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再相见
王家大院里任老婆子一句无心的话,竟一语成幾。
吴子仁的眼睛一直不好,让医务所的医生看了几次,都摇摇头无能为力,最后到了县医院,让医生一检查,说是两个眼睛都遭遇严重外伤,导致眼角膜脱落,又继发感染,耽搁的时间长了,已经无法治疗,只好慢慢看能否恢复。
“娘,我看不见啊?医生不是说我的眼角膜脱落,会恢复的,怎么还是看不清啊?”吴子仁用手把眼睛上的纱布摘下来,还是看不见东西,惊恐地问。
“是吗?儿子。这可怎么办好啊?”吴老婆子看着可怜的吴子仁也是束手无策。
“我想上学,娘。”吴子仁可怜巴巴的说。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到学校去了。任艺庆一直也不到他屋里来看他,那个赵晓娟后来怎么了他也不知道。
“儿啊,你这样怎么去学习啊?看不见,不着急啊,等娘再给你找个医生瞧瞧,治治,会好的。”吴老婆子这样说的时候,眼睛里已是忍不住流下泪来,可怜的孩子,怎么会又遭如此的罪啊?
“不行!俺得找任家赔!他儿子倒好,白捡个媳妇不说,还没事儿人似的照常上学。任艺庆这个小王八蛋,俺跟他没完!”吴老婆子看着吴子仁可怜巴巴的,就咬牙切齿的说。
“娘,不怨任艺庆,您别找他的错。”吴子仁摇摇头说。
“傻儿子,你还护着他。都是他害的你上不了学啊!任家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吴老婆子痛心疾首的说。
“娘,怎么这些天也没听见钱娴娴姐妹几个在院里说话啊?”吴子仁重又把纱布包住自己的眼睛,心事重重的,还有些幽幽的说着。
“唉,子仁啊,别想那么些烦心的事儿了。这院里的孩子不知是咋了,听说你病了,都不来看看你!肯定是这几家大人不让来的!”吴老婆子恨恨地说。
吴子仁听了,对于一个经历了新旧社会的两重天,过早地感受到人世间冷暖的,十几岁的孩子,心里是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悲哀。
“孩子,你跟他们不一样,以后才会知道怎么面对更多的白眼和冷遇。娘告诉你,要学着坚强和不屈服!”吴老婆子看着吴子仁说,她那有些昏花的眼睛里传递出一种抵抗的神情。
吴子仁不懂娘的眼神,听不明白她的话里的意思,只是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寒冷和炎凉正向他袭来,对未来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这年的冬天,东郡城下了一场很大的,多年不见的大雪,整个院落屋顶,地上全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裹住了似的,这个院里几家的门前都出不来人了。
过去只要一下雪,院里甭管是大人小孩都出来扫雪,现在大家没了融洽关系,没了吴老婆子的招呼,只是自家的自扫门前雪,整个院里白雪厚厚的,没个干净的路,宁肯碴着雪走。
“儿子,你猜谁来了?”吴老婆子从院里扫了一会雪,满头大汗的回到屋里,有些喜悦的对坐在窗前的吴子仁说。
“是钱娴娴?”吴子仁脸上有些惊喜的说,“我刚才听见她在院里说话了!”
“傻孩子,你就知道有个钱娴娴,人家不待见咱,干嘛热脸贴个冷屁股?”吴老婆子埋怨着,走到吴子仁的身边,小声说,“是仙儿来了!高兴不?”
“仙儿?哪个仙儿?”吴子仁茫然的问。
“怎么?你不记得了?儿子啊,你是不是把脑壳也摔坏了?”吴老婆子吃惊地问,望着一脸蒙圈的吴子仁有些失落。
“想不起来了,娘。”吴子仁看不见娘的表情,脑子里使劲地转悠,努力在过往的认识里搜寻着叫仙儿的人。
“是个小姑娘?”吴子仁试探着问娘。
“对喽!儿啊,想起来了?”吴老婆子高兴地叫起来,然后对着屋门外喊着:“仙儿,快进屋里,外面多冷啊!”
屋子外面的魏淑仙好像很是安耐不住了,也许是外面被天上太阳罩着,地上的雪正融化着,天气更冷了,她有些穿着单薄,瑟瑟的就进了屋。
“大姨,都把俺冻死了!进您院子里地上都是雪,俺棉鞋里都灌满了雪,脚好冷啊!”进屋里的魏淑仙低头不停地跺着脚,嘴里还嚷嚷着冷,等她抬头一看,没想到大姨的屋里还有个男孩在炕上坐着,正望着她看。
“见过你子仁哥哥,仙儿。”吴老婆子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魏淑仙进来,指着吴子仁说。
“子-仁-哥-哥?”魏淑仙这才看清炕上的男孩,长得还是那么清瘦,白皙的脸上那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没了反应。她也一时在脑子里急速的寻找着。
“难道这是几年前在大姨家见过的叫何子仁的王府少爷?”魏淑仙吃惊地问,还很是怀疑的口吻和疑惑地望着吴子仁。
“这孩子不懂事儿!哪儿还有王府少爷?”吴老婆子赶紧制止魏淑仙不要再说下去,伸手拉了她一把,“他现在是大姨的儿子,叫吴子仁,听清了没?”
“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我见过的那个仙儿,我当年在进王府花园门口见到你,后来又找不到你的?你去哪儿了这些年?”吴子仁忽然右手指着偏离视线的方向,嘴里问着还不停地把手指调整着方向。
“是啊!儿子,你可想起来了!她就是和你玩过‘过家家’的那个仙儿!以前在娘的家里,你们俩玩的可开心了!”吴老婆子高兴地说着,“仙儿,快来让你子仁哥哥摸摸!”
