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雾气覆盖在低处, 视线不长。薛慈早已经起床,一直坐在镜子前梳妆。一遍遍的描眉,小心翼翼上胭脂, 上唇色。
没有鲜艳喜庆的嫁衣, 没有三媒六聘伴左右, 唯一的是一套还算新的衣服。在袁氏的眼里她一直就是个外人, 能有一套衣服已经是恩赐。
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没有喜怒哀乐,平静得像死潭里的水。
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开门声,她顿住手, 眼里有一丝细小涟漪。但也只是这样而已,她又继续描右边的眉头。微乎其微的停顿就像没有发生过。
而此刻, 院子里薛氏正凝望着薛慈的房间, 片刻后她亦像薛慈平静那般, 面无表情的离开。
往西走,薛氏来到这个简朴的院子里, 花已谢,秋千无人乘,这里的一切都像融合在大自然中,安静而自由。
志君和如心走了快一年,这里一个月才会有人来打扫一次, 有一种被世人遗望的感觉。但是, 也只有在这里, 有些事, 有些人, 才会活过来。
薛氏依旧看向那几层台阶,脑子里涌进一些记忆。此刻想起来已不再像过去那样伤情, 反而是沉淀的丝丝疼惜,盘旋满院。
薛氏站了不到一刻钟,只留下十六个字,之后离开。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第一道阳光射穿雾气,照在陈旧的院落里,顿时满院金光。
天色还早,只有厨房那边有轻微动静,几个院子无人出入。不过,薛氏却无意中看到一个蓝色人影无声息的去往后院。她没有惊讶,只是出神的看了一会儿,继续去往主院。
主院是袁氏和陈老爷的住处,薛氏知道陈老爷这几日病着,袁氏睡在另一间房。她轻脚踩地,直接打开袁氏休息的那间房门,悄无声息的走进去,关上房门。
“是若儿吗?”床上传来袁氏的声音,带着几分报怨。
薛氏走至床边,一言不发把袁氏吓了一大跳。缓过来后又说头昏,抱怨这几日被气得全身不舒服。
薛氏抿嘴轻笑,“姐姐何必操心那么多,伤了自己的身得不偿失。”
袁氏轻哼,不满道:“能不操心吗?你体会不到,养儿不易呀!”袁氏靠在床头,嘴上与薛氏和和气气,但眼里却是无比的冷漠和嘲讽。
尽管袁氏的意思很明显,说她是个没有儿子的人。不过她并没有在意。
“我虽然没有儿子,但靖祯在我的眼里就如同我的亲生儿子。”
袁氏惊了一下,怔怔地看薛氏。而薛氏依旧抿嘴淡笑,就如同陈靖祯真是她的亲生儿子那般。她对儿子的宠爱甚至超过袁氏。
“薛萍,这种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姐姐别生气。从小到大小我可没少疼靖祯。不过你不是应该更庆幸吗,至少靖祯得到了更多的疼爱。”
她有意看着袁氏,对方眼里闪烁的目光让她越来越兴奋。
“似乎,靖祯只比薛慈大一个月而已。同岁的人,却不同的命运。一个是锦衣玉食,一个是被人遗弃的生命。这世间竟有如此狠心的母亲,把自己亲生的女儿抛弃。姐姐,你说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很可恨?是不是要遭到天打雷劈的厉刑?不不不,应该让这样的母亲生不如死,一辈子活在痛苦里,受尽百病折磨,千刀万剐……”
“够啦!”袁氏惊恐的睁大眼睛,推了一把将薛氏。“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你赶紧滚,快滚。”
薛氏假装摔倒,但却呵呵笑着。那样子如同发疯一般。
“袁素云,袁素云,呵呵哈哈哈——,你好狠的心呀。你为了自己的儿子女儿,把薛慈逼上绝路。你真的不怕报应吗?别怪我不提醒你,别这样对薛慈,否则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你这个疯女人。”袁氏下床,抓起根本不反抗的薛氏,冷喝道:“我也告诉你,这个扫把星嫁出去以后,第二个倒霉的就是你。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而不是我。”
薛氏昂了昂头,冷笑一声后咬紧牙一把将袁氏的手挣脱。指着袁氏目露凶光。
“提醒的话我绝对不会说第二遍。还有,你别太自信。即便真的把阿慈嫁出去又怎么样。你的良心会安吗?”
