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倦意中醒来,看到的是一片黑暗。我确信自己是睁着眼的,却什么也看不见。如果因为环境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那么五分钟后,人的视觉总会因适应而产生微妙的可视度,况且这里不是密封型的容器,能听到水声,能听到树枝摇动的声音,说明自己在一个露天之地,不可能一丝光线也无,然而十分钟过去了,我还是没有一点可视度。
于是我终于确定,我的眼睛看不见了,瞎了。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我惊恐和难过,我很平静,我自己都惊讶为什么能那么平静的接受这个事实。
我从有些微凉的石床上爬起来,坐好,用心去感受周围的一切,慢慢地,能听到有人走路的声音,能闻到一些半陌生半熟悉的淡淡香气。我想了想,回忆起那些香气是夺走了我第一次时的那位男子身上具有的味道。
没多久就听到有人朝我走来,而且脚步声还很杂,听得出至少四五个人。感觉到身旁被放下了些什么,然后有一只温柔的手拉起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放入湿漉漉的东西,我指尖抓了一下,有水从指缝里流出,于是我知道是湿毛巾。
这时一个软软的女音说道:“先擦个脸,清醒一下。”
“谢谢。”我双手摸索着展开毛巾在脸上擦了擦。“喏,还你,我擦干净了。”
那声音笑了笑,将我拉起,向某处走去,然后将一个长型的东西放在我手里,说:“这是漱口水,你含入嘴里洗漱后,吐到你身前这个盆里,呐,用手摸一下,对就是这个盆。”
我会意的照做了,然后又在她的指点下,再次用温水彻底的洗了一次脸,这才被她拉到一处地方坐下,说是吃早餐。
我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不见却无端的感觉到对面有人,还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并没有盯着我看,我轻轻地嗅了一下空气中的味道,确信了那种淡香味是心中所猜测的那个,然后一阵风吹来,一串特殊的铃铛声响了起来,我更加不再怀疑,于是对着看不见的那个人问:“请问您是暗部的首领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我手心里,他冰凉的指尖让我微颤了一下。
我将放有东西的手靠近鼻尖,触感和香味告诉我是食物,我顿了顿,还是听话的把那东西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食物是面包,大清早吃干的东西,我总会噎到,这一次也毫不例外的咳了一下,那人就又在我手里放了一杯微暖的东西,我举起来,闻到了豆奶的香味,喝了一口,我向他道谢。他依然没有说话。
我不禁猜测起来,他难道是哑巴?
我默默的,一点一点的吃着,在快饱时把杯里的豆奶一口喝光,然后说道:“不用再给我添了,我饱了。”
话毕,听到对面有人收拾东西的声音。
然后,又是一片沉静,如果不是我还能听到那特殊的铃铛声,我一定以为他已经离开,就留下了我一个。
我有些耐不住这样的气氛,忍不住又问:“请问……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了。”
桌子上传来手指轻敲的声音,然后感觉到有人走到我身后,我紧张起来,身子坐得直直的。随即传来一声清爽的笑声,这笑声我是听过的,在迷雾林里,不过当时中了**,听得不是很清晰,现在是清醒的状态,听到这样的笑声,觉得他的音质里还带几分低魅,而且好像我在哪儿听过这样的音质。
我还想仔细辨识时,他竟开口说话了。他说:“庄歆,看不见,心才会更明白。”
听到这样的话音,我全身震了一下,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他的声音,我的确是听过的。而当他坐到了我身边,将我抱到腿上,搂着我一起坐时,他身上的淡香味在我脑中变得越来越熟悉。记忆的片断在脑里不断的呈现,一节节过滤,终于在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面前停止,不再翻动。我深吸一口气,瞬间平静,微侧过头对他微笑道:“您好,青岁大人。”
他再一次清清爽爽的笑起来,“你看,我说得对吧,双眼看不见了,心才会更明白。”
得到他的肯定,我不禁愣住了。虽然心里已经肯定是他,有了准备,但是得到他确定的答案还是怔住了。没想到青岁这么厉害,本以为他只是禁部的一个头儿,原来除此以外还是暗部的首领。
我轻轻吐气,道:“青岁,你这么有能力,为什么还要对我采取那样的手段和方式?”
青岁将我放到地上,扶我站起,拉着我散起步来。
“庄歆,怎么又变笨了,因为我不想让你做艳若的祭巫。”他说。
我的手指抓紧了一下腰间垂落的裙带,微愤地道:“可是你这样,也让我做不成祭巫了。”
他笑,“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我是艳若的破格,按规定,破格在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第一次却给了别人,就会失去竞争祭巫的机会!”
“的确如此。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做艳若的破格呢?如果你做了我的破格,这样你的处/子之身给了我,就变成了理所当然,不是什么问题也没有了吗?祭巫一样可以当,而且机会是90%哦。”
我呆住。“你也想当戎主!”
“废话!谁不想往上爬?你读书难道不想成绩最好?工作了不想升职不想赚大钱?这里只要有一点儿本事的,又是戎贵的,谁不想当戎主?”青岁讥笑,语气明显觉得我的问题很幼稚。
我无言。停了几秒后又道:“我觉得如果是单纯的野心,不会让狐戎里的男子一个个都那么渴望当这个戎主,而且用尽手段,毕竟只是一个族群,又不是古时要争霸天下,所以戎主这样一个首领相比皇上吸引力简直小得可怜!”我想了想,“是不是如果当上了戎主能得到什么好处?”
