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两个都知
深受打击的王曾回到家里,坐在中堂默默不语,神情一下子衰老了很多。无论他当时的动机如何高尚,说到底,手段都是卑鄙的,而且是犯了天大的忌讳——利用先帝的陵寝构陷别人。
现在的王曾不只是被人揭穿了的羞耻,更重要的是他对刘娥产生了巨大的震惊。这个女人太能隐忍了,那么大的事,一直不动声色,要不是今天眼看败局已定,恐怕她还不会抛出来威胁自己。太小觑这个女人了!
鲁宗道已经回家,现在只有刘筠陪着王曾,这时候见他深思,心中一叹,开口道:“孝先,要不,就让一步吧。天安殿便天安殿,一个仪式而已,先稳下来再说。”
然而王曾有他坚毅的一面,这时候咬牙道:“不行,她所谋者大,绝非区区一个仪式所能满足。要不然又何必把此事都说出来?越是如此,咱们越不能让她得逞,为苍生计,为祖宗社稷计,便是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王曾握紧了拳头道。
“可是,难道你没看见方才丁谓之看你的眼神?那般阴鸷狠毒,老夫是多时不见了,此时还是忍不住一身冷汗。他一旦公然同太后站在一边,咱们殊无胜算呐!”
“没胜算也要干到底,子仪兄,莫非想看到武后故事么?你我身家名声事小,社稷事大,这时候不能明哲保身了。”
“孝先不须误会,老夫绝无此意。只是如今,你我该如何行事?”
“没别的办法,就请老兄你回去发动谏台,一劾张耆、任中师全无廉耻;二谏太后必须依制而行。一本不够上两本,两本不够上三本,老夫便去发动百官也上本,总之,淹也要把宝慈殿淹翻!”王曾恶狠狠道。
刘筠此时反倒冷静得多,认真想想。摇头道:“这个,恐怕暂时不妥吧?咱们这样干,不是明着激怒太后么?就算她这回忍了,还有下次呢。况且,今日一闹,孝先你已经岌岌可危了。若你因事而罢,咱们就算是群龙无首了,到时候又是丁谓把持朝政。于国于己都不好。况且,老夫觉得还没到那份上,或许有转圜余地也未可知呢。”
“那,依你之见呢?”王曾现在算得上心乱如麻,想不出什么主意来,一心就是火并刘娥。
“我看,此事关键,还须着落在官家身上。莫看官家小,但毕竟是当今天子啊。他要同咱们一条心思。坚持不许,谁能奈何?”
王曾一想对啊,怎么把万岁爷给忘了?那玩意儿不就是因他首肯才通过的么。现在要是能说动他反悔,那太后再蹦跶有个屁用?谁没有个杀手锏在手里?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一举将其扳倒,归政于赵祯呢。嘿嘿,这样一来,反败为胜也未可知!
王曾想到此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子仪兄所言极是,是我糊涂了。唉,惭愧惭愧啊。那就这样,咱们进宫叩见官家。请他改主意便是。”想到自己皇帝老师的身份,进宫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是对赵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他焉能不从?
“不不不。没这么简单。这会儿进宫,岂不打草惊蛇?要让太后知道,她手段可比你我多多了,万一先下手为强,一纸诏书下来将你我罢了。那可浑身的劲也使不出来。”刘筠摇头否定道。说完起身来回扯着胡子转悠,想找一个万全之策。
走着走着,刘筠眼睛一亮,抚掌笑道:“有了,有一个人,也许能解此局。”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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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娥回到宝慈殿,也是气得头发昏。他妈的,老娘这么多年广结善缘,苦心孤诣,处处容让,全都是一帮狼心狗肺的家伙。也不想想自己是谁提拔上来的,不但不赞成我,一说到奉册,居然个个都跳出来反对。尤其是那个鲁道宗,忒可恶了,当年几次三番惹得先帝爷讨厌,躲得远远的。虽得了个“鲁直”之名,可还不是冷板凳一样一样儿地坐着?不是老娘,你上得来么?今儿除了王曾,跳得最凶的便是这厮,看着吧,早晚解了今日心头之恨!
大热天的,刘娥身为太后,穿得又多,这时候更是气得满头大汗顺着额头淌下,冲得一早上才打的粉底出了几道沟,甭提多难看了。
罗崇勋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勾着身子,双手奉上一碗冰镇酸梅汤。这时候他已经是入内内侍省都知了,都都知空缺,他便算得上禁宫之内权势第一。但只要是服侍刘娥,无论大小事他都愿意亲力亲为,毫不懈怠。
刘娥接过狠狠咕咚了一大口,一阵冰爽顺喉而下,这才稍微好些。
“你说,那王孝先会乖乖地就范么?”
