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周边一片清明,脑袋里空空荡荡,就那样呆呆地坐在地上很久很久。
天外一道闪电划过,明灭照应在窗上,“噼啦啦”一声把她惊得心头一跳。
纪如昔恍若回头,双眼望向窗外,双目却是空的,仿若盲了一般。泪水早已干涸在脸颊两侧,有淡淡的咸咸的苦涩味道。
她起身慢步到殿门前,轻轻地合上殿门,插上门拴。她踱回桌前,取了一个杯子,倒满茶水,又将手伸入袖中,拿出一包纸盒,她把纸盒打开,里面是些许白色的粉沫,她端着那薄薄的纸片,双目紧紧盯着上面的白色粉沫,手指轻轻颤着。忽然,她眉头一皱,似下了狠心般将那些粉沫全数倒入茶水中。
她端着杯子,看着粉沫一点点地化入水中,嘴角勾勒起来,忽然一个转身,将头高高扬起,看着那被她举起的杯子,却是跳起缓慢的舞蹈来。
她本就善舞,可如今这支舞却跳得没张没法,那舞说是舞,却不如说更像是孩子在雨中嬉戏。只见她一手举着杯子,一手提着裙子划着步子,在殿内不断的转着圈,面上甚是欢愉,她一边跳一边唱着不知名的歌,脸上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
“暮山远影,绿水娉婷。月下美人,与子成说。
春秋寒暖,平燕南归。君子予说,契阔孰变。
江山千里,朝夕轮回。明灯孤女,候君久别。
红砖金瓦,夜宴如惶。吾若还归,生不再见。”
等一曲唱罢,她已是哭笑着泪流满面,脚下步子猝然停下,她仿若痴了一般,眼睛只是望着手中那一杯被泼得只剩一半的茶水。
许久之后,她的面容由喜转悲,两行泪如清泉之水不停流淌出来,她失声唤着,“娘!娘!是孩儿错了——是孩儿错了——”
这娘亲生前所写的歌,可是,她有何面目来唱它!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犹如大锤击破了人的心房,可如今她再如何后悔又有什么用处?那人已去,做什么都是徒劳,只剩徒劳。
她本不姓纪的,娘亲死时她不过十多岁,孤苦无依,那时艺馆的舞娘见她可怜,便好心收了她做弟子,那舞娘姓纪,名字就是那时改的。纪如昔,去了“纪”字才是她的真名,她随母姓,姓如,单名一个昔字。
娘亲生前是如何对她说的。
“昔儿,自古帝王皆薄情,你爹爹纵然对娘亲好,也终是免不了薄情一回,娘亲的心虽狠,却不希望你再回到那红墙中去。”
娘亲是心狠,心狠到可以让自己为相思而死,却至死也不肯再见那所思之人,只因她爹爹是帝王,是她口中那薄情的帝王!
她本也不打算回来的,京城的金瓦红墙对她仿若草芥,可是,终还是命运弄人,让她偏偏要遇到他。
初遇时,翩翩公子温雅如玉,十六岁的少女情窦初开,一见钟情,二见倾心,谁还分得清错与对,是与非,等他带着她回到家,她才知晓他是谁。
“如昔,如何?可是大大的惊喜?”
是惊喜,是大大的惊喜,可这惊喜让她如何承受得了?
她那时就想逃的,可她终是没有她娘亲心狠。她放不下他,放不下他们的爱情。
是她鬼迷心窍,一直都瞒着他,兄妹结亲,她竟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不单单是这些,他们的孩子也是她亲手掐死的呢。那孩子又痴又傻,这是她种下的恶果,给她的报应罢了,她是真的害怕了。
她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啊——可是呢,结果又如何?
若是当年她认了他这个哥哥,兄妹相亲,不会是一个更好的结局吗?
“是我错了——”她伏在床头,手指轻轻抚过床上那人的脸,细致地勾勒他的轮廓。
“可惜你再也听不到了,是不是?”
夜啊,你强大到将这一切埋没,却空留下无边的恐惧与孤独予我。
“此夜过后,失却你,明日与我何意,若不如就随了你去,想它日,我们在奈河桥边相聚,你亦不用等千年,只执了我手,摆了孟婆的苦汤,来世再作一对鸳鸯。”
泪水如珠滚落,她闭眼,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想不到,到了今日,我才可以像娘亲一样狠绝。”
她丢开杯子,凄惨地笑起来,又跳起她怪异的舞蹈,她的衣袖弄翻了烛火,火燃起了桌布,红艳艳的火烧起来,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娘娘!娘娘!”殿外的呼声不断,她置若罔闻,口中歌声不断,她再次笑起来,在明灭的火光中。
“暮山远影,绿水娉婷。月下美人,与子成说。
春秋寒暖,平燕南归。君子予说,契阔孰变。
江山千里,朝夕轮回。明灯孤女,候君久别。
红砖金瓦,夜宴如惶。吾若还归,生不再见。”
生不再见,那就死来相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