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二十天前的上萝镇之行,凌徽黑眸掠过戾气,婆婆丧子之痛尚未平息,被害少年尸骨未寒,血月派竟再次找上门,实在是欺人太甚,那日她将找茬的人收拾完后,未免累及婆婆,也不愿见恶人一再为祸上萝,当夜便去端了血月派老巢。
那一次,她没想扮男装,只是穿了婆婆送的披毡——那披毡形似斗篷,婆婆为儿子准备的男款披毡穿在凌徽身上,原本只到膝盖的长度直接延伸到了脚腕,基本上完全掩盖了身形,加上夜里本就看不清,旁人将她误认作男子也并不奇怪。
此时凌徽自然不知道这当中也有婆婆以及上萝镇百姓的一份功劳——他们感念凌徽除去镇上长期霸凌的血月派,唯恐有人找她麻烦,故意借此混淆视听,让人寻不着她。
所以随后凌徽离开上萝镇时便听到了有关“神秘少年血洗血月派满门,并抢了镇派之宝”的事迹,在当时也不过一笑置之,而今凌徽回想起往昔,也唯有上萝镇那一回她着过男装,反复比照辛君承见到她时的反应,凌徽始终觉得不是。
模模糊糊之中,她心中有一个隐约的猜测。
白瑾鉴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在盘算什么,了然问她:“那你准备如何求证?”
“沂宁寺。”
凌徽说出自她醒来后便决定了的念头,白瑾鉴一听立马点头,“去拜访一下苦泽大师也好……”
赞成的话还没说完,门外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白瑾鉴顿时停了话声,扭头朝门的方向道:“进来。”
荀原应声而入,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看向凌徽,见她脸色虽白,但精神尚可,终于放下了心。
凌徽朝他点点头,他才跟白瑾鉴打了声招呼,“白堂主。”
语气微微一顿,飞快地看了一眼凌徽。
“薛儒走了。”
薛儒自以为聪明地摆脱了隐伏轩人的看顾,随后转头便去了膺王府。
但也不能说是自己去的,因为他是被膺王府的人带去的。
膺王府大厅的黑砖地面上,薛儒老老实实地跪着,双手规矩的放于膝上,低垂的眼神闪烁着不安。
他原本一直待在那些人安排的地方,自从“不经意”听说膺王殿下清醒过来,还派人寻找自己,一颗想要邀功的心就按捺不住了。
那些人说外面戒严,他待在京中不安全,要秘密送他离开都城,可是“他”分明治好了膺王殿下,是王室的恩人,那些人怎么说得好像昨晚闯入膺王府行刺的刺客是他一样,要他躲躲藏藏?
放着大把大把的金银不去拿,简直笑话。
薛儒捏紧了袖袍中的双手,泷姑娘明明应承过,得到的所有奖赏她分文不取,原本好好的却突然要派人把他送走,难道是想反悔?
是他揭的皇榜,她也是以自己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并医治好了膺王殿下,他只是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此番偷跑出来也不算对不起她。
但……
薛儒忍不住偷偷打量数级台阶上的案台后,容色淡淡低头作画的辛君承,心下越发忐忑难安。
从他被带这里,已经过去一刻钟了,膺王殿下一直在那里勾勾勒勒地画着什么,也未曾有发过一言,究竟是何用意?
薛儒忐忑的目光中,案桌后的辛君承终于停了下手,望着画像,眉目缓缓舒展开来。
大殿上凝重的气氛似乎也随着他的神色而舒缓了许多。
薛儒绷了许久的神经也不禁放松下来,这才发觉筋骨酸软得难受,正想要稍稍变化换一下姿势,突然听到一声沉喝。
“将东西抬进来!”
裴余的突然出声,让薛儒松惊了一下,根本没注意听清裴余说了什么,直到“砰”的一声重响,一物被侍卫抬到了他身旁。
薛儒用眼角窥了窥,是一个超大的箱子。
侍卫放了箱子就恭敬地退下了,裴余步伐沉沉地走了过来,在箱子前顿足,在薛儒狐疑的目光中用手中的剑挑开了箱子。
哗——
箱子里,金光闪耀。
薛儒反射性抬着手臂挡去刺目的光,等眼睛稍稍能适应了才去看,待他看清那箱子里的东西时先是一惊,再是一震。
只见肃穆的黑砖地面上,那一个大大的箱子里全是黄金,颜色金灿得让薛儒移不开眼。
延染这时候慢慢走了过来,一边眼神含笑地看着目瞪口呆的薛儒,“先生勿怕,只是一小箱金子......”
一小箱?这大到薛儒张开双手都环抱不过来是一小箱?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听延染继续说道,“这些是酬劳,都归治好殿下病情之人。”
薛儒竟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眼中尽是震惊与不敢置信,“这些是......酬劳?”
延染含笑点头,“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我、我——”
薛儒摸摸衣角,激动得身体发抖,“这些都是我的?这么多,全是我的……”
那是黄金,满满一箱子的黄金,绝对不止五万两的黄金,这这……
裴余看着薛儒脸上露出没出息的痴迷之色,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轻蔑。
箱子里金晃晃的,一想到这一大箱子的黄金都即将任自己为所欲为,薛儒狂喜着扑了过去,但他指尖还未碰上箱子的一角,眼前寒光一闪,一柄亮晃晃的剑就横在了他的老脸前!
