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蔚蓝天际,仅有几朵浮云掠过。
淮城近郊的山峦古道间,一辆马车正缓慢的行过一座青石盖成的小桥,长相清秀的小曼一边拉着缰绳策着马儿,一边看着坐在身边的主子,「大小姐,你还是进车里看吧,我担心你又会像上次一样,边看帐边打瞌睡,差点摔下马车。」
「不行啊,这帐得赶紧看一看,好些人都等着拿月俸回去养家呢。」严沁亮晒得黑嘛嘛的脸上露出一抹疲累的笑意。
小曼嘟起了唇,咕哝一声,「真是的,严家粮行又不是大小姐一人开的!」
身为严沁亮贴身丫鬟的她,接下来就开始碎碎念、碎碎念……
「小妾生的女儿又如何?怎麽说也是长女啊,天未亮就起来工作,就连到这半山农村采买米粮的事儿也要亲自来,就为了少雇一名夥计省点薪饷,也不怕大小姐累死了,一家子烂人都只能喝西北风……」
因为跟了严沁亮许久,两人情同姊妹,也因此小曼说话毫无顾忌。
严沁亮无奈一笑,继续将目光放在随着马车微微起落的帐本上,但这样看帐是很吃力的,没多久她就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可她仍硬逼自己撑住,她还不能休息。而这也是她不敢坐进车内的原因,就怕坐得舒适、立即熟睡了。
「大小姐」这称谓听来是挺唬人的,但全淮城的百姓都知道,严沁亮绝不是金枝玉叶,而是像颗转个不停的陀螺,天生的劳碌命,是严家粮行的庶女仆役。
严家粮行的规模其实不大,是个传承三代的老字号粮行,只是严家虽有她爹、大娘、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妹,所有的工作重担却都由她和几名仆役一肩扛,她不是不曾怨过,但怨了又如何?事情仍是要完成,既然怨着也是一天,倒不如快乐的过。
「太阳都要下山了,大小姐,你的午膳可以跟晚膳一起吃了。」眼见夕阳西斜,小曼继续嘀嘀咕咕,但语气里满是不舍。认真说来,她这个丫鬟若不是主子自愿减薪力保,再加上她一人抵三人用,早就回家吃自己了。
一天又要过了吗?严沁亮揉揉酸涩的眼睛,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吐了一口长气,手上的帐本一个没拿稳,竟然掉了,她忙喊,「停车,帐本掉了。」
小曼连忙扯了扯缰绳,让马车停下来。
严沁亮下了马车,跑回头去拾起落在地上的帐本,一起身,她却柳眉一皱。刚才好像看到山路边的沟渠水道浮着一双男人皮靴?她再侧过身确定,脸色悚然一变。
「大小姐在看什麽?」小曼也跳下马车,好奇的走到她身边,见主子瞪大眼,望着前面某个地方,她不解的走过去,随即摀脸尖叫,「天啊,有死人!」
「真死了吗?」
严沁亮拧着眉也走过去,就在长满白色小花旁的沟渠水道里,有个男人卡在岩壁间,他浑身脏兮兮,衣服破烂,一张脸更是惨不忍睹,也许是泡了太久的河水,再加上近日太阳毒辣,他的脸晒得红肿不已,乾裂出血,也肯定被这山里最有名的黑蚊虫饱餐了好几顿,凹凹凸凸、肿了好多包,像毁了容似的,不见完肤。
「他一定是从河上游漂下来的,是浮屍呀,大小姐,你不要过去看啦。」小曼天生胆小,频频搓着起鸡皮疙瘩的手臂,一瞧她的主子竟然在水道旁蹲下,还微眯着眼睛仔细的看着那具浮屍,连忙又说……「大小姐,求你别看,我都想吐了。」她从指缝间偷看,已反胃作呕。
严沁亮回头看她一眼,「是不必看了,但你得来帮我,我要把他拉上来。」
小曼倏地瞪大了眼,马上倒退三步,「我不要,他是死人!」
「谁知道,但是不管他是不是死了,咱们都得拉他上来,死了将他埋了,让他入土为安,要还活着,咱们就得救。」严沁亮边说边将帐本扔到马车上,再卷起袖子,努力的伸长手臂,要去拉起一动也不动的男子。
