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地斑驳。
单慎就站在窗下,那斑斑驳驳、七零八落的光影映在脸上,显得神色越发纠结与排斥。
徐简不由就又笑了声,低声问:“死了人的事,单大人不管?”
“管,有人擂鼓喊冤,我不管也得管,”单慎说着,前头几句语调拖长,后头一下子改了语气,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轻,“可这事谁来擂鼓?我们顺天府又要怎么管?
永济宫里那一位亲手杀的人,圣上不发难,我去冲在前头,这不叫英勇,这叫没脑子。
要说圣上也有圣上的难处,那位毕竟是他的兄长。
先帝爷把人往永济宫里一关,留下来的摊子都得圣上收拾。
那位老实自然好,风平浪静;那位很不老实也挺好,师出有名。
烦就烦现在这样弄点小动静出来,理会吧,小题大做,不理会吧,蚊蝇嗡嗡叫!
谁知道那蚊子今天不毒、明天又毒不毒,到时候一叮一个毒包,痛得要死!
真是上不上下不下的,我想想都替圣上叹气。”
徐简打量了单慎两眼,道:“早就知道单大人骂人厉害,没想到比喻起来也很出色。”
“哎呦国公爷,”单慎连连摆手,“莫要揶揄我了,什么骂人、什么比喻,全是苦中作乐练出来的脸皮。
你知道顺天府一天到晚经手的大小事情有多么烦人了。
真要是天天过顺心日子,我当个弥勒佛,谁成天想明着暗着去骂人?”
这确实是一句真话。
徐简偏着身子,道:“单大人说着不听不听,其实心里都是门清。你看,那小太监死在谁手里,我没说,单大人不也清清楚楚嘛!”
单慎:……
敢情他在真心实意,国公爷就逮着他话里的漏洞了。
还在交道打多了,他很了解徐简行事。
“还不是没办法里的办法,”单慎两手一摊,“屁股坐在顺天府,我可以装糊涂,但不能真糊涂。”
真糊涂的人,早不知道在哪个旮旯窝里种地了。
还能戴稳这顶乌纱帽?
单慎接着道:“那小太监的死,顺天府插不上手,与长善胡同这样那样的关系,我也不想知道。
除非圣上要往那处使劲儿,那我一定全力以赴。
圣上用得着我的时候,我可半步没退过。”
这可不是他单慎说大话。
圣上支持他时,他都能在金銮殿里一条一条列大殿下的不是。
若圣上没法动永济宫,或者说,没有下定决心,单慎在这儿瞎积极,自己愚不可及,也是把圣上架起来烤。
单慎瞅了眼徐简手上的册子,又道:“那小太监可怜吗?着实可怜!
小小年纪,本就缺了那二两肉,没见混成什么总管什么大内侍就咽气了。
可我能怎么办?我顺天府管不了宫里内务的活儿。
城外乱葬岗收拾收拾,让这些可怜人不至于被野狗撕咬,我也就这些心意了。”
徐简听单慎絮絮叨叨一长串,话里话外的意思也都明白。
单大人不是唠家常,而是表了态。
徐简昨日既奉命去永济宫,今日来顺天府接着查,自然也是奉了圣上的命。
不过,单慎对李浚的看法十分直接粗暴:要么干脆别招惹,要么直接一巴掌拍死,嗡嗡直叫只会被其牵扯烦恼。
至于拍死后会有的问题,尤其是先帝爷遗命那些,他单慎力挺圣上。
“单大人的意思,我会禀明圣上,”徐简往后又翻了一页,“不过单大人,内务管不了,京城事务总能管。这长善胡同,喏,就这间宅子,单大人替我仔细查一查主家?
别急着拒绝,我又没告诉你这和那小太监有什么关系,只查而已。
圣上往永济宫使多少劲,我眼下说不好,但往这宅子肯定使十二分劲,单大人只管全力以赴。”
“嘿!”单慎啼笑皆非。
听听这话!
这叫光让驴拉磨,还不叫驴吃草!
他真去当这么一头蠢驴,他就是脑袋被驴踢了。
“国公爷还不如全说给我听得了!”单慎抱怨道。
正如单慎了解他,徐简也了解单慎,闻言啧了声,道:“我原就要说,单大人却不想听。”
单慎:……
罢了!罢了!
这条贼船,早就靠不了岸了。
随波逐流,风里来、浪里去,晃晃悠悠习惯了,真给他一块平地站,他指不定反倒站不稳了。
“潜府遭落雷,金銮殿上那么多发难的,被大殿下几句话堵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徐简道,“单大人明白人,若殿下没有力挽狂澜,最后麻烦的是他还是圣上?”
单慎一听,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徐简见他听懂了,又道:“错过了天赐良机,自有人不爽快,想另寻事,目标就是永济宫,至于那人到底是谁,就要看单大人查这宅子、最后能查出谁来了。”
单慎抬手捂住了脸。
他想到了事情不简单,可他没想到事情这么不简单!
本以为牵扯到大殿下已经是顶天了的,谁知道竟然还有想不开的、连圣上都想一并算计。
他小小顺天府,管的是京畿,查的也是金銮殿。
这真是……
“一朵红花胸前戴,癞蛤蟆都能当上新郎官!”单慎骂道。
徐简失笑:“单大人倒也不用这么骂自己。”
两人凑在一块,把那宅子以及左右相邻的契书留底都看了看,并没有那种一目了然的问题。
“我会小心查着,”单慎道,“能有什么结果、什么时候有结果,我不敢说。”
“尽量多查一些,”徐简合上文书,放回架子上,“我们不想急,但有人着急,尤其是永济宫那位,昨晚上死了小太监,明晚上死谁?”
单慎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他是读书人,正儿八经走科举的路子出来,固然也追求功名利禄,但亦存了一颗为朝廷为百姓的心。
还有多少书生,苦读多年,却无用武之地。
而像永济宫那位似的,生来就高高在上,若有一腔热血、行事总比寻常人容易。
如果不想当出头鸟,也能当个不愁生计的闲散。
可他倒好,尽干了些祸国殃民的事。
在这一点上……
单慎看了眼徐简。
大殿下也不遑多让,辅国公天天跟着,亦是吃力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