“薛儒走了?”
隐伏轩中,凌徽皱眉看向荀原和白瑾鉴:“我不是让你们寻着机会把他送出都城?此时离开我们的保护岂不是要被膺王府的人发现?”
荀原揉揉鼻,别开眼回避她的视线。
白瑾鉴双手抱胸嗤了一下,没好气道,“人家膺王府今日一早就放话出来,昨夜有刺客夜袭膺王府,幸得薛神医妙手回春,治好了膺王殿下的睡疾,才没有让贼人得逞。”
荀原咳了一下,清完嗓子,接他话说道:“膺王殿下虽然无事,但据说薛神医却被劫走,现在正满城戒严的捉拿刺客,连城门都封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圈套,偏生我们的薛神医又一次被皇室的诱惑迷了眼,自以为聪明地摆脱我们的人,自投罗网去了。”白瑾鉴语气带着轻嘲。
打量着对面一左一右站着,压着笑的两人,凌徽顿时了然于心,“若没有你们允许布局,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能轻易摆脱看守的人?”
白瑾鉴摊手耸肩,倒是一点也没想否认,“谁叫他让我看着烦。”若不是他,凌徽也不会去膺王府,还弄得一身伤回来。
他一副“薛儒该死”的语气,凌徽明白他们的心思,怎么也恼不起来。
“虽不知辛君承故意装病有何目的,昨夜他似乎无意伤我......”
白瑾鉴听到这忍不住寒着脸打断,“无意伤你还被打成这样?若是有意那你还有命?”
一提到这,荀原脸上也露出了怪异的神情。
两人都对辛君承印象不太友好。
凌徽没料到白瑾鉴突然怼她,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含糊道,“......总之我们此时不宜与他有太多牵扯,”话题一转,直击重点,“如今薛儒落入他手,只怕他会顺着这条线索找上来。”
经凌徽这么一提,白瑾鉴飞快放下抱胸的手臂。
寻思片刻,“我曾让人警告过薛儒,让他谨言慎行,他敢阳奉阴违供出我们?”
他缓慢说完,荀原同时也是醒悟了过来,脸色顿时变了。
凌徽摇摇头,“你们能威逼,别人就不会利诱吗?”
薛儒此人最是爱财,不然当初也不会不计后果揭了皇榜,而且薛儒……
恐怕还落了把柄在人家手中。
膺王府大殿上,裴余举着剑,锋利的剑尖对准了薛儒的眉间,薛儒维持着扑过去的跪姿,不敢动弹。
眉心一寸处寒气凛然,裴余满面肃容,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直把薛儒吓得胆战心惊。
延染看着他冷汗不停的面颊,愉悦地笑了笑,“别急呀,薛神医。”
说着,屈膝蹲在薛儒身旁。
“我话还没说完呢。”
薛儒眼珠子都要落到眼前的剑上,生怕它再往前逼近一寸,惊骇地咽了咽口水:“延、延染先生请、请讲。”
“殿下大病能愈,膺王府上下感激不尽,膺王府早就放话出去,若有人能够治好我们殿下,膺王府定会重重酬谢。”
微微推开裴余指着薛儒的剑,延染笑得很可亲:“膺王府向来言出必行,这里是黄金十万,是酬劳,也是出诊费。”
薛儒身形剧烈颤抖了一下:十万......居然有十万。
十万两黄金,天哪,要发了……
望了眼满面贪婪的薛儒,延染心中冷笑,面上却轻轻喟叹了起来。
“膺王府树敌颇多,那些人听闻我家殿下醒来,竟连夜入府行刺……虽没有伤及到殿下,但混乱中,神医竟不知去向,也不知是否落入了贼人手中……”
昨夜究竟发生何事,薛儒全然不知,此时乍听到延染这么一说,只得讪讪一笑,不敢随口应对。
还未想出托词,就听延染惋惜道:“治好了殿下,就是我们膺王府的恩人,只可惜这么多的赏赐竟无人领取……”
薛儒故作镇定地抬起头,“膺王府有心了……”他仔细斟酌着用词:“昨夜是老夫的错,见着刺客来慌得偷偷离府……今日……也怪老夫来晚了。”
延染却在这时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一直和颜悦色的脸色也微微冷淡了下来。
“先生何以如此之说?昨夜之事与先生有何干系?”
薛儒被他突然的问题问得一呆。
延染看他迷茫的模样,恍然大悟过来,“瞧我说的,确实与先生有关。”
话锋一停,居高临下的睨着薛儒,眼神和语气突然变得让薛儒莫名地有些发怵。
但延染紧随而来的一句话,叫他脸色猛然大变。
“……毕竟那位治好殿下的‘神医’,是顶着先生的模样入的府。”
冒名的事被延染一语道破,薛儒惊慌得不行。
良久良久后他扯了扯嘴皮,想笑,却控制不好面上神情,颤着声音假装听不懂,“延染先生说的、什么?什么叫顶着老夫的模样?老夫不就是老夫麽?”
难道昨夜暴露了?不,不可能,他们并未同他说明。
延染意义不明地哦了一声,然后从裴余手中接过一物,晃晃悠悠地送到薛儒面前,“那,这又是什么?”
他手上赫然拿着一张人皮面具,灰发、灰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