小曼都快吓死了,脸色苍白的双手连摆,「不要啦,我们、我们找上面村子的人下来,不对,咱们下山找衙门的人来……」
「到村子少说也要半个时辰,下山更要一个时辰,不管咱们往上或往下,也许他就只剩这一、两个时辰的命而已。」严沁亮将身子探得更出去,伸得长长的手终於拉到男子浸湿的衣袖,顺着水的浮力一点一点拉过来,看到他的手也一样被晒得红肿发裂、蚊虫叮咬得同他脸蛋实在没两样,但是—
她眨了眨眼,是她的错觉?他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她直觉的将目光移到男子脸上,这才发现他的眼皮似乎也在动,她激动的叫着,「你活着吧若真是,再动一下手或眼睛,快啊!」
看见男人费力的再动一下眼皮,她眼睛立即一亮,笑了开来,「太好了,你撑着,我马上拉你上来。」
全身酸软无力的袁檡很想再睁开眼,但他动不了了,只能微喘着气,从眼睛缝隙中望着在夕照下皮肤黑亮的女子—
终於有人发现他了!天知道他泡在这里已整整一天,白日被太阳晒得皮肤发痛,晚上又冷得直发抖,还有那些嗡嗡叫的可怕黑蚊在他身上猛叮,叮得他又痒又痛,他也知道他发烧了,却无计可施,只能勉强饮河水果腹,减缓一点浑身的不适,等待再等待……
严沁亮用力的想将男人拖上来,但他长得人高马大,又泡在水里太久,重得不得了,她一拖反而被他的重量往下拉,但她没放弃,使尽吃奶力气,却一个不小心,砰地一声,膝盖狠狠跪地,痛得她的眼泪差点没迸出来。
「天啊,我已经比一般女子都要有力了,你怎麽这麽重?」
若是在平时,袁檡应该会笑出来,但此刻,中了软筋散的身体完全无法使力,他只能勉强的撑起皮开肉绽的眼皮,看着她那张黑嘛嘛的脸—她是农家妇?
「小曼,快来帮忙啊。」严沁亮回头看着还杵着不动的丫鬟。
「可是……」小曼咬着下唇,她好怕啊,不用看就毛骨悚然耶。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快啊。」严沁亮再喊。
小曼惊骇的直摇头,嗫嚅的道:「可是大小姐,他看来好可怕……」她畏畏缩缩的,但见大小姐一喊再喊,口气都要凶人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大小姐?袁檡的眼皮又撑开了些。这皮肤黑亮、貌不惊人的姑娘看来衣着平常,竟是个大小姐?
「噢~」他的思绪被猛然撞到的後脑勺给打断,一阵剧痛袭来。
「对不起!让你敲到头了,可是你真的太重了……」严沁亮尴尬的看着他。他的上半身终於让她给拖上路边,可下半身还泡在沟渠里呢。
她朝小曼点点头,「一、二、三!」
她边喊边咬牙用力的拖,小曼也揪住男人湿漉漉的衣服咬紧牙关用力拉,但移动没几步就没力气了,手一滑,严沁亮撑不住他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再次跌坐到地上,屁股都摔疼了。
「噢~」男人又痛呼一声,再次重摔在硬邦邦的路面。他的肩膀!袁檡倒抽了口气,他的後脑勺还疼着,肩膀这下子又跟着疼。
「对不起!对不起!」严沁亮困窘极了,赶忙示意小曼再一起使力,两人拚命的拉、拉、拉,「一、二、三,一、二、三……」
「大……大、小姐,我……真……的、真的……没有力气了。」小曼的手因使力过度而颤抖,胸口更是喘到上下剧烈起伏。
「不行,你别放手……噢!」严沁亮也撑不住了,好不容易撑拉起来的男人,这会儿再次重摔落地,连呻吟声都小得可怜了。
袁檡呼吸急促,头痛、肩膀痛、全身都痛,这两个姑娘应该是要救他的吧,还是想让他活活痛死?
