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辉院里,妯娌三人你看看我、我又看看她,一时无言。
陈氏颇为犹豫。
她其实不爱担此责任。
虽说家中内务现如今都交由她了,平日里与林云嫣打交道最多的也是她,可她看着风风火火的,脸皮着实不够厚。
偏两个妯娌,与她一比,还真没好到哪里去。
硬着头皮,陈氏先出了个主意:“二嫂,云静婚期也不远了,到时候也要说的,若不然你把她们姐妹叫到一块,说一个是说、说两个也是说,一块说完算了。”
黄氏脸都听红了。
私下面对面说,已经够难开口的,三弟妹竟然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弄得和学堂似的。
“不行,”黄氏连连摆手,“不行的!哎呀,我一个寡居多年的,云静也就算了,我跟郡主哪里开得了这个口……”
陈氏只好看向袁氏。
袁氏眼神左顾右盼:“两位嫂嫂,我都没有生养过姑娘,就一个浑小子!我这么多年压根没想过自己能轮到这么一遭!”
陈氏苦着脸,道:“难道要让老夫人出面……”
袁氏和黄氏纷纷摇头。
向老夫人求助,老夫人能被她们气着。
各个都晓得老夫人好颜面,但这种事上她并非脸面薄,而是一板一眼惯了,谁的活儿就该谁出面。
三个叔母推来推去的,没一个能扛事,老夫人不喜欢这样。
陈氏心里也有数,琢磨来琢磨去,可能还是得自己去。
屋里还在商量,林云芳却是抬步进来了。
她刚抄完了一卷经文,既是练字,也是孝敬小段氏,事毕一身轻,哪知道明间里气氛僵硬,弄得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行了礼,林云芳问:“怎么了?”
陈氏觉得她还小,自不会与她提那些:“没事儿,小孩子家家的不相干。”
林云芳听不得这种话,陈氏不让听的,她偏听。
“我怎么是小孩子了?我不管,我就听。”
陈氏原本纠结的心思叫她一闹,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笑出了声。
哎!
她原还想着,这亲生的和不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那些教导,她对着云芳大抵是能教一教,对着云嫣就怪起来了,说不出口,现在看来,与谁生的没关系,是云芳这么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你跟她红脸只会为难自己。
不似云嫣和云静,一个比一个的端正清芳,说两句都显得唐突了。
可偏就只能去唐突,姑娘家怎么能稀里糊涂上轿?
“还是我去吧,”陈氏哎呦了两声,“真是,我得想想怎么跟云嫣说。”
林云芳追问:“与二姐说什么?”
“说嫁人的事!”陈氏抬手在女儿背上不轻不重拍了下,“你连亲都没说,你是不是小孩子家家?”
林云芳眨巴眨巴眼睛。
她认输。
陈氏决定开口,但也犹犹豫豫拖到了天黑,斟酌来思量去,觉得准备得差不多了,才往宝安园去。
林云嫣刚洗了头,坐在梳妆镜前,挽月拿着帕子给她擦拭长发。
马嬷嬷引了陈氏进去。
林云嫣见了来人,笑盈盈唤了声“三叔母”。
陈氏连着应了两声,透着股子局促。
刚梳洗过的姑娘未施粉黛,皮肤却还是莹莹如玉,那双乌黑的眸子水汪汪的,衬得整个人越发精神起来。
多好看啊,陈氏想。这么好看的姑娘要嫁出去了,不是自家往脸上贴金,真是要羡煞姑爷了。
虽说姑爷也是万里挑一的好,可娘家人偏心。
“我就是来看看你这儿还有没有要准备的,”陈氏笑了笑,勉强让自己别太尴尬,“出阁是大事,得仔细起来。”
林云嫣抬眸看着陈氏。
只一瞬,她就猜到了陈氏的来意。
毕竟,上辈子也是这样,陈氏硬着头皮与她交代了一番,她听得面红耳赤,陈氏比她还红还赤。
不过,如今的林云嫣倒是不怕听陈氏讲了。
“您坐,”她说着自己接过帕子,让挽月替陈氏倒了盏茶,“这一阵真是辛苦叔母了。”
陈氏端了茶盏,手里有东西了,局促也就少了几分:“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林云嫣莞尔。
马嬷嬷大抵看出了陈氏要说什么,知道人越多、开口越难,干脆就把挽月叫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了陈氏与林云嫣两人。
陈氏深吸了一口气,问:“也不晓得国公爷近来腿脚怎么样了,能好起来自是万事大吉,若还是不舒服……”
林云嫣道:“应该有好转吧。”
都能来回翻院墙了,都敢信誓旦旦说心里有数了,总不能比先前还糟糕。
“那、那好,”陈氏放低了声音,“叔母过来呢,就是想跟你说说……”
难开口的事,她倒是很想照本宣科,偏偏此事也有本也很奇怪,她只能硬着头皮讲。
上一次,她连去许国公府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退定礼都有理有据、一板一眼地说下来了,现在就两个人、就这点事,没道理说不完对吧?
一席话说完,捏着茶盏的手指都泛了白。
林云嫣抿了下唇。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叔母今晚说的,与上回说的其实不太一样。
因为徐简的状况不一样。
从前的徐简,拄着拐杖、坐着轮椅,现在的徐简,自个儿走路上朝。
林云嫣想,确实是太为难陈氏了,陈氏一年到头也遇不着这么难以启齿的事。
得给叔母面子。
于是,林云嫣垂着眼,含含糊糊应了声,不说多余的话。
陈氏见状,又不放心,只能又追了两句:“倒也不用担心,那不是还有姑爷嘛,当然你要真没弄懂,咱们再讲讲?”
林云嫣摇头:“不用。”
“哈哈,”陈氏干巴巴笑了笑,逮着机会起身告辞,“那你早些休息。”
从屋里出来,吹着夜风,那尴尬窘迫才退了些。
陈氏一边暗忖自己“没用”,一边又着实担心,便又与马嬷嬷咬耳朵:“我怕我没跟她说明白,你看着再提醒两句。”
马嬷嬷自是应下。
送走了陈氏,她回到屋子里。
本以为会见着一个羞红了脸的郡主,哪知道郡主散着长发坐在那儿,脸色如常。
马嬷嬷眉头一皱。
这算是听懂了,还是完全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