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却把峻哥儿照料的极是妥贴,便怎么也不肯放她走。四爷陈云康干脆道:“等峻哥儿好了,我亲自向六弟妹去请罪,随她打骂随她惩罚,可这会还请司珑姑娘留下来。家里虽说没有金山银山、锦衣玉食的供着您,可粗茶淡饭总是有的,就请您屈驾在这委屈几天,怎么也得等峻哥儿退了烧再走。”
白莪回去报给曼曼知道,曼曼只是一笑,打发白莪回话道:“我身边也不是非司珑服侍不可,既是峻哥儿乏人照料,便让司珑留下吧。”
司珑也就安心的在陈云康家里住下来,接替了四奶奶闵氏照顾峻哥儿的职责,一天几遍的替峻哥儿擦拭烧酒,并不断的喂他喝加了盐和糖的稀米汤。
峻哥儿的情况有了明显的改善。嘴唇还是很干涩,但颜色有了点淡淡的粉红,眼睛也没那么深陷的恐怖,喝水不再吐了,吃饭也勉强能喝点粥。
四奶奶看着峻哥儿好转,整个人精神一松,便躺倒了下去,浑身酸疼,四肢发力,胸闷气短,头晕恶心。
一大家子人几乎都围着这两个病人打转。
司珑一夜没敢睡,就睁着眼守在峻哥儿身旁,不时的探手摸摸他的额头。自从喝了六奶奶配的稀米汤,她也有样学样的配了两回,峻哥儿喝了之后烧退了些许,但六奶奶说了,若是夜里都不烧了那才叫真正好了呢,因此司珑不敢掉以轻心。
峻哥儿倒睡的安稳,夜里醒来一次,见是司珑,还朝她笑了笑。司珑替他把了一回尿,见颜色已经由黄转白,便吁了口气,道:“峻哥儿快好了呢。”
峻哥儿有了力气和精神,也就咿咿呀呀的和司珑说着话,瞪着圆溜溜有神的大眼睛,十分的讨喜。
等他再度睡着,司珑看了看沙漏,已经过了子时,峻哥儿没再烧,她想起曼曼的话,知道这峻哥儿基本没什么大危险了。
陈云正快马加鞭,赶在第二天中午回来了,带着个中年的大夫。一进门,跳下马,连缰绳都没甩脱呢,便问迎出来的四爷,问:“峻哥儿如何了?”
四爷相较于昨日,精神好了许多,头发也梳过了,脸也洗过了,胡子也剃过了,露出一张和陈云正有几分相似的俊脸,笑着道:“好多了。”
陈云正脸上一喜,急问:“当真?”
陈云康走过来,拉住陈云正的手臂,重重点头:“是,昨天烧就退了,司珑姑娘守了一夜,说是夜里峻哥儿也没再烧。今早吃了一碗米粥,玩闹了大半天,这会又哼哼唧唧的咬着手指头饿了呢。”
陈云正剑眉猛的上挑,失声问:“司珑怎么会在这里?”
陈云康见一旁的大夫还在候着,便道:“我们兄弟进去说话,这便是你请来的大夫吧?”
陈云正便把这大夫叫过来彼此寒喧客套,进了院内,先带着大夫去看峻哥儿。因着峻哥儿小,四奶奶是女眷多有不便,便由司珑在一旁守着。
陈云正一看果然是她,青筋便猛的跳了几跳,眼神里就带了几分厉色。峻哥儿见进来了三个大男人,除了自己的爹之外,还有一个神情凶狠的年轻俊美男人和一个背着药箱的男人,便吓的往司珑怀里躲。
司珑抱着他,不及行礼,哄好了峻哥儿才站起身,被陈云正反客为主的抬手示意,道:“别拘礼了,请先生把过脉再说。”
大夫坐下,拿了峻哥儿的手诊了一时,只说寒气入体,便开了药方。他心里也奇怪,这位小少爷虽然脉像虚弱,可眼见精神极好,身子也在渐渐硬朗起来,并不是什么重症,怎么倒要如此兴师动众的要跑到陈洲府请他过来诊治?
县城虽小,也不至于连个大夫都请不到?