魏淑仙听到大姨让她走近些,让眼前的这个十二三岁的大男孩子“摸摸”,她毕竟也是十来岁的姑娘了,本来就冻得发红的脸颊马上就布满了红霞,害羞地望着大姨。
“大姨,您怎么了?俺是个姑娘,怎么随便就让人家摸摸?”魏淑仙急促地问,还看着吴子仁在伸出的手,很是奇怪。
“啊?瞧俺这老糊涂了!你们都几年不见了?难怪不认识了都!”吴老婆子懊恼的感叹说,“这世道变化的太快,让你们都经历了磨难!恍如做梦般,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连俺老婆子都分不清了,何况你们小孩子家?”
“子仁哥哥怎么了?”魏淑仙望着有些呆木的吴子仁好生奇怪地问,她的记忆里似乎有着过去见到吴子仁的影子,可与眼前的这个对不上号。
“唉 ,你子仁哥哥眼睛看不见了。老话说,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俺老婆子再怎么做梦也没想到,你们两个小孩子的命运会遭遇如此的变化!就说俺仙儿吧,一个被人唤做‘观音姑娘’的,本是享福的人,放着一个好好的家,你爹好吃懒做,吸毒成瘾,你娘又是个病秧子,竟混到现在家破人亡,丢下你一个小孩子!”吴老婆子拉过魏淑仙,心疼地揽在自己的怀里,“要是还有你姨夫在,俺不会让你流落街头的,现在暂时在大姨家住着,等有人家了,给俺仙儿找个婆家。”
“大姨,俺不走了,俺这次来,就是跟着您过的。这不还有子仁哥哥在,俺陪着子仁哥哥玩,好吗?”魏淑仙说着,有些怯怯的,伤心地抽泣着。
“原来仙儿妹妹这些年受苦了,我说怎么没见过。娘,让仙儿住在咱家吧。”吴子仁小心地说,还在用手比划了一下。
“大姨,子仁哥哥的眼睛怎么了?原来有双多好看的眼睛!”魏淑仙抬起头看到了,好奇的问。
“仙儿啊,你子仁哥哥比你还苦啊!大姨当时还做梦让你做王家少奶奶呢,没想到王家比你家还倒霉,岂止是家破人亡,还要背上恶霸财主被镇压的罪名,落得从天上到地狱的地步。”吴老婆子说着,不知想起来什么,竟十分伤心的哭起来。
“娘,别说了,那都过去了。我爹和哥哥作恶,罪有应得!”吴子仁愤愤的说,“谁叫我走进那个王府花园去?要是我娘在,我也许是另一个结局。”
“你啊,又想你娘了不是?都是大人做的孽啊,不该让你们做子女的来承受这样的大难啊!老天爷不公啊!”吴老婆子说着,拉着魏淑仙的手走到了炕沿前坐下,“孩子啊,不管怎么说,咱还都活着。来,仙儿,让你子仁哥哥摸摸你,看还是他心目中的仙儿不?”
魏淑仙听到这儿才知道,那个她印象里的少爷,竟然会遭如此的劫难,几年不见会成了现在的样子。
“子仁哥哥,俺见过你,俺叫魏淑仙,小名儿仙儿。”魏淑仙伸出小手在子仁睁的大大眼睛面前来回晃了晃,好像要试探是否真看不见。
吴子仁不好意思的扭过去头,把伸出的手要缩回去,有些难为情的躲着。
“都是前院的坏小子任艺庆给造的孽,害得你哥哥成了瞎子。任家不得好死,等着看孽种能结出什么恶果吧!”吴老婆子恶狠狠的切齿说着,好像这样才解心头之恨。
“娘,不要这样了嘛,任艺庆也不是有意的,干嘛总赖到人头上?”吴子仁听见娘这样说给魏淑仙,就又扭回来说。
“我就见不得他们高兴,你在这里遭罪!”吴老婆子恨恨的说。
“天意吧,我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才对!”吴子仁忽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甭去怨谁了,谁知道将来是个什么样子啊?”
“是,哥哥,我就没想到俺家啊还会落的现在的样子!当年,俺可也是风光呢,……”魏淑仙眼睛闪现了一下灵光。
吴子仁听着,此时在脑子里搜索着他见过的这个叫仙儿的小女孩的模样,尽管闪过过去王府花园风光时大门前的小姑娘,但是已经有些模糊了。
“傻孩子,快别说了。那不叫风光,那是丑事啊!”吴老婆子赶忙制止了魏淑仙的话。
“都是天涯沦落人,上辈人造的孽,怎么叫这样小的孩子受罪偿还啊?”吴老婆子一把把两个可怜的孩子抱在了一起,痛心的喊出来。
就在这时,听到院里有人在扫雪的声音,还有说话嘀嘀咕咕的小声说话,吴老婆子一下子警觉起来,推开两个孩子,趴在窗户前听着。
“不要往里面扫了,谁叫她吴老婆子安个二道门?让她自己扫!”
“咱不跟她一样了,大嫂。要是这二道门滑着人了,对谁都不好的。”
“就你心疼她,她要是看个人情世故,也不至于不让咱们去里面的茅房!”
“这不白天咱都还可以去吗?”
吴老婆子在窗户后面听了,知道这是任老婆子和钱家媳妇在议论她,气就不打一处来,要出屋去较量一下。
“娘,你别出去理她们了。”吴子仁也听出是谁在院里说话了,他感到娘要出去,又少不了一场争吵,就劝慰着。
“哼,憋死你们!”吴老婆子狠狠地说着,就在屋里找出那把门栓,掀开门帘出去,踩着雪,来到二道门,“咔嚓”,直接关了两扇门,穿了门栓,上了把锁,她看也不看在前院低头扫雪的人,扭头往大街上去了,还故意的使劲儿跺跺脚,把雪脚印踩结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