“我有何良心不安。我给她找了个有钱人家,又让她做正室。她若知道感陈家的恩就别耍花样。”
薛氏放下手,咯咯咯笑了三声,冷漠的气息让袁氏毛骨悚然。
“那年冬日雪满天,有女薛慈落凡间,落凡间……”薛氏突然住口,将大门打开,一缕阳光照在她身上,如同得到圣洁的洗礼。
袁氏却早已目光呆滞,定定的看向前方的薛氏,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薛氏顿了顿,一脚跨出大门,头也不回道:“袁素云,苍天并非有眼无珠。倘若你执迷不悟,将会作茧自缚,永不翻身。”
浓雾散去,余下轻薄的朦胧围绕在薛氏身边,留给袁氏无尽的恐惧和不解。
她再也平静不下来,叫管立刻准备把薛慈从后门送走。
此刻偏院,薛慈跪在薛氏面前,感谢她的养育之恩。三个头磕完后薛氏将她扶起,说不尽的担心和自责。
“若非我为偏房,又无所出,你也不会……”
“萍姨,什么都别说了。您为我做的一切我都明白。您放心吧,只要我薛慈活着,就不会忘记您是我的母亲。”
管家在一旁催促,拿起桌上的包袱,薛慈不得不和薛氏告别。离开房间,薛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十多年的房间,又看向薛氏,但没有留话,大步离开偏院。
她要感谢袁氏,给了她一个离开陈家的借口。所有的明争暗斗,在今天会有一个让袁氏意想不到的答案,只怕她吃不消。
经过每一个院落,她没有任何留恋,没有任何表情。这里,将会永远成为她的过去。
只有在后门与薛氏告别的时候,母女俩抱在一起,薛慈想要讨点喜庆,薛氏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她。
“十八年的养育之恩,薛慈今生一定会报答。”她像是对薛氏传递什么信息,通过她的双眼。
在一声叹息中,她走出后门。门外,等着迎亲的几个人,旁边是一顶花轿。地上放着一个箱子。管家说那是袁氏给的嫁妆。
她再次和薛氏告别,媒婆催促她上轿,她重重吐出一口气,一头钻进去。
这是解脱,对她而言。
没有嫁人的喜悦,没有送亲,也没有新郎迎亲,一切在静悄悄中进行。
薛慈坐在轿子里,一直钉着手里的金镯子。这是薛氏给她的嫁妆。她知道这个金镯子的来历,是薛氏的家传宝物。她的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便将这传家宝给了她。
如今在自己的手里,这份胜过亲生的母爱是她今生最珍贵的礼物。
花轿摇摇晃晃,在清晨的阳光中前进。一直很安静,根本没有人知道这是出嫁。
辛辛苦苦在陈家做牛做马十多年,到头来袁氏居然一句话就将她打发。连个小妾的待遇都比不上。
她在一丝苦笑将镯子戴进手里,紧紧闭上双眼。
很快来到大街,今日的街头比以往都要热闹许多,商贩们哟嗬着嗓儿特响亮。薛慈感觉到一丝异常,忍不住掀起窗帘看外面,但是外面却一切如常。
花轿穿过大街,来到一条巷子,薛慈感觉到背后越来越远的声音,又是一声叹息。但是此刻她却比之前要开心。又细细打量手上的镯子,心情越发的好。
突然,轿子晃得厉害,害她差点向前扑去。外面,传来一声恐惧的声音。她赶快掀起轿帘,发现对面不知何时走来七八名壮汉,为首的是个满脸大胡子的人。一看就不是善类。
轿夫惧怕,打算从来时的路逃开。但回头时不禁吓得尿裤子。十几个手握棍棒的壮汉威风八面的走过来。
几名轿夫开始猜测这些人的来历,有说这些人是城里的混混,到处不干好事。薛慈惊慌的和媒婆靠在一起,一边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轿夫毕竟不是正主儿,遇到这种事情跟瘫了一样,甚至有人直接将一箱子嫁妆奉献出去,主动求饶。不过大胡子只是哈哈大笑,瞬间跟着响起一大片的笑声。轿夫们满以为了事,哪想到大胡子大手一挥,两边的人冲进去把人往死里揍。媒婆被推来推去后摔到地上,惨叫连天。
薛慈站在轿前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她能猜到这是为什么,继续四下张望,不多时,看到有两个熟悉的人从街头跑过来。两人一边推一边对骂不断,竟是陈靖祯和申正鸿这两个死对头。
此刻在薛慈的眼里,这两个人实在太可爱。但她并没有表现出喜悦,在两个人来到身边将她拉走时她保持了吃惊的模样。回头看一眼打得乱七八糟的人,露出胜利的笑容,只是可惜了那些嫁妆。
任由两人将她拉走,她已经在想象当这个消息传到袁氏的耳里后,她会不会气得当场吐血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