他的人生头一回这麽悲哀,私下出访商家兼游山玩水,半路竟被人追杀,意外落水才捡回一命,结果好不容易盼到这两个女人让他重现生机,却又使他煎熬无比……
终於,两个姑娘又拖又跪又拔的,弄得浑身汗,才总算将尚存一息的男人给拖上了马车。
只不过,刚刚在外头还没感觉,这会儿一挤在马车内,男人身上的气味重到让人受不了,小曼马上一阵反胃,一手捏着鼻子,一手连忙拉开帘子,憋着气道:「天啊,他好臭!」
严沁亮也觉得臭,但在那种情况下怎麽可能不臭?她蹙眉是因为发现他的手异常的热,呼吸也颇急促。她将手轻轻的放在他发烂红肿的额头上,立刻倒抽了口凉气,「天啊,他整个人烫得快可以灼人了!」
小曼双肩一垮,「完了,还得为他请大夫,大小姐,大夫人一定会哇哇叫的!」
「我付银子,她不会有意见的。」这一点,严沁亮还有把握。
小曼受不了的一翻白眼,「我就知道,我驾车去了,天就要黑了,得快点才行。」她随即跳至车厢外,实在是再也受不了男人浑身令人作呕的诡异气味了。
马车在幽静山道上加快速度行驶,车内,袁檡微微喘着气儿,就着从窗子照进来的橘红夕照,望着俯身看着自己的姑娘。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馨香味,比他身上的味道好过千倍万倍,相貌虽普通,但从方才的事看来是个好人,他可以信任她吧?不过,他也没得选择,他无处可去、无人可帮。
严沁亮注意到他微微转动的眼睛,「你想说什麽?」她边问边将耳朵贴近他的唇畔。
「谢……谢……」袁檡以嘶哑乾涩的嗓音说出心中的感谢。
当马车进到淮城街道时,不意外的,天色已黑,严家粮行的灯也灭了。
严家的当家主母严欣也许不会帮忙赚钱,但省钱功力绝对一等一,天一暗,店就打烊,雇请的夥计就各自回家,省了油灯和一顿晚膳外,因为工作时间不过几个时辰,薪资不以月俸算,而以工时计,硬是又省了好几日的费用,不过,这是对外人,她豪奢无度的花在自己身上还有亲生儿女的生活费用就不在此限了。
而每日忙得不可开交的严亮沁回家的时间也大多是在天黑之後,一栋大宅子分前後两进,前面为粮行,後为居住宅院,严沁亮跟小曼早已习惯从後门进出,不曾扰过大娘那一家子的用餐或休憩。
偏离主宅的小宅院就是她的个人天地,过去显得孤单寂静,此刻反而方便行事,她跟小曼拉来拖车,再费九牛二虎之力将似是昏迷过去的男人一路拖到她房里,小曼很快的到柴房烧了热水,进进出出的,终於将浴盆里的水倒了八分满。
入夜後,宅子里仅剩的男眷就是她那天天沉默度日的亲爹和不学无术的弟弟,先不说帮不帮忙,要知道她大半夜带回一个男人恐怕也不太好,而仆人除了小曼之外,也只有独居在东厢院的厨娘,但请她过来帮忙,肯定会惊动到大娘一家子,那时更难解释……
严沁亮一边思索一边低头看着半坐卧在拖车上的男人,半晌她抬头,期待的目光放到已累瘫在椅上的小曼,对她露齿一笑。
小曼马上警觉的挺直腰杆,吓得摇头又摇手,「我不要,他、他是男的耶,我可没见过男人的。」
严沁亮叹了一声,「那算了,你去替我请杜大夫过来,还有,」她从荷包内拿了一锭碎银子,「买匹布回来我帮他缝件衣裳,他身上的衣服是没法子穿了。」
「是。」像是怕主子反悔,小曼顾不得浑身酸疼的身子,拿了钱就起身跑出去,一下子就不见人影。
严沁亮吐了一口长气,蹲下身来,看着闭着眼睛的男人,「我身为长女,什麽都要做,我弟弟出生後没多久,我大娘便将他交给我照顾—喔,她不是我的亲娘,我娘是小妾,已经病逝……总之那时我成了小奶娘,替弟弟把屎把尿和洗澡,一直照顾到他七、八岁,所以,男人的身体我早看过了,没什麽……」她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在安抚他还是在安抚自己。
没什麽这位黑姑娘,七、八岁叫男孩,而男人的身体跟男孩差得可多了!袁檡在心里叹道,只希望她不会被他吓到,一个不小心危及他的**。
回顾这一路被她拯救的过程,他被不小心弄痛的地方着实不少,说来她手脚算是粗鲁的……
蓦地,他微眯的眼睛惊恐的睁大,只见她竟拿了一把剪刀走近自己。
「你醒了?那也好,我跟你说,你衣服早已破烂得不能穿了,湿漉漉的不好脱,所以我用剪的。」
她好心解释是要让他安心,但是她的错觉吗,他看来有点儿害怕?
