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年,他父母双双遇难,我假装过路,说要收铭烨为徒,皇甫家的人自然十分乐意,尤其是他的伯伯,极力说服了不忍心的老太太,最终五岁的铭烨就跟着我到了深山。”
“其中……有什么原因?”我试着说出自己的疑问。
“或许他的父亲早就预料到了,为了家族的财产,难免发生腥风血雨的杀戮,所以才想早点退出这样的争夺,自谋生路。可惜……最终,他还是没有幸免于难。”师傅的脸色于暗夜融为一体,我只听到他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师傅的意思是,父亲的遇难,不是意外,而是阴谋?”我诧异地站了起来,虽然铭烨一直怀疑况世俊从中做了手脚,是国与国之间的矛盾导致,如今,师傅的言下之意,是家族之间的阴谋……
“我不确定,只是隐约觉得,或许,铭烨父母的死,也跟他的伯父有关。此人和况世俊的关系十分令人生疑。”师傅摇了摇头。
“所以,师傅怀疑,铭烨的伯父依然忌惮铭烨的存在,想要致他于死地?”我目光凌冽望着师傅。
“对,铭烨公开的身份,只是皇甫家族的继承人之一,想要他消失的,自然是为了家产,所以,他的伯父一家有很大的嫌疑。”师傅的话让我的惊恐加剧,这么长的时间,我一直劝说自己,没有人跟铭烨结怨,他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不测……然而此刻……
“铭烨初到南国,就遇到过一次暗杀,后来我们确定那是况世俊所派的杀手,但一直未想通,追杀他的原因。但如今我有个大胆的假设。”我深吸了口气,神色严峻。
“请说。”
“当初铭烨的身份只是皇甫宏轩的随从,其他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就是皇甫家的二公子。但况世俊却派人追杀他,其原因可能就是,宏轩的父亲书信通知况世俊,除掉铭烨。”我停顿了一下,心中也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所以,师傅,你的推测十有八九是正确的,既然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让铭烨消失,自然也会用手段让铭烨的父母遇难。”
“烟莫,你……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师傅眸光复杂,带着一丝笑意,对我说。
“烟莫自小长在山野,喜欢快人快语,师傅切莫见怪。”
“不,烟莫,你的心思缜密常超,推断十分合理。”师傅微微一笑,坐了下来。“如今铭烨生死未卜,首先要从况世俊和他伯父查起,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比这个假设更加可怕。”他停住了话语。
“师傅有话不妨直说。”
“铭烨十岁就出海,自然遇到过许多风雨,其中有一次整整失踪了半年,他只说在海上遇到了风浪,被渔船所救,顺便在当地查看货物,了解民情,似乎不愿多说。我更怕此次他会不会因为贸易,在出海途中遇到了什么不测……”
“所以……他才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幽幽开口,替师傅补充道。如果真是如此,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会人间蒸发了一般了,大海是吞噬生命不吐骨头的魔鬼,在海上遇难的人不计其数,很少有人能找到全尸。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但愿不是这样。”师傅见我脸色苍白,安慰道。
“不,师傅,铭烨不会有事的。”我唰的站了起来,因为起身太快,头有点晕眩,双手不禁撑在桌面上,“我相信他还活着。或许他会像从前一样,过了半年就回来了。”我的目光坚定,望向深不可测的夜幕,似乎,在那一片黑暗中,能找到我要的光明。
仙鹤高人久久凝望着我,凌然一尊肃穆的石雕,渐渐的,他的神情缓和下来,似乎还露出了一丝微笑,“我相信你的直觉。”他突然说道。
“谢谢。”我报以微笑,“在他回来之前,他该做的,都由我来做。”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了决心。
“好,茶叶的采撷,由原来的工人负责,只是该如何处置,你拿主意。从来他的生意,我并未插手。”师傅点头说道。
“待茶叶采撷完毕,还劳烦师傅派人送到都城的‘品阁’茶楼。我会安排好的。”我走近几步,对他说。
“可以。需要时,我会联络你。只是……恐怕你很难找到我。”他抱歉地露出了笑容,饱经风霜的脸庞,泛着月光。
“烟莫明白。”我轻轻颔首,表示理解。
“那就后会有期。”他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假若不是带着余温的杯盏,还摆放在那里,我会怀疑,刚才是否是一场梦。
周围一片寂静,这个小院犹如世外的隐蔽之所,此刻只能听到清晰的蝉鸣,和远处荷塘的蛙叫声。我走出“寻雨厅”,继续往前走去,对前往此处的人充满了深深的好奇,因为除了门口的年轻人,和见面的仙鹤高人,我在这个偌大的山庄里,还未见到第四个人出现。
