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整编部队,裁减机关干部,纠正土改偏差,好家伙这可把杨棒子忙坏了,比打仗还累呢,莲香带着狗蛋子几次来看他,就见这个黑大个圆滚滚的脑袋上都快没肉了!腮帮子也凹下去了,鬓角竟然有了白发了!
三十来岁的人,就有了白发了,只能说明一件事,太熬心血了!
莲香心疼的把姨姥娘家的下蛋的母鸡都宰了一只,炖了鸡汤用瓦罐子装好送到川口镇的,她本来是想搬回来住的,也能早晚照应下杨棒子,可杨棒子不同意,他现在见天就待在镇公所的分区和行署的机关里,哪有时间回家呢。
喝完了鸡汤,把骨头都嚼吧碎了咽了,抹抹嘴,从怀里掏出几块大洋,这是刚发的半年的薪金,他这个分区司令带头薪金减半,都留着一个字没花等着给莲香呢。
抱了抱孩子,搂了把莲香,这就又要走了!头半天接到的电文,谁都没想到吧,顺平县城里的买卖谈成了!
洪梅发来的电文上没说怎么谈成的,就说的是对方开价一万大洋,放开防区一个整晚上,侯旅长这意思就是说呢,你八路有多大本事用多大本事,你一晚上能运过去一百万斤粮食也是一万大洋,你就运过去一斤粮食也是一万大洋,仅此一次,下次免谈!
现在洪梅带着杨新玉,嘿嘿,也就是红玉,已经去了保定,要去找朱老先生他们商量买粮食的事情,电报上说买粮食的钱杨新玉出了!买路的钱也是她出!
天啊!这女人可真有钱啊!杨棒子当时看到电文的时候,兜里那几块破大洋还没捂热乎呢。你看人家一个女的。一出手就是几万大洋的。可真是想不到!
洪梅让杨棒子把部队尽量往顺平县东运动,等待粮食运到后好接应过鬼子的封锁区。
这不安排部队集合呢,莲香就来了,也好省的行军路上再去打招呼了,就在这亲热一下算是告别了,临分手前狗蛋子和杨棒子说想要个皮球,这小子老来镇上,看见机关干部们打篮球的。也想要一个呢。
杨棒子没打蹦就答应了,保证这次回来给狗蛋子带一个皮球回来。
部队取道六分区的军营镇走娘子神村去河口乡这条线,过军营镇的时候,杨棒子还特意去找周东瓜呢,没想到这老小子去太平庄了,没在家,要不杨棒子还能混场酒喝。
走了三天,在歇马村准备过唐河时,已经是傍晚了,部队都问是不是就地扎营。天明再渡河,杨棒子没同意。他的意思快到敌占区了,夜里走一晚上,天亮前到白云西边的狼山村在扎营,不容易被鬼子的侦察飞机发现。
首长决定夜渡唐河,谁敢不听!有几个新分来的学生干部还念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呢,误把这唐河当作易水了!
前头部队一试渡才得知那河水流湍急,马都难以渡过,天旱三月没下雨,可这唐河到了下游地段,水量还是很充足的。
别看四月草长莺飞的天气了,山里的这天深夜,还是寒风劲吹,学生兵又念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啊!
部队急行军,来到唐河河畔。大部分战士都是头回离家这么远,头回见比较宽点的河流,都怀着好奇、紧张的心情,看着这滔滔河水哗哗作响。俗话说“远怕水,近怕鬼”,许多从未见过水的人,未免增加了神秘感和恐惧情绪。
好在人们事先已知水不深,并不是说马不能过,而是单个的不好过,现在前头部队已经在河里拉上了粗绳子,大家都能拉着绳子趟过去,一声令下,战士们迅速脱了裤子,把裤子和枪支弹药都顶到头上,一只手拉着绳子渡河。
冰凉的河水加上寒风刺骨,确实挺折磨人的,可战士们看到杨司令都没拉绳子,牵着马一步一步走的稳稳地没一会就过去了,也就都加快了渡河的脚。
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趟水到对岸,马上穿上棉裤,烤上火才能顿时感到全身温暖。许多同志穿着棉裤,水湿透后艰难地上岸,冻得浑身发抖,只好点燃地里的柴草烤干棉裤再穿。待全部人马渡完,天都快亮了,好在这一带距敌人据点远,全团有惊无险地得渡过唐河。
渡河的时候,闹了两次小插曲,一次是在渡河中,一位小卫生员突然被激流冲倒爬不起来了,被河水向下游直冲而去,在危急时刻,好几个老兵从岸上追了老远,才下水将小家伙截住拉上岸。
另一个插曲呢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一位才从培训班毕业的政工干部下连队任的指导员,别人渡河时,他却骑在驮骡背上,驮骡背上驮着两个子弹箱子本已很重,加上这位指导员的体重,不堪重负,走到河中心,突然马失前蹄,卧倒下来。
那位平时讲政治滔滔不绝的指导员也被跌落水中成为落汤鸡,旁边老兵讽刺他:指导员平时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今天怎么不以身作则了?有的说,驮骡也懂得惩罚嘴把式。那位指导员狼狈不堪地走上岸。此后,再听不到他的夸夸其谈了。
杨棒子站在对岸看着过河的队伍就和二秃龙他们说,这当兵天天关在家里屁也学不会,就这么长途拉练才磨练人的,这一趟下来,全都成材了!