「呃……我会小心的。」她举手保证道。
不过说是会小心,而且他身上的布料看来也没什麽,却没想到还挺难剪的,再加上他又是半坐卧在拖车上,她剪到後来竟然满身大汗,还不小心戳到他好几下,她「啊」的一声,他就中一刀。
袁檡额际隐隐**,他已经无言了,按理,他的身体除了曝露在外的双手及脸外,其他应该是毫发无伤的,可现在,他不知道了……
「啊!流血了!对不起、对不起!」严沁亮红着脸儿道歉,好不容易将他的上衣剪开脱掉,她这才发现,撇开他脸上手上的晒伤、泡水肿胀还有蚊虫啃咬的伤外,其他地方倒是坚硬而光滑,胸膛还是一片古铜色,肌肉纠结,他的体格真好!接下来,要剪裤子了—
小心,拜托!袁檡在心里请求着,他要是有力气,绝对会选择自己脱掉裤子,但中了软筋散的他全身无力,只能任人宰割。
严沁亮满脸通红的拿着剪刀剪开他的裤子,她很小心、真的很小心,额上的汗珠频频落下脸颊,但她已经够紧张了,男人的呼吸声不知怎麽的越来越大声,胸部起伏也变大,害她也跟着心跳加快、喘声加剧,拿剪刀的手都在颤抖了。
袁檡在看到她抖个不停的剪刀已来到他的重点部位时就不敢看了,索性闭上眼睛祈祷,死了跟当太监,他宁可一死。
「呼呼……呼呼……」
严沁亮呼吸紊乱的边剪边撕布料,终於让碍事的布料离开他的下半身,但是—她的心跳莫名加速,瞪大了眼,下巴也快掉了,「怎、怎、怎麽不一样?」她几乎要结巴了。
越过那个地方,快帮我洗乾净就好,唉……袁檡动了动唇,但并未发出声音。
不过,他似有若无的叹息声让她捕捉到了。
「你刚才叹气了?我、我可没有要占你便宜喔,我可是个黄花大闺女,但你太脏太臭了,是一定要洗乾净的,虽然看不出你几岁,但我就当你是个弟弟,姊姊帮弟弟洗澡就不奇怪了嘛,是不?」她一说完话,就起身拭汗,再将剪刀放妥,回头又走到他身边蹲下来。
袁檡能说什麽?从来没有女人嫌弃过他,还会抢着占便宜,当然,此一时彼一时,虽然没看到自己的惨状,但他相信与过去迷人的自己相比,绝对是南辕北辙。
严沁亮咬着下唇,她很清楚靠一己之力绝对无法将他扛进浴盆里,所以只能拿杓子跟毛巾替他边冲边洗,房里弄得一地湿也没法子了。
只是,洗他的重点部位仍让她尴尬不已,她只能不看,靠手洗净就好。
终於大功告成,她也满身湿了,就不知是汗水还是被水溅湿的。
至於这个男人,在洗净满身脏污後,让她更觉得不忍。他到底泡在水里多久了?手脚皮肤有部分发烂,一张脸有洗跟没洗—不,比没洗更可怕。
「对不起,只能让你继续坐在拖车上,我一个人无法扶你上床,」她边说边拿了被子替他盖住光溜溜的身子,「你—好可怜。」她真的感到於心不忍。
他的确是,莫名其妙被下药、被追杀,什麽都来不及拿就逃了出来。
但他活下来了,身子也乾净了,身边有人照顾了,尽管浑身疼痛,但紧绷多日的神经终於松懈下来,下一秒,他允许自己陷入黑暗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袁檡几乎都在昏睡,他因高烧**而不断出汗,呓语呻吟,似睡非睡、似醒未醒,但尽管昏昏沉沉的,他仍听到了不少声音,有大夫严肃低沉的嗓音—
