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黎诗云十分生气。杨柳嘴上说对那个沐公子毫无感觉,背地里俩人却暗度陈仓。他暗自留意杨柳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看来他十几年来的心血便要白费了。眼看着杨柳一脚踏到了林诗音的老路上,作为过来人的他,怎能不着急上火。

一早起来,天阴沉沉,雨雪霏霏,本就心情不佳的黎诗云更觉得送来茶太烫,早膳太腻,下人们粗手笨脚,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正不耐间,又听闻人来报,司马公子与沐公子两人打马西郊,竟要决斗。他急得立马派小厮八哥出去打听事情的真伪详情,又吩咐人先不许传到杨柳那里。

黎诗云端坐厅上,突如其来的事令他心情颇为复杂,他也不知道他是希望事情闹大了,还是平安无事的好。他急急地等八哥的消息,等来的却是来约他出去办事的吴远道,他便没好气地把他给赶走了。

带着八哥打听来的消息,黎诗云往吟风馆而来,一路上越想越气,不知是为杨柳,还是为其他什么。黎诗云从来都不是隐忍自己受委屈的人,沿路所遇,啸月堂不知多少人成了他的出气筒。

黎诗云怒气冲冲地掀开门帘,最先入眼的便是地毯上舒服满足的雪儿,跳跃摇摆,好像跳舞一样,好不欢喜。黎诗云指着雪儿便骂开了:“自己被人骂得还不够么?还养着这样一个东西,提醒自己是什么人么?” 更新第十五章

小怜吓得赶紧抱起雪儿,一溜烟地跑了。

好些日子不踏进吟风馆的黎诗云,突然出现了,杨柳惊疑的同时,也不敢再得罪他,他好言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怎么了?我能怎么?还不是…”黎诗云欲言又止,对与他招呼的吴远道视而不见,他气呼呼地在暖榻边坐下,梗着脖子坐了片刻才道:“沐公子把司马公子给打了!”

“什么?”杨柳惊坐起来,起得急了,到一半眼前一黑又倒了回去,闭目喘息。

“打得重么?”良久杨柳才又出声。

黎诗云一直帮他抚背顺气,他原本有些后悔,不该这样冷不丁地告诉他,至少应该说得委婉些,但听杨柳自己这样了还惦记着沐桐的事,心里不知又哪来了一股无名的邪火,他就想不通,林诗音这样,杨柳如今也这样,为个男人,值得么?他没好气道:“八哥说都打得吐血了,你说重不重?”

杨柳闻言,秀眸闪了一下,复又闭上,喘息之声却越来越重,大有上气接不上下气之势。黎诗云紧张起来,忙低头问道:“你怎么了?杨柳!”却见他突然弓起身子,右手紧紧地抵着左胸口,整个身子绷得像拉紧的弦。

“杨柳!杨柳!”黎诗云慌乱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抚着杨柳,一边大叫:“药,药,小怜快拿药来。” 更新第十五章

吴远道也吓一跳,起身过来看时,却被黎诗云一脚踢开:“滚,你给我滚,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不可理喻!”吴远道愤然道,但这时他也不敢再添乱,只得先行回去了。

胸口的紧窒演变成骤然的剧痛疼得杨柳窒息,好不容易撬开牙关吞了两粒药,那股剧痛才慢慢转为舒缓些的闷痛。杨柳睁开眼睛,额头的冷汗便顺着鼻梁流进了眼里,与眼中疼出的泪水混合,显得十分得凄迷。

“木根呢?让他来见我。”才喘得匀了些,杨柳便问道。

沙沙的雪珠转成了轻羽般的雪花,木根顶着一头的飞雪而来,眼睫上挂着的雪片,一进屋便凝成一颗颗极小的水珠,随着他的睫毛忽闪忽闪。他才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余兴未了,情绪高昂。听说公子又发病了,这才像当头浇了盆凉水一样,在外屋去了去身上的凉意,便紧跑着进了屋。