天亮前到达狼山村后,把战士们都分散开隐蔽好,这一带虽说都是咱们的地盘,可属于边缘地带,鬼子的部队也是经常来袭扰的。杨棒子不想和鬼子的小股部队交火,暴露了大部队,所以就留了一个连在村里,其他部队都散开在村外的山沟里休息隐蔽。
在这一带的六分区的游击支队的支队长早就接到上级的命令了,知道杨棒子和一个团的主力要在这一带执行任务。早早地就等在了村口。等见了杨棒子。敬完礼,拉着手就不撒了。
杨棒子也没想到这个他在六分区就听说过的游击支队的支队长这么年轻呢,嘴唇上还是细绒毛呢!一问年龄,才二十岁!打鬼子都五年历史了!
可别小瞧这个嘴上没毛的支队长!他不仅仅在六分区是大大的有名,在军区那也是挂了号的!这小子姓个樊,外号樊大胆!胆子是够大的!
樊大胆本质上其实就和古代的侠客一样,剽悍得很,性子冲的很。他的支队最善于行军。尤其善于夜行军。他说打哪里就打哪里,三十里五十里,转眼就到,说拿哪个据点,手到擒来,搞得日本鬼子顾此失彼,焦头烂额。
认真说来,日本鬼子也向他学习,学会了长途奔袭。有一次,军区抗敌剧社在六分区的河口乡那演出。日本鬼子弄了个八十里奔袭,两路包围。当时黄司令员能立即抓到的部队就是樊大胆的支队。
立即命令他们急行军去解围。电话上说:“把演员们都抢救出来。一个不能损失!”樊大胆的队伍跑步赶往出事地点。他要求他的战士们:“男演员一个战士拉一个,女演员跑不动,背也把她们背出来!”
他们赶到时,日本鬼子的包围圈已经合拢,正在和据守村落的守备部队激烈交火呢,樊大胆领着人从鬼子的背后杀进去,硬是把演员都救出来了。那真是枪林弹雨啊!当时日本鬼子也懵了,他们绝没想到,樊大胆会有这一手,他真敢往包围圈里头冲,还一边冲一边报自己的名号!别说樊大胆真行,演员都救出来,一个也没损失!
别人也是打日本,樊大胆也是打日本,樊大胆把日本鬼子打得心服口服,自称“朋友”。
当时驻军顺平一带的一个日本联队长,多次和樊大胆交手,别看人多武器好,可都没占到便宜,反而被樊大胆给伏击了他几次。这位联队长也是突发奇想,忽然给樊大胆写了一封信,上面写的:“非常敬佩樊大队长,想同樊大队长见一面,不知能否垂允?”这一类的话,倒也十分的客气。
樊大胆的豪侠气概一下子就表现出来了。批其信尾,说“愿奉教”,定了时间,地点,最后是:“在下恭候,樊大胆。”那联队长带了一个翻译,不带武器,真的来了。战士们问:“来了两个鬼子,打不打?”
樊大胆一瞪眼说:“别打哟!人家这是客人,咱们要以礼相待。”两人见面,互致敬礼,握手言欢,然后就在农村茅舍里的土炕上分宾主落座。那联队长首先说了一大套如何敬佩樊大队长的话,两人这就聊上了!
