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满都城的人皆对此嗤之以鼻,毫不避讳直言膺王殿下身娇体弱,比闺门女子还要金贵,然而这些人,竟全然忘了膺王也曾在战场上披荆斩棘,创下的荣勋无数,才有了他们如今的安居乐业......
就和他们凌家一样,战功卓著,却难逃帝王猜疑的劫数。
元衡没注意到凌徽略微异样的神色,侃侃而谈,“听闻膺王殿下落水之后,当夜便起了高烧,吃了几副药后烧是退了,但人却不知怎么的一直昏迷不醒——现如今已有大半月之久,就连御医都没有法子令膺王殿下苏醒过来……”
话音顿了顿,元衡语气变得有些意味不明起来,“据传敬恒帝可是大为震怒,接连砍了好几个御医的脑袋,弄得整个御医院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敬恒帝与辛君承虽为父子,但彼此间的关系却极为微妙,如此做法……”
凌徽语气不无讽刺,话到一半她垂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罢了。”
她曾听父亲对母亲暗暗提到过,大抵是因为辛君承生母的缘故。
元衡很是认同,“不管为是做做样子也好,真心实意也罢,总之,掉脑袋的倒是不少。”
凌徽心照不宣地弯了弯唇,而后,推开面前的一沓纸,转手取过桌面上的一个暗红色木盒。
那盒子里装着凌徽让元衡派人找来的制作人皮面具所需材料。
元衡看到凌徽动作,心中有顾虑与担忧,脸上和缓的神色也不由微微凝重起来。
“姑娘,那个薛儒是个跑江湖的,见钱眼开,不算善类。此次他听闻只要治好了膺王殿下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赏金,便不计后果贸然去揭了皇榜......”他犹豫不解地问,“姑娘,如此夜郎自大的人,您为他去淌皇室这趟浑水?这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凌徽的易容换颜之术如火纯青,元衡自然是信得过的,但假冒薛儒进入膺王府此举实在危险。
凌徽不置可否,“薛儒此人重财却不轻义,本性虽然怯懦但终究不坏,且又有三分本事,若因为揭了皇榜,却做不到皇榜上的事情而送了性命的话,倒是有些不值当。”
一顿,凌徽眼神骤冷,声音也同时沉了两分,“但此一行,我并非是因为薛儒!”
薛儒,只是她深入膺王府的一个契机。
“皇室众位皇子之中,除了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却年幼病故的大皇子外,其余成年皇子皆已封王......”
这当中,二皇子祁王辛南栋、六皇子宣王辛北天乃皇后尤氏所出,尊贵不凡;五皇子乾王辛永望因长相酷似皇帝年轻时候的模样而颇得圣宠,但为人太过急功好利,虽有雄心壮志,却奈何缺乏谋略,不然敬恒帝早立他为储君了;七皇子陵王好玩,吃喝玩乐最是精通,不是储君人选,剩下的皇子因年岁还小,还没正儿八经地封号。
元衡听她突然分析起一众王室子弟,凝思片刻,似有顿悟,“这些个皇子中唯独只有膺王殿下最有本事,也最有王者之风……”
说到膺王殿下辛君承遭遇,他摇摇头,神情颇为遗憾,“只可惜膺王殿下被皇帝冷待,早已失了争夺的权利……”
凌徽却不这么认为,“只是明面上如此......”
她轻笑一声,语气意味深长。
“毕竟那驻扎在城外的三十万兵马,可不是吃素的。”
兵马,等于兵权,兵权在握,这可是一把利器。
但对某些人来说,却也是赤裸裸的威胁,如芒在背,自然容易遭人眼红……
元衡摇头叹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不是被人惦记着,那位也不会到现在还醒不过来。
指尖沿着暗红木盒边沿滑过,凌徽笑意很凉,“辛君承若死,兵权无主,势必会被帝王收回——凌家本就是敬恒帝的眼中刺,若是得了辛君承亲手调教的那一群虎狼之师,他如何会再惧凌家区区的二十万兵马?”
皆时,世上再无她凌家的一隅之地。
元衡心头剧跳,顷刻之间终于意会了过来。
“而正是因为有这三十万兵马虎视眈眈,凌家才能安然......”