这里的布局好似一个小村庄,些许庭院,都是独自为户,互不打扰,我兜兜转转,正想走进隔壁的小院看看,一阵风掠过,一个人影挡在了我的面前。
“小姐,请留步。这是其他客人的领地。”是那个在门口遇见的年轻人,不知何时竟站在我跟前,恭敬地说道。
“哦,我随意走走。”我朝里望了一眼,并未看清什么,只觉得灯光昏暗,似乎琴声和着谈话声,隐约可闻。
年轻人轻轻颔首,目送我离开。我狐疑地走了几步,回过头再看,身后早已没有了人影,他已经凭空消失了。
我又不知走了多久,细细欣赏了这里浑然天成的奇异景色。这个山庄像个迷宫,岔路极多,此刻我便站在一片树林前,不知出口在何处了。突然,一阵幽幽的笛声传来,在这个静谧的夏夜犹如一阵微凉的清风,带起丝丝寒意,激起一片涟漪。笛声悠扬凄楚,如泣如诉,我不禁停下脚步,静静聆听,那种深深的思念之情从心中涌动,随着琴声时而甜蜜,时而忧伤,过往的一幕幕仿佛近在眼前,心中不愿正视的无助和恐慌,让我的泪水决堤……
是谁,也在此刻,如此思念,如此心碎……
脚步似被什么牵引着,寻着笛声,往树林中走去。眼前的景致可谓豁然开朗,树林的深处,是一片宽阔的水塘。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灵动,美轮美奂。
那个修长的身影,静静站立,似乎与倒映在湖面的影子,互诉衷肠。我不敢走近,深怕打扰这样的清幽。心中亦被深深震撼,如此孤单背影,寂寥却淡然,那飞扬的衣袂和发带,才让人幡然醒悟,那不是一尊完美的雕塑,而是一个正全心吹奏的乐师。
一曲终了,男子放下笛子,默默站立。忧伤的情绪久久没有散去,我沉浸在对铭烨的思念中,对未来的担忧里,亦对这个男子,产生同病相怜的疼惜。但我不知如何开口,或许,我们彼此的伤痛,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酒不醉人,人自醉,景不伤人,心自伤……”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吐露出真实的心境,他缓缓转过身,与我面对面。
我们离得很远,我看不清他的脸庞,自然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目光似乎能够穿透浓重的黑幕,直射到我的身上,让我有些不自在。
“对不起,我打扰你了。”我表示歉意,转身想走。
“小姐如果不嫌弃,可否畅饮一杯?”他叫住我,询问道。这时我才发现,湖边设有石桌藤椅,桌上似乎还摆放着酒壶和酒盏。
我没有回答,而是鬼使神差地缓缓走了过去,直到走近,才看清这是一个年纪尚轻,气质高贵的男子。细长的丹凤眼,长在他那精雕玉琢的脸庞上,别有一番味道。嘴角噙笑,静静地看着我。
“哦,请坐。”借着暗色地遮掩,彼此打量了一番,他先回过神来,邀请道。
“此地真是人间天堂。”我望着如黑缎般闪亮的湖面,深吸了一口自然的清香,赞叹道。
“的确……我爹曾说,他在天堂里遇见了仙女。”他轻笑了一声,抿了一口酒。
“你爹……”我没想到,他会开口跟我说这起自己的亲人。
“二十年前的今天,我爹在这里遇见了我娘……”他轻轻诉说着,“可惜,他们都走了,一起去了天堂。”
“怪不得……”我应和道,怪不得他的笛声带着深深的缅怀之情,原来是在悼念他去世的父母。
“恐怕小姐,也有同样的思念?”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的湖面,淡淡开口。
“我……”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
“小姐不愿说,我就不问了。”他轻轻笑了声,一干而尽。倒是我觉得十分尴尬,也唯有抿了一口酒,不再说话。
“小姐可有兴致再听我吹奏一曲?”他沉默良久,开口说道。
“荣幸至极。”我微微颔首。
他温和地笑了笑,重新拿起桌上的墨竹笛,片刻间,一阵美妙的笛声悠扬传来,十分清新,欢快,像似在草原奔跑,与飞鸟为伴,我不禁闭上了眼睛,想起在幽幽谷的快乐时光,嘴角不禁溢出了笑容,这样的放松,已经好久不曾有过了。
不能否认,我能懂他的笛声,体会他的心情,他似乎也能猜透我的心思,我们就像相识甚早的老友,在笛声中彼此交流,彼此了解。没有言语,却胜过一切有形的语言。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直到天空出现灰白的线条,他的笛声才停住。这时我才真正看清了他的长相,的确是个气度非凡的绝色男子。那容颜竟有几分与铭烨相似,都是如此完美的轮廓,只是他更加成熟、温润些,尤其是他那双深如幽潭的眸子,与铭烨清澈的双眸,截然不同。
“公子是性情中人,小女子今日能听到如此至情之音,实乃荣幸。”我淡然一笑,萍水相逢,能如此相伴,也是件幸事。
“人生最难是觅得知音,只有姑娘心境澄明,至情至性,才能理解鄙人音律之深意。”他的眼微微眯成了一条线,上扬的嘴角带着赞许和期望……这样的眼神,让我竟有点恐慌。
“我该走了。”我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