「他身上的伤大都是皮肉伤,只不过脸上的伤比较麻烦,山上的黑蚊子有多毒,大小姐也知道,他不知被叮咬了几百次,蚊毒入肤,再加上日晒到皮开肉绽,这张脸要恢复原貌不到两、三个月是不够的,当然,他身体极虚,同样得调养一段时日。」
这蒙古大夫不够高明吧,怎麽没诊断出除了皮肉伤外,他身上还被下了一种伤身的药物,害他无法运功使力?袁檡心里直犯嘀咕。
「调养一段时日?天啊,那我家大小姐不是要累死了!」
袁檡马上听出来,这是那名叫小曼的丫鬟发出的不平之鸣。
「呵!捡个男人回来啊,你还真行哪!严沁亮。」
这是一个骄纵而年轻的嗓音,袁檡曾试着睁开蒙胧的双眸,隐约看到一张如花似玉但表情极度嫌恶的脸孔。
「严沁亮,你胆子变大了!我娘一早去拜访亲戚,五天後就会回来了,到时候,看你怎麽跟我娘交代!」
这是另一个同样年轻却傲慢无比的男声,但当袁檡费力的睁开眼想看看是哪个人连声音都能让人这麽讨厌时,只看到一个挺拔的男性背影。
「严沁亮,呿!严沁亮是你严孟轩同父异母、赚钱供你上花楼赌坊的姊姊!」小曼气呼呼的朝严孟轩的背後猛做鬼脸,「跟他姊姊严孟蓉一个样,不知感恩,连名带姓的叫大小姐,差劲死了。」
所以,严沁亮是黑姑娘的名字,颇为中性,但挺适合她的。袁檡心想。
「只是,大小姐,我也真佩服你,你天天帮他擦澡,不尴尬吗?」小曼骂完了,回头就好奇的看着主子问。
这一点,袁檡也想知道,她毕竟是黄花大闺女。
「我把他当弟弟在照顾,你也知道的,孟轩到七、八岁还是我替他洗澡的呢,男人的身体就那麽一回事,一样啦!」严沁亮说得轻描淡写,但心里直打鼓,因为根本不一样,大大的不一样。
一样难道严孟轩天赋异禀,娃儿时就有男人的尺寸?袁檡不是滋味的想着。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严沁亮不仅喂他喝药吃饭,他也知道,当他脸上及嘴唇乾裂出血时,是她用棉布以温水润之;当他头痛欲裂到想呕吐,身体像有好几把火焰在烧、上万根针在刺时,都是她低声安抚,为他清理那些呕吐物,还细心擦拭他被冷汗浸湿的身体;也是她用冰毛巾轻轻按压他烧痛又奇痒无比的脸庞,在他忍不住伸手抓时,更是她用微凉但粗硬生茧的手扣住他的手腕,再以冰镇的药膏涂抹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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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抓,你的脸已经够丑了……」
她轻声喝斥的熟悉嗓音奇异的安抚了他,但他总是直觉的低喃抗议,他长得俊美无俦,多少女子芳心相许,丑字怎麽写他都不知道!