公子脸色灰白奄奄地靠着,黎爷心有余悸地在旁帮他抚背顺气,小怜在旁收拾,低头呜咽,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煞是可怜。

“跪下!”杨柳的声音微弱却很果决,尤其是他看过来的眼神,让木根害怕,双膝一软便“扑通”跪倒了。

“你这大半天哪去了?你就是这样伺候公子的?”怕杨柳生气再次发病,黎诗云先就发作起来。

木根低头诺诺,黎爷的话语气虽重,但他能听出来,并不是真要发作他。木根只偷眼斜觑杨柳,他周身的冰凉才让木根的心紧张得砰砰跳个不住。跟了公子这么些年,公子虽然总拿他打趣,但待他向来亲近有加,从没像今日这般的冰冷严厉过。

“你如今事事都有主意了,我这里看来是容不得你了。”杨柳冷冷地道,平静的语气下,竟有无尽的悲凉。

“公子!”木根阵阵心慌,声带呜咽道:“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沐公子求我不要告诉您,他说那是他和司马公子之间的事,他不想您跟着担心。我看您身子正好不爽,就答应他了。木根不是有意要瞒着公子的,他们两个男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您自己都身子不受用,何苦再为他们操心。”

“两个男人,两个狗屁男人,他们是男人,我们是什么。”杨柳没开言,黎诗云先就骂起来了:“不长脑子的,他们打打杀杀能解决问题,你家公子这段日子就不用这样殚精竭虑地谋划周旋了。事先也不用用脑子,他鲁莽地打了这一架,你家公子前面所作所为不都白费了么?你以为他们这么私密的约会,为什么会突然间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还不是别人有心传出去的。会试前私相斗殴,还为一个男人,以后还想不想在官场上混了。”

木根嗫嚅道:“也不是很多人知道。”

“说你没脑子呢,现在是还没几个人知道,那过了一夜呢?说不定御史们连折子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挨参吧,功名都不保呢,还会试什么啊,回建康打柴去吧。”

木根才听出事情的严重。以前他以为沐公子的想法不错,两个男人,有事当然用男人的方法,狠狠地打上一架,胜者为王,天经地义。更何况这次沐公子与司马公子的决斗,较量武技,公平公正,他在一旁看得都热血沸腾。

沐公子始终技高一筹,凭着一套简单的长拳,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稳稳地克制住了司马公子变化莫测的各种武功招式。司马公子的功夫,博杂多变,虽处下风,却始终不气馁,屡败屡战,绝不认输,凭着一股韧劲,硬是与沐公子对了五六百个回合,直到精疲力竭还嘴上不认输,相约再打。

他们打了一架,倒是生出一些惺惺相惜之意,相携往酒肆买醉去了。木根要不是为了怕公子担心,也早就与他们一起喝酒去了。原本回来是想与公子说说当时的盛况,听黎爷这么一说,他也不禁担心起来。

杨柳此时倒是平静下来。他回来后司马枫来找过他好些次,每次都是不欢而散。他一直以为司马枫突然的妒忌,不过是他自己手上的一个玩具,一下子有人明着抢了,马上就觉得宝贵起来,很快这个劲头便会过去。前两年为他对别人稍加辞色,他也闹过一两次,没多久就不了了之了。谁曾想他这次倒当真了,竟和人决斗起来。

司马枫性子急,有时有些霸道,但他向来为人豪爽,光明磊落,许是被他父亲保护太好的关系,不太懂得权谋算计,心机深沉,这也是杨柳一直把他另眼相待的原因之一。这次事件,他不过是凭着一时的意气,有些恣意。利用这事做文章的人,绝不会是他。

自己身染欢场,又与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怕是有人不想让自己这么轻易地抽身而退了。身陷泥潭没顶的窒息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杨柳只得极力地控制自己的呼吸,强自镇定,这个时候可不是倒下的好时机。

有靖王护着,不能直接威胁他,可能就会以沐桐作为筹码了,杨柳苦笑,不知道除了这次斗殴,他们手上还有什么?

很快就能知道了,杨柳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