“回娘娘,奴婢估计他不会。”要做领导的心腹,不能只顺着说话,也必须有些建设性的看法。这个很重要,罗崇勋很明白。
“说说看。”
“回娘娘,奴婢看那王孝先,是个死倔死倔的,虽说事做得腌臜,但他心气儿颇高。今日娘娘当着满朝文武揭了他的短,又让他与丁相公结下梁子,恐怕这厮会破罐破摔,一条道走到黑去。”
“嗯,有理,那么说哀家今日行错了?”刘娥倒不生气了,继续问道。
“奴婢觉得也没甚错。这种泼才,正该狠狠收拾一下,平日眼高于顶,总打着正人君子的招牌到处招摇撞骗,如今被你老人家揭了这层皮,可不痛死他?看他以后还敢厚着脸皮冒充大尾巴狼否!”
“呵呵,你这张猢狲嘴,那王曾也是堂堂副相,哪会有你说得如此不堪?”刘娥愣被罗崇勋逗笑了,想想又道:“只是今日之事,势必难以了局,你说他们会不会发动言官们一其上奏章来逼哀家的宫啊?”
“这个奴婢还真说不好,估计有这种可能,那帮子书呆子,可难缠得紧。”
“嗯,你好生留意着,这几日有递上来言此事的劄子,一律先留中,等哀家有空再看。”
“喏!”
眼看刘娥有些倦了,罗崇勋不再多言,静悄悄地退出殿外,这才恢复了挺胸抬头的官派,在等候门外的两个小黄门簇拥下一路走着。快到皇仪殿时,远远看见张景宗走来,身后也跟着两个黄门。
罗崇勋放慢速度,缓缓向前走了两三步便站住,脸上堆着些笑模样望着张景宗。这时候张景宗也看见了他,同样也放缓脚步,不过没停,径直走到罗崇勋面前笑着拱手道:“罗都知好忙啊,这是要去哪里?”
“嘿嘿,张都知好,咱家这才伺候太后她老人家歇下,待要去御厨看看中午的菜品。唉,忙得紧啊,你老这是要去哪里?”
“哦,咱家去天章阁,看看孩儿们掌库,可失落什么图书没有。都是些新手,要盯着些。”
“哦哦哦,如此,张都知你忙去。”罗崇勋拱手笑道,昂头同张景宗擦肩而过。张景宗也拱手相送,转过头笑眯眯地目送他背影远去。
“啐,什么东西,小人得志!”张景宗身后一个小黄门忍不住吐口唾沫骂道。
“住嘴!你还想不想活了?今后不论人前人后,不许再对他有半分不忿,听到没有?若再如此,我先揭了你们的皮!”
两个小黄门急忙齐声应承。张景宗这才有些愤怒地朝着罗崇勋走过的方向瞪了一眼,转身走去。
原先张景宗资格最老,一路服侍过太宗、真宗两位皇帝,历年兢兢业业才熬到殿前押班,那时候雷允恭才是个小小的内侍高品,罗崇勋更不用说了,只是个内侍高班而已。
张景宗虽为宦官,但从来为人方正,同杨守珍等老资格老前辈们交好,因此很顾及些礼义廉耻。虽然也收收下属的孝敬,外面偶尔也拿些京官们的红包,但还不算过分,常例而已。也正因了他这脾气,眼看老一辈的宦官们渐渐消失,就快升副都知的时候,谁料雷允恭异军突起,在赵恒面前低眉顺眼,曲尽心思奉承。渐渐赵恒刘娥便对雷允恭好生看顾起来,坐火箭班把他同张景宗平了级,同时升为副都知。
张景宗骄傲,不屑同雷允恭一样不顾身份人格,慢慢在刘娥心中就落了后。前年山陵事发,雷允恭被铲除,估计自己就要独掌后宫了,可不知啥时候又窜出来个罗崇勋。
罗崇勋当年见到自己的时候,可是恨不得趴在地上替自己舔鞋底的人物,偏偏又深得刘娥欢心比雷允恭更甚,居然一下子便调来做了入内内侍省都知,而自己却被调到内侍省做了都知。虽说大家级别一样,可入内内侍省更为接近领导啊,每天围着刘娥转悠,自己却几乎成了闲人一个。
张景宗无可奈何,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不讨太后喜爱罢了。不过他也算知足常乐,想到努力一辈子,能熬到如今地步也就够了,因此常能开解自己。
谁料罗崇勋却是典型的小人,一朝得志,便不把他老张放在眼里,每每在张景宗面前炫耀自己是如何如何忙,如何如何要帮太后老人家办事辛苦,又如何如何得到表扬奖励等等。时不时还会貌似无意地叫声张老哥子出来。
什么情况?以前罗崇勋见了张景宗可都是叫张爷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