一边聊着,樊大胆就命炊事员炒几个菜。炊事员就问:“吵啥菜?”樊大胆一瞪眼说:“就是炒鸡蛋,炒豆腐,记得再来个炒干豆角,整好吃点,别让小鬼子说难吃就成。”炊事员又问了说:“喝什么酒?”樊大胆又是一瞪眼说:“还用问啊!白干。”
酒桌上这鬼子和樊大胆呢两人除了不谈打仗的事,别的什么都谈,主要是互相问候,家里有几口人等等。
根据樊大胆后来的描述,这位联队长很可能是个绅士,起码很有派头,文质彬彬,翻译说他懂中文,熟悉中国古代典籍。而在他对面坐的樊大胆,却是个典型的中国农民。家庭成分中农,父亲是乡村教师。
樊队长身板粗壮,异常憨厚,念过几年书,不善言谈,只是说:“今日相见,万分荣幸,请喝酒,请用菜……”翻译问:“联队长请问,樊大队长娶媳妇没有?”樊队长差不多脸都要红了,那时候他才19岁,还没有结婚。
认真说来,这是抗日战争史上一个非常生动、非常深刻、非常独特的场景。一个日本绅士同一个中国农民,打得不可开交,又抽空儿坐下来,互相敬酒,开怀畅饮。翻译说,联队长深通中国的历史地理。
这种所谓“中国通”,全世界到处都有。他们了解中国的各种东西,就是有一样,他们不了解,这就是中国农民。所有到中国来的外国人,他们只看到了码头上的中国苦力,却不了解东方亚细亚生产方式下的农民。他们最终都败在这些淳朴农民的手里了。所有外国的、西方的东西,概莫能外。这种农业文化的柔软的刚强,或说刚强的柔软,说来无比神奇……西方的和东方的帝国主义们,怎么能认识这种高级事物呢?
那联队长临分手时,说道:“樊大队长,有什么需要,兄弟一定帮忙,一定尽力。”樊大胆实际上是有点开玩笑的意思,他说:“我需要一挺歪把子机枪,两箱子弹。”联队长说:“一定办到。”在双方激烈的战争之中,开这种玩笑,古今中外是不多见的,谁知那联队长一言九鼎。
隔了几天,前沿哨所报告说:“有两个鬼子,带着几个民夫,打着白旗,进山了。”樊大胆命令道:“既然是打着白旗,就不要打。看他们来干什么。”进山来才知道,两个日本兵,轮流扛着一挺日本造的歪把子机枪,后边四个民夫,抬着两箱子弹。
收到这些东西,樊大胆高兴极了,嘴里不停地说着:“够朋友,够朋友。”请两个日本兵吃完饭,樊金堂写了一封意思是“收到了”的回信,交给两个日本兵。
那两个日本兵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了半天才把意思说清:“联队长的命令,把东西送交樊大队长,就不用回去了,算我们逃亡了,真要回去,是要被枪毙的……”这把樊金堂给难住了。后来才想起来,把他们送分区,六分区后来把两日本兵送到了军区。
电话上聂司令员说:“这么大的事情,你樊大胆既不请示,也不报告的,你胆可真不小啊!”樊大胆嘿嘿一笑。后来对人说:“一个日本人,想见我,这有什么可报告的。”这种事在他来说,好像稀松平常。
杨棒子就喜欢这样的主,英雄惜英雄吗,别看岁数比自己小了许多,可对脾气啊,这不酒桌摆上了,老白干一喝,就拜了把子了,杨棒子借着酒劲就要拉樊大胆入伙呢,让去他那干去,至少给个营长当!
樊大胆还不乐意呢,他说自己干这游击队长最合适,天马行空的,愿意怎么折腾鬼子就怎么折腾,进了正规部队太被捆的慌,其实想想也是,部队里规矩太多,哪有当游击队自在呢!
在狼山村一连劲地住了三天,樊大胆带着游击支队,在顺平县周边一个劲地折腾,目的就是吸引县城鬼子的注意力,别往狼山村那边派兵。
三天头上,洪梅的电文又到了,电文上说朱老先生和赵家四太太通过关系搞到了十五万斤玉米,还从冀中那边弄到了五万斤的细粮,是一个叫横山的鬼子帮忙办的粮食购销手续,洪梅问这个横山鬼子说啥也要来根据地怎么办?
杨棒子想了想,让回电告诉洪梅,把此事告知保定的地下党张书记,让他去处理这个横山鬼子的事情,还有粮食什么时候启运?
再回来的电文上说粮食后天从保定启运,当天到达顺平,夜里开始过封锁线,她和杨新玉押车回来,明天先派人回来和你们接头。
最后回复电文的时候,杨棒子让发报员加上一句话:“买个皮球带回来,切记切记!”报务员心里还好奇呢,这团长和书记之间整啥暗语呢,还买个皮球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