陈云正也是满腹狐疑,还是陈云康替他解开了迷团。陈云正听说曼曼并未亲来,只是出于同情才派了司珑来,总算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司珑照顾峻哥儿是大功一件,陈云正便借着陈云康的手,赏了司珑二十两银子。
司珑坚辞不要,道:“奴婢哪里懂得这些,都是奶奶手把手教的,奴婢不过是出点苦力,要论功行赏,四爷该谢我家奶奶才是。”
陈云康笑呵呵的道:“赏你的就是赏你的,你家奶奶那,我另有重谢。”
好说歹说,最后陈云正发了话,司珑才勉强接了。
峻哥儿服了药,越发没有大碍,很快就又生龙活虎起来,除了略微还有些消瘦,分明就是活泼可爱、精明讨喜的小娃娃。
挨着司珑,不时偷眼打量陈云正,见到他望过来,又就嗖一下挪开眼睛,可不一会儿还是又去找寻他的身影,眼神里带着热切的渴盼。
晚间时分,陈云正回到了陈府,见过陈夫人,简单说了峻哥儿的情形。
陈夫人拿眼觑着他,道:“听说峻哥儿那孩子是得了你媳妇身边人的照料才大好的?”
陈云正漫不经心的道:“是吧?这些内院里的事,我哪知道的那么清楚,四嫂病倒了,四哥人瘦了一大圈,我又累又饿,把大夫送进去就出来了,什么都没过问。”
一副不感兴趣,也不想细问的模样。
陈夫人原本还担心他会因为苏氏投其所好,救助了峻哥儿这孩子,轻而易举的就挽回自家儿子的心,见他全然不放在心上,一方面感叹儿子的凉薄,一方面又有几分庆幸。
枉那苏氏用心良苦都是白费,真真解气。
陈夫人便哼了一声,道:“你毕竟是个男人家,内宅院里的事,虽然不管,可也要心中有个数。别到时候别稀里糊涂的就被蒙在了鼓里……”
陈云正挑挑眉,问道:“又怎么了?”
陈夫人便把见福挨打的事一说:“我体谅她身子不好,好心好意的叫她回秋蕴居养病,她倒好,打了我的人,连哼一声都不哼,还哪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
陈云正倒呵呵笑起来,道:“那就是太太身边的一只狗,说句不好听的话,不定背着您做了多少狗仗人势的烂事呢,看她不顺眼的人多了,不过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不好发作。这些破事,您跟我说能怎么样?我做的还不够?再不我把温氏打几下让您出出气?”
气的陈夫人直翻白眼,喘息了半天才怒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逆子。”
陈云正连连打着呵欠,慵懒劲上来,又跟没骨头一样在椅子上歪愣着坐着,道:“横竖我不管,你顶多跟我唠叨唠叨,下剩的,您自己看着办吧。”
陈夫人又生气,可看着他又心疼,只得催他道:“行了,你这几天都未见得好生休息,早点回去歇着吧,明儿一早再来说话。”
临了又半嗔半怪的道:“你这孩子,倒是个实心眼的傻子,人家的孩子生了病,你倒跟着不辞辛苦,没日没夜的奔波,热情的过分了都。身子是你自己的,眼下又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你可得好好调养。你多亲近亲近那两个丫头,调教好了,总好过病殃子天天惹你生气。”
陈云正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伸了个懒腰,说声“我去睡一会儿”,起身走了。
陈云正连个弯都没转,径直出了陈夫人的春意浓,回了秋蕴居。司珑已经和曼曼回过了话,曼曼体谅她累了两天一夜,眼下又没事,便催她下去歇着。
陈云正推门进来时,曼曼正坐在炕桌旁边做针线。陈云正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身,问道:“不是说正月里不许动针线吗?你这是急着做什么呢?”扯过来一看,竟然是小孩儿的衣服。陈云正玩笑的神情便一僵,下剩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曼曼回身朝他一笑,道:“那些旧礼规矩什么的,信就信了,不信也就不信,横竖我闲着也是闲着,和这峻哥儿也算有缘,不如替他做两身衣服。你瞧这花色可还行?听司珑说他长的白白净净,大眼睛长睫毛甚是可爱,我想着他穿素淡的衣服更显得皮肤白嫩,你说呢?司珑说他有这么高,我便估磨着做的,也不知道是大还是小。不过小孩子都是见风长,便是略大一些,明年也就能穿了。只是,也不知道四哥、四嫂可会收我做的衣服?收了又会不会给峻哥儿穿?”
曼曼从来没这么多话,此时却喋喋不休,说个没完没了。她眼神温柔,神情也柔软,说到峻哥儿,秀眉又微微蹙起,竟是对这个只闻其名,素未谋面的孩子起了别样的怜爱之情。
陈云正探身过去吻住曼曼的唇,堵住了她嘴里的话。
曼曼松开手,把小衣服放到笸箩里,环住陈云正的脖颈,低低的饮泣道:“言直,如果咱们的峻哥儿还活着多好。”
陈云正有些粗鲁的亲着曼曼咸腥的泪,喃喃的道:“对不起,曼曼,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