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到深夜的时候结束了。
其实梅山君没有喝多少酒。
酒宴结束之后,村民都各回各家去睡觉了。
唯独梅山君,走在空无一人的村子当中。
他看看放在路边的柴堆,看看天上的星星。踩踩道路正中间的水坑。
他忽然想起一句诗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现在要离开人间了,忽然发现人间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真是让人舍不得啊。
最后,梅山君走到了村子正中央,那一条大道上面。
大道左边是东,右边是西。
梅山君站在中间,感觉这条道要把自己一分两半似的。
这种感觉很不好,于是他信步走到了村民分给自己的房间当中。
其实梅山君动过走到荒郊野外,无人之处,默默死去的想法。
但是他忽然觉得,这有点像是人间说的,死无葬身之地。
自从梅山君和世间人做了朋友之后,越来越喜欢入乡随俗了,每一次入乡随俗的时候,都有有一种融于集体的感觉。
这让他很踏实。
一滴水,只有在大海里才能不被蒸发。
一个倒霉的人,只有遇见一群倒霉的人,才能得到心灵的慰藉。
当大家都在倒霉的时候,那倒霉就不是倒霉了。只能说一句,这大概就是人生吧。
梅山君到了自己的小屋当中,认真的关上了门。
他本来是插上门的,但是想了想,等过阵子村民收尸的时候不太方便,还是把门打开吧。
也不知道那个偷生机的人究竟要偷走多少生机,或许……会把他完全榨干也说不定。
那样的话,他就没有力气开门了……
梅山君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旁边一直在流口水的凤凰。
凤凰不是饿了,他单纯的是傻。
梅山君闲着无聊,对凤凰说道:“他们说,你能口吐人言,但是我怎么觉得你是哑巴呢?你真的会说话吗?”
凤凰一张嘴。
哗啦,口水流了一前襟。
梅山君:“……”
他摆了摆手:“行了,你别跟我说话了,我求你了。”
凤凰果然没有再和他说话,他自己在旁边吐泡泡玩。
梅山君叹了口气,忽然很有倾诉的欲望。
旁边只有一个傻子,不过傻子正好,可以肆无忌惮的说心里话。
于是,梅山君对凤凰说:“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我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应该是偷生机的人正在迅速接近。可能再有一两时辰他就到了。”
“这个人就是李闻,大奸大恶的李闻啊。表面上一脸道貌岸然,背地里却偷我们的生机,偷了也就算了,居然还不承认。敢做不敢当,真是无耻。”
凤凰继续吐泡泡。
梅山君靠在椅子上,微闭着眼睛说:“以前还真的没感觉到过,原来人间这么有意思。我有点舍不得了。”
“如果李闻能留我一命的话,也许我会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在人间快快乐乐的度过余生。”
“我已经活够了,真的活够了。活了十几万年了,还有什么不够的?可是我有时候又觉得,我根本没有活。”
凤凰只是一个劲的吐泡泡,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忽然,梅山君呜呜的哭起来了:“我真的不想死啊。以前不想死,现在更不想死了。我恨你们,为什么要让我有牵挂?”
梅山君哭了一会,又跪倒在地,双手合十,默默的祷告:“如果这次能不死的话,我一定好好珍惜……”
正在这时候,梅山君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拜的是哪一位神佛?佛祖?道祖?天主?”
梅山君说:“我拜命运行不行?”
他说了这话之后,忽然惊讶的回过头来,一边回头一边说:“凤凰,你说话了?”
结果他仔细一看,身子就是一僵。
凤凰身边,站着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是李闻。
李闻笑眯眯的看着梅山君:“别来无恙啊。”
梅山君站起来,尽量站的笔直。
他看着李闻:“你想怎么样?”
李闻说:“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梅山君问:“偷我的生机的?”
李闻点了点头:“是你主动给我呢?还是让我拿呢?”
梅山君向墙角看了看,提醒器已经启动了。
李闻乐了:“你距离荒山太远了。虽然大能可以转瞬即至,但是我在外面设置了一些小障碍,他们会耗费一些功夫,我可以从从容容的取走你的生机。”
梅山君说:“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难道你和那片云同流合污了吗?还是说,你觉得那片云的方式不错,你想跟着它学一学?”
李闻笑了笑:“都不是,我只是觉得……反正你们这些缩头乌龟,要这些生机也没有用,我打算收集你们的生机,靠近那片云去看一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梅山君说:“我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我对人间有感情了。”
李闻说:“可惜了,有点晚。你已经在我的黑名单上了。”
梅山君沉默了一会,对李闻说:“那你为什么偷偷摸摸的这么干?”
李闻说:“光明正大,我怕你们群起而攻之,万一给我来个鱼死网破,还真的挺难对付的。”
梅山君纳闷的看着李闻:“可是……你这样偷偷摸摸的,我们也知道是你干的啊。毕竟幸存者已经说了,就是你干的。”
李闻嘿嘿笑了一声:“只要你们不是亲眼看见,你们不会相信的。”
“我已经把你们这些人研究透了,你们能拖一天拖一天能拖一秒拖一秒。明明知道自己不会活,还要骗自己能活。就是不肯反抗。”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可是你们偏偏就喜欢锁着脖子。在挨刀之前,虚幻的度过一阵子。”
梅山君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其实无论对错,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反正也要死了。”
李闻嗯了一声:“是啊,反正我要死了。”
梅山君说:“我主动把生机交出来吧,你告诉我,怎么做。”
李闻赞许的看着他:“我就喜欢你这种主动配合的,你跟我学着做啊。”
李闻教了梅山君一些方法。
梅山君按照这个方法,果然将许多生机凝结在掌心中。
在这一瞬间,梅山君感觉自己正在迅速的苍老。
不过,这样的大能,寿命是很长的,掌心中的生机,还占不到一成。
李闻伸出手,微笑的看着梅山君。
梅山君忽然一扬手,将生机送到了凤凰体内:“送给你了。”
李闻的目光缩了缩,有些恼火的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梅山君说:“村子里有些老人,他们活不了多久了,我想帮帮他们。”
随后,梅山君身上的气息紊乱起来,大团大团的生机迸发出去。很快就散的到处都是。
这一天,生机像是下雨一样,泽被周围十几个村子。
那些奄奄一息的老人,忽然变得生龙活虎。
李闻恼火的说:“你特么疯了吗?人间要毁灭了,你把生机给他们有什么用?让他们活下来,看着人间灭亡吗?”
