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在分发孟婆汤,嘴上也说着:“用六分贪三分嗔一分痴熬成十分求不得放不下,饮下孟婆汤,忘记前尘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重新开始吧。”那鬼面色淡然接过,一饮而尽。
孟婆汤是清明的,不浑浊,从孟婆汤开始,便是清清白白。
“婆婆。”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判官你啊。”孟婆一笑,整张脸的皱纹都团到一块去了。
“我来吧。”流景从她手上接过汤勺和碗,让她在一边休息。
孟婆也乐意,看着后生孝顺,这当然欢喜:“判官怎么想到来这看我这个老婆子了?”
“正好路过,便来看看。”流景将孟婆汤装好,端到一个老鬼的面前。
孟婆在她身后的石墩坐下,眯着眼睛,看着流景的背影:“听说你干了件大事,整顿酆都城,那可是很久都没有过的事情了。”
流景也笑:“那婆婆你给我说说,这究竟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孟婆的声音忽然变得悠远,双眸明亮也有影像形成:“那是上任阎王在的时候了,他可是比艳骨大人还要英明的阎王,他在时,酆都城一片祥和,所到之处都是欢声笑语。”
孟婆敢说这句话,就能清楚他们口中的上任阎王,真的是好到世间难寻。
“既然这样,他又是如何羽化的?”
孟婆轻叹:“都是命啊,天命降临时,谁能例外?”
人有命,由神仙编写,就被称为命运,神仙有命,由天定,称为天命
孟婆汤被盛到碗里,清澈无浊的液体在碗中荡漾,汤面上波光粼粼:“是何天命?”
“五百年前,天庭和妖魔两界发生一场大战,这场大战里,牺牲的神仙妖魔不下少数,我们这边,最惨痛的就是失去了阎王。”
手忽然颤抖了一下,汤面涟漪不断,将那张倒映着的面容也斑驳不清:“这场大战,因何而起?”凡事总有起因,流景虽然没去过天庭和魔界,但是也知晓这两个都是不能惹的存在。
孟破站了起来,走到流景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流景转身,孟婆伸出手正要结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流景也只好乖乖让出:“你过来我这怕不是为了看我这老婆子而是来探口风的吧。”
流景脸上一阵羞涩:“婆婆。”
“你是判官,都不知道你的身世,你让我这个整日就待在这里布汤的老鬼能说出什么?”看来她已经猜出流景来此的目的。
“我想上人间,身世之谜,一定要查清楚。”
孟婆长叹:“哪怕结局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美好,你也要去吗?”
明明有背影可望,目光却无处安放:“我不知道。”暴毙死的,那场过去究竟是怎样的不堪?至于他们都说结局不是流景所想象的那样!
“也罢也罢,你们这些后生的事,我这老人家也管不了,你去吧,避免不了的终究躲不过。”
“嗯,那我回去了。”孟婆不应,流景也不再妨碍她,转身往鬼市内走去。
与那鬼魂穿身而过,一阵阴凉入体。
“五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因爱而起,因爱而止。”孟婆的话从身后飘来,虽然飘飘忽忽,却让流景的脚步顿住。
因爱而起?因爱而止?那过去...?
“流景...”身后传来一声娇喝,流景转过身,看见的正是亭亭玉立的卫纸月。
见流景转身看她,她也走了过来,又再问道:“你怎么在这?”
她的身上有一股熏香,想来是死的时候就有,所以即便是成了鬼魂,也保留下来,她身材高挑纤细,却也只到流景下巴处。
“有点事找婆婆,你要回去了吗?”已经日暮,她的事也该做完了。
“婆婆那事已完毕,正要回去,却没想到遇见你。”说着就并肩而走。
“那我送你。”正好到酒青家坐坐。
“嗯。”卫纸月点点头,想来是她的头发松了,见她做出抬手的动作,一个轻巧的勾指,就将头发鬓在耳后:“近日总见不到你,是不是很忙?”
也的确是有段时日没去找酒青:“有些小事罢了,你有事找我?”
卫纸月抬起头,温婉轻笑:“你身在要职,有事要忙也是正常。”
“唉,虽说判官这职位鬼鬼奢求,可真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好玩了。”每天一笔一笔的勾划一个人的生死,若不是心理强大,也早就崩溃
“虽说都死了,可也莫要操劳过度。”卫纸月看着他面有倦色,不免有些心疼。
“嗯。”流景顺势抬手揉了揉眉间,缓解了一下疲倦。
身体不受饥饿寒冷所困,却受精神所累,今日知道了一些事情,流景竟有想呼呼大睡一场的念头。
经过鬼市,想是因为那流言的关系,流景跟卫纸月并肩走过,这帮鬼居然不断的跟他眨眼使眼色,实在是没心情理会他们,直到走到步晚的店铺前,也只言未发。
流景老远看着步晚被一位鬼大娘拖着从店内走到门前,往他这方向看。看见身边的卫纸月,她的脸色也的确变换了一下,后来不用那大娘拖,她也自己走出了店门。
既然看见了,就不得不打招呼:“步晚。”
卫纸月见流景叫出了名字,也在步晚面前,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原来你就是步晚姐姐,见过姐姐。”
即便是在地府待了段时日,她也从大小姐沦落为厨娘,却依旧不改她矜持有礼的气质!