他深吸一口气。
“所以……膺王殿下绝对不能死。”
膺王殿下一死,凌家,危矣。
不知哪里飘来一根绒毛落到了木盒上,凌徽曲指一弹,绒毛晃悠悠飘起,在空气中化为粉末。
“至少,现在不能。”
她的声音透着冷意。
“凌家世代都是武将,连祖训都是‘一生忠诚’,父亲也是从小就被贯彻了杀敌报国,效忠帝王的思想。近年来王室明里暗里的敲打,父亲他终于是意会到了一些,试着慢慢归还手中权利——但帝心似海,要的怕不仅仅是凌家手里的兵权……”
那一块虎符,于他们来说,就像一块滚烫的铁板,拿着,会灼伤手,但丢了,却会死。
始终攸关生死。
“所以只要爹一天没对王室寒心,辛君承就不能死。”
她不能逼迫爹做违背他意愿的事,但始终会站在凌家身后,护他们一家周全。
现如今,只有在势力绝对平衡之下,凌家才能安然。
凌家的兴衰荣辱,元衡跟随凌徽的这些年自然也看得明白,一时心下恻然。
凌家忠义,几辈子都在征战沙场,凌家主为人正直,战功赫赫,即便他们从来没有谋反之心,也不争权夺势,反而懂得将锋芒收起,却因那些曾经的风头,终究还是引起了帝王的猜忌。
君臣之间,若有猜疑,上下难安。
元衡长叹一声,“看来膺王府之行,您是非去不可了。”他心下担忧,忍不住提醒道,“只是膺王殿下到底还是王室中人,王室的关系错综复杂,且当今帝王善疑——倘若被他寻到丝丝迹象,以为膺王府与凌家有什么关系,借故发难,只怕日后凌家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凌徽闻言沉默了许久。
窗外树木轻轻摇曳。
夜风飒然中,凌徽突然一笑,很有云淡风轻的清浅意味。
“......我容忍至此,也不过是想等爹对王室死心,但若在此之前,敬恒帝真敢对凌家出手……”
啪地一下盒上木盒的盖子。
“真到那时,鱼死网破,又有何不可?”
元衡听言讶异的双眉高高一扬,片刻后,似乎从凌徽的神色中读懂了什么,眼里的复杂之色一扫而空。
眉宇舒展,双眸炯炯,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道:“那我岂不是还要盼着那位皇帝陛下发现些什么,好借题对凌家发难?”
东岚平静多年,君弱臣强,国力日渐衰退,当今帝王不思己过,只想着肃清异己,凌家主忍得下去,他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这天下,若无圣明之主,再忠诚也是枉然。
凌徽没有回话,只微微上扬着唇角,一双闪亮的黑眸中流动着恣意风采。
元衡见她拿了东西准备离去,忙不迭叮嘱,“膺王府戒备森严,属下会着人守在膺王府四周,姑娘孤身一人前去,若是身份败露,一有不对之处还请立即通知属下……”
凌徽抱着盒,边走边背对着元衡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只是去给辛君承看病,又不是去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算他们看出什么破绽,我是救命恩人,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言尽于此,她脚步一顿,回头看着眉宇纠成一团的元衡,弯了弯一双清凌凌的眸子。
“更何况,我有自保手段,元大哥你就放心吧。”
……
一连两日,膺王府的大门始终紧闭,又一个日落黄昏转眼就到了,周围的百姓终于歇了看热闹的心思,各回各家了。
晚霞初绽,霞光倾洒,轻轻的敲门声在这明丽的霞光中不疾不徐的响起。
笃笃笃。
膺王府守门的侍卫听见敲门声快速跑来,隔着沉重的黑漆大门询问了一句,一听是这些日子替自家殿下治病的中级医师薛儒在门外求见,赶紧拉开,一边让人去请示总管裴余。
裴余得报,锐利的眉惊讶地挑起,“薛儒?”他不是昨天才走?“有说何故?”
侍卫如实回禀道:“薛老先生只道对殿下的病症已有了些研究,其他并未多说。”
裴余眉头微微拧起:这个薛儒昨天才垂头丧气的走了,这才过一天竟又来拜访,而且还说对殿下的病有了发现?
昨天说要回去查典籍,难道是真被他查到了什么?
不能吧?
“裴大,是否要让神医进来?”
裴余回神点头,“既然是为了殿下的病而来,自然是要请的——走罢,我与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