梅山君笑着说:“我想让他们多活一秒是一秒。”
李闻恼怒的走过来,伸手制住了梅山君。
梅山君惊骇的发现,李闻的实力比自己想象的要高得多,自己被轻而易举的制住了,而且无力反抗。
这时候,凤凰动了。
他走到梅山君身边,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李闻没有搭理凤凰,一个傻小孩不值得关注。
他正在大肆的吸收梅山君的生机。
梅山君已经绝望了,所以没有抵抗。
然而,就在这时候,梅山君忽然感觉自己身上多了另外一股气息。
梅山君惊讶的回头看了看凤凰,发现凤凰正在调皮的向自己眨眼睛。
“这家伙不是傻子,他一直都在装傻。”一瞬间,梅山君脑海中响起来这样的念头。
紧接着,梅山君发现凤凰涌进来的那道气息正在席卷自己体内的怨气。
对羊叔的畏惧,对钱院长的畏惧,对老刘的畏惧,对王萌的畏惧……
甚至于,凤凰还送进来了别的怨气。
这些怨气都被精神力包裹着,即便这些新的怨气没有接触梅山君的身体,梅山君都打了个寒战。
他觉得很可怕。
随后,凤凰用梅山君体内的生机报过了怨气,然后送到了李闻那里。
李闻正在大肆吸收生机,根本就没有仔细甄别,然后将这些生机都吸收到身体当中去了。
然后,他的身子猛地一僵。
他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来,看着凤凰和梅山君。
然后,他接连向后退了几步,一跤坐倒在地。
梅山君得到了自由。
这时候,他已经是一个老人的样子了。
他失去了很多生机,不过……作为一个大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寿元依然比世上很多人都长。
梅山君这时候就算再傻也想明白了,刚才是凤凰救了他一命。
他向凤凰鞠了一躬,然后说:“多谢你了。”
凤凰笑了笑:“不客气。”
随后,凤凰的气息发生了变化,他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
他变成了李闻的模样。
是另一个李闻。
梅山君:“……”
李闻指了指墙角的人,对梅山君说:“我早跟你说了,有人假扮我,你不信,现在相信了吧?”
紧接着,梅山君头顶上的房屋不见了,家具不见了。外面的村民也不见了。这里变成了一片旷野。
梅山君有些怀疑人生了。
他看着李闻,犹豫着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闻微笑着说:“刚才的一切,都是我幻化出来的。这里的一草一木,房屋村子,都是幻象,包括这些村民。”
梅山君说:“幻象?”
李闻想了想说:“也不是,你可以理解为精神力。”
梅山君说:“怎么可能?刚才的村民个个活灵活现的,怎么看怎么像是真的。而且……他们很多人都在同时说话,他们的性格也各不相同。你的精神力怎么可能幻化的出来?一个人的实力再强大,思维也是有限的。”
李闻哦了一声,淡淡的说:“我在做实验,具体的就不跟你讲了。总之,我总算把你挽救回来了。”
梅山君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在李闻面前痛哭流涕,一脸忏悔,不由得有点脸红。
不过,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怨气都被李闻驱逐走了。
现在,梅山君是自由身了。
他自由了,可以离开人间,去东躲西藏了。但是梅山君忽然觉得,他不想走了,他想守护人间的美好。
看来,李闻是发现他用一根更粗的链子拴住了自己,然后才给他解开了绳子。
梅山君摇了摇头,心想:李闻这家伙……果然很有心机啊。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墙角的另一个李闻,问:“这家伙是谁?”
李闻说:“我哪知道?”
他走过去,蹲在墙角,问那人:“你是谁?什么来历?”
那人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李闻笑呵呵的掏出来一个小小的遥控器:“你中了吴能研制的新式怨气,你还想怎么样?你还折腾的了吗?这东西怎么用来着?嗯,好像是按这里。”
他按了一个开关,那人顿时蜷缩在地上,迅速的抽搐起来了。
梅山君看着这一幕,越看越觉得有点似曾相识:咦?前两天在村民家看光盘的时候,不是也有类似的场景吗?
难道说,村民当中,也有操控怨气的高手?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啊。
一瞬间,梅山君对人间忽然敬畏起来了。
这时候,趴在地上的人熬不住了,对李闻说:“我招了,我是李闻。”
李闻大怒:“放屁,你还狡辩?”
他调到了大档。
地上的人快要翻白眼了,嘴里面一个劲的发出怪怪的嚎叫声。
“我说了,我是李问,有问题的问。”
李闻愣了一下,他看着李问,忽然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是被林妩制造出来的那个怪物,后来又被地仙带走的那一位。”
李问满头大汗的点了点头,然后虚弱的指了指李闻手中的遥控器。
李闻把遥控器关了。
李问像是一滩烂泥一样,趴在地上。他的身子依然一抽一抽的,仿佛余波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