“原来是曲小姐……”步晚却将视线落在了流景身上,对上她的目光。那眼里的复杂让流景疑惑。
卫纸月显然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熟人,她能知道步晚,估计是因为步晚的脑浆块出名的关系。
“姐姐,我姓卫,并不姓曲……”不光步晚,连流景都察觉到了卫纸月的拘谨。
步晚知道卫纸月是谁,是因为她们皆南郡人,糟,辛夷改嫁南郡首富曲暮,步晚哪有不知晓的道理,这要是碰见了酒青,一不小心说漏了嘴那就真的是麻烦了。
“原来你就是判官要追求的对象之一啊,果然是天资绝色。”步晚也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流景就倒霉了,连卫纸月都不好意思的扯袖掩面。
“姐姐取笑我了。”
直感觉眉心不停的跳动,流景连忙带卫纸月离开:“步晚,我还有事,先走了。”
步晚在后面,看着流景几乎飞奔的脚步,不慌不乱的喊着:“慢走啊,判官,脑浆铺欢迎您大驾光临。”
走出鬼市,行在小道上,卫纸月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鬼影后,才压低声音问流景:“这步晚可是南郡城人?”
流景点点头,看着这苍茫暮色:“嗯。”
“她认识我,就知道曲家的事,若是她不小心跟爹爹说了这事,你之前的心思就白费了。”
这也是他刚想到的:“别担心,我会去跟步晚说清楚。”
也快到草屋了,辛夷的事比较重要,见酒青的打算只好改期:“你先回去,我去找步晚。”
卫纸月点点头,往那透出一点烛光的迷雾中走去,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见流景还在原地,她忽然笑了起来:“流景,谢谢你。”
流景一愣,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高兴:“进去吧。”
等卫纸月进了烟雾深处,流景才往回折返,近来事多,一下子就将如此重要的事忘了,还好酒青和步晚都有自己的生活,没走到一块去,要是忽然聊着聊着知道对方都是南郡城人,还离得近,那可就惨了。
鬼市内烛火通明,刚入夜,也不至于每家都关门闭户休息,甚至还闻得到饭香,如此一来,流景的脚步更快了。
步晚估计是真的在等流景大驾光临,不仅店门打开,她还煮了晚饭,进门的时候,她正好端着两碗饭出来,步晚炒了两个青菜,甚是简单。
“这么快就来了?还以为你要在卫姑娘那用膳呢。”刚开始见步晚,她像个怨妇,熟悉久了,才知道她虽然口头尖酸刻薄,心思却厚道。
她准备了两碗饭,就是猜到流景一定会折回来:“我若是不来,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好意。”他也不客气的在饭桌上坐下。
步晚尖锐回应:“我可没说这碗饭是为你准备的。”
流景的回答是直接端起了饭碗:“那你就当我是厚脸皮,不请自来。”
这种米饭,并不是人间那种米,只是相似,是一种树长出的果实,青菜也并不是青菜,这些东西适合在阴间生长,便是流景之前所提议适合种植的东西。
“果然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她为何会有此一言,吓得流景是差点喷饭。
“咳咳咳,你莫不要一棒子打死一船鬼了。”
步晚翻白眼:“说的就是你呢,还打死什么一船鬼。”
“我的正直是有目共睹,你可不能平白无故冤枉我。”流景连忙伸冤
步晚啧啧两声:“你既然不喜欢卫姑娘,还去招惹她作甚?玩弄人家的感情,算什么正直?”
天地良心:“我只当纸月是朋友,再不济,也是我后辈,你别看我年轻,我可是比你老。”宝年十三死,不算我死前的年龄,就说这中间的六十年,好命点都可以做卫纸月爷爷了。
步晚一副流景傻的表情:“可那姑娘不是这么想的,还有,为什么曲小姐会在地府?我记得她一个多月前就死了。”
“刚好,我也要跟你说这事。”干脆都不吃饭了,双方都把碗筷放下,步晚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上身靠着桌子,一副她听着的表情:“你说。”
“你既然认出来卫纸月的身份,就应该有所耳闻她的身世,她是酒青和辛夷的遗腹子,知道自己有个爹爹,死后不肯投胎,非要留在酒青身边。”
步晚反问:“你的意思是,酒青大哥并没有投胎,而是二十年来,一直留在地府。”
流景望着她,不知道该不该提起那个人:“嗯,和楚松一样,放弃了转世的机会,只为了再见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