可他张张阖阖的唇其实没有发出什麽声音,只是呓语。
五日後,他终於清醒过来,身子似乎好了不少,视线有些迷蒙,他眨眨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坐在室内一隅打盹的严沁亮,屋外的阳光好巧不巧的洒落在她熟睡的脸上,让他可以细细打量。
她巴掌大的脸上五官还算秀气,鼻子微翘、嘴唇小巧,坏就坏在她的肤色真的太黑了,所谓一白遮三丑,而这肤色让她怎麽看都不算漂亮,眼下的黑眼圈也很可怕,她看来疲累无比,想必是照顾他的关系。
他试着撑起沉重僵硬的身体让自己坐起身,没想到竟如此耗力。
「哇,你可以坐起来了」
房门不知何时打开,小曼端了盆洗脸水进来,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她这一叫也惊扰到严沁亮,就见她揉揉惺忪的眼睛,从椅上起身走到床榻旁坐下。
小曼立即俐落的递上一块温毛巾让主子洗把脸,没想到她一接过手却是替那个丑八怪服务,用毛巾轻覆他的脸。
「大小姐,我是伺候你的耶。」小曼真是受不了,这会儿她不就又得重新去端温水来了。
严沁亮只是笑着看她一眼,随即将关切的目光移到男人身上,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你这会儿是真醒了吧?能开口了吗?你昏睡有五天了,怎麽跌到沟渠里的?姓啥叫啥?家居何处?需要给你盘缠回家吗,还是替你联系什麽人?」
袁檡定定的看着她,却在心里想着,追杀他的人不知是否还在找他,而他武功尚未恢复,若是不小心将杀手引来,恐怕连她都有危险,况且他也还不清楚追杀他的人是谁、目的为何,实在不宜贸然行事,思索再三後,他决定暂时隐瞒他的真实身分。
但他沉默太久,小曼不禁眉头一皱,「大小姐,他不会是人摔傻了、忘了自己是谁吧?」
「是吗?」严沁亮担忧的看着他那张实在很凄惨的脸,唉,就连要找人替他画幅像寻人也难。
「我……记不得了,我脑子一片混沌,不知为何会落入沟渠。」他哑着嗓音道。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小曼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她知道主子肩膀上的担子又要多好几斤了。
严沁亮警告的瞪了她一眼,再同情的看着面目全非的男人,「没关系,也许是撞到了头一时间还没回神,等你休养个几天,就会想起来了……」
话语方歇,房门陡地被人打开来,一名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走进来,身後还跟着一名丫鬟。
袁檡蹙眉打量,妇人虽届中年,但不管是衣服的颜色、款式都相当亮丽,相较之下,还是黄花闺女的严沁亮反而穿得灰灰黑黑,衣服样式不新不旧,当下老了好几岁。
严沁亮一看到妇人,立即起身一福,「大娘。」
「大夫人。」小曼也连忙行礼,但趁低头时做了个鬼脸。唉,她过来这里绝对没好事。
严欣挑起了柳眉,在瞥见躺在床上的男人一张凹凸不平肿裂的脸时,嫌恶的转过脸,「我说沁亮,再怎麽说你也是个姑娘,让一个男人住你房里,像话吗?」
「我只想救人,而且,家里没其他空房了。」严沁亮直视着她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可都在大娘住的院落里,但大娘又怎麽可能让他入住?
严欣也知道,不过她可不像严沁亮那麽笨,苦自己干啥?她挥挥手帕,「那你就赶他出去啊,他在咱们这里住,就得多增加一笔开销……」
「他会工作,绝不会白吃白喝的。」严沁亮马上抢话,还看向床上的男人,像要得到他的附和。
袁檡只能点头,看着她赞许的朝自己露齿一笑後又看向她大娘。
严欣冷嗤一声,双手环胸道:「咱们这里又不需要多个人上工……」
「他的薪饷从我的薪俸里拨。」严沁亮一脸认真的应答。
「呿!既然要当菩萨,随便你!」严欣不以为然的耸肩,反正她走这一趟也只是要确定不会影响家里的支出而已。
说完她旋即转身走人,身後的丫鬟也立即跟上。
一见房门被带上,小曼马上跺脚抗议,「大小姐,你的薪俸已经够少了,还要拨给他喔?」
「没关系,我有得吃、有得穿,啥也不缺。」她转身拿来杯子,用棉布沾湿再润润他乾裂的唇。
「虽然……我记不太起来我是谁,但我觉得我应该过得不错,等我想起一切、找到家人,一定会重重酬谢你。」袁檡深幽的黑眸感激的看着她。
「我们救你时,你身上没银两就算了,也完全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还有你那套衣服破烂不堪又乌漆抹黑的,连根金线也没绣,穷酸的咧,哪来的不错啊!」小曼嗤之以鼻。
袁檡很闷,他那套衣服可是用异域商人那里买来的布料所裁制,冬暖夏凉,韧性又佳,价格可不菲。
严沁亮蹙眉,她这辈子没穿过什麽好布料的衣裳,所以除了觉得那布料难剪了些外,她也真的不清楚那算不算好布料,但是—「我相信你,所以,我等着你的报酬。」
「大小姐!」小曼翻白眼,对主子又要扛起一个陌生男子的生计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