“呵呵,开点窍了呀。”青岁道:“当戎主可以了解到一些我们本身无法了解的族里的秘密呀,而且还可以禁止一些自己平时就讨厌的事情。这是一个很大的吸引力呢,我问你,现在你知道了这个情况,如果可以,自己是不是也想竞争戎主呢?”
的确……如此……
我感叹,半晌问道:“以前我看到的你,是乔妆过的吧?你的真面目并不是神兵阁里的那付模样吧?”
青岁清清淡淡地笑了一声,“这是自然。”
我想起那一双拥有碧色眼睛的青岁,估计那双眼睛的颜色也是假的了。他还真是多面体。
青岁又道:“庄歆,你怎么就不会转个弯去想呢,你们城市里有话说‘条条道路通罗马’,所以你不必只把艳若往死里认主。”
“我没有……”
“没有?如果没有,你又来禁地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找庄辰,与他欢好,得到他的第一次印记吗?”
我吃惊:“你怎么会知道庄辰!”
他哧笑:“你们不是都计划通过我寻找月巫吗?那么我知道庄辰有什么奇怪?”
是啊,他和月巫是一伙的,所以自然也懂庄辰是谁。
“庄歆,我劝你放弃这个愚蠢的想法,还是投靠我,转做我的破格比较实在。”
我不快,“什么叫愚蠢?这个计划足够破坏你的阴谋就证明了它不愚蠢,不然你为什么捉我来?还弄瞎了我的眼睛?”我有些愤然,“我就不明白了,我的眼睛怎么得罪你了?它的存在又会防止你多大的事情?”
青岁也不气,声音平和又带着磁性的道:“我捉你来,不是怕你们破坏我的阴谋,只是为了说服你做我的破格,让你少爬一个坡儿,是为你好。”
我哼笑,“为我好?”
“当然,你难道没觉得和庄辰欢好,要什么第一次印记很可笑吗?”
“对不起,我还真不觉得!”我冷声。
“唉,庄歆,你仔细想想,如果你和庄辰欢好了,不就是为了让艳若证明,你和他早在我之前就已经欢好过了?那么你想想,你身上有了‘他’的第一次印记,那是不是证明你已经不是处/女了?如果是这样,你和我欢好时,我怎么能给你打上处/子的标识?你不觉得矛盾?”
我怔然。说得没错!我与青岁欢好,是处/子,所以他可以根据习俗给我打上印记;如果硬要狡辩说在青岁之前,我与艳若早就有了关系,那么我与青岁欢好时就不应该还是处/子。——这么大的漏洞,艳若怎么就没想到?
此时青岁带我进入了一个青草香十足的地方,赤脚踩着草地,软软的,湿湿的,痒痒的。而我的心却凉嗖嗖的。
“所以庄歆,你还是做我的祭巫实在,我之所以对你采用那样的令你讨厌的方式,一是不想让你成为艳若的祭巫,另一个就是换过来成为我的破格。这种‘一举双成’的方式,我没有道理不实施,对吧?”
青岁把对我的迷/奸行为,说得那么坦然无愧,让我心里实在是不舒服,于是不快地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做你的破格?你完全可以选择更优秀的女子做破格。”
青岁笑道:“的确可以找,但是时间上不允许了,等我找到了她,再重新让她熟悉破格的规章和礼仪以及了解狐戎的一些情况,估计你都在祭殿把该学的都快学好了。这样算来,我岂不是比艳若又差了一段路?”
“怎么会呢?在律闺里挑一下,应该能有优秀的女子。”我试图说服他,希望他能放过我。实在是不想做他的破格,我觉得没有女子能接受一个迷/奸自己的男人成天在自己身边晃。
他哧笑道:“庄歆我问你,世界选美和国家选美,那一个更具权威?选出来的人哪一个更优秀?”
“当然是世界选出来的优……”我说不下去了,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嗯哼,你也认为世界更具权威性吧?所以呢,是不是在世界中寻找到的一个破格会比在小小律闺里挑出来的更优秀更合适?”
“……那,你也可以到外面的世界去挑一个……”我又打住了,说不出话来。天啊我在说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犯罪吗?自己被骗来这种鬼地方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让别人再骗一个进来!
青岁却不理会我忽然的消音,而是说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可以到外面挑选一个合适自己的破格。可是我懒,这里很多对手要了解和消灭,不想花那些时间去寻找,而且既然艳若去外面找了,我为什么还要浪费这个时间?让他的破格变成自己不是很好吗?”
这里的男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卑鄙!
我道:“为什么一定是我?我就不信出外寻找破格的就只有艳若一个人?”
“啧!还真被你说对了!就艳若一个!”
“啊?!”
“不必奇怪,到了祭殿学习时,你就会知道,能到世界上独立选择破格的狐戎族人,除了贩首就是拥有古绘图的人。”
“古绘图?”我心一动。
“就是有资格竞选贩首和戎主的人,在十岁时进行各类测试和比赛得到的图表,凭这个图就可以到外面的世界挑选自己的破格。但是得到了古绘图的人,就不能再参加贩首选拔。”
我心一下子全点通了,也就是说,那个古绘图就是祭巫说的用古语符号标有暗道位置的世界地图,所以那时的炫就是靠那个地图到了外面世界挑选了薇安做自己的破格。 Www¸ t tkan¸ c o
上下联系了一下青岁的话,我笑道:“那么古绘图一定在你手里了。”
青岁道:“为何这么肯定?”
“你自个说,能出去挑选破格的只有贩首和拥有古绘图的人,而艳若是贩首。但是先前你说自己可以到外面去挑一个破格只是懒不想去,这说明你拥有古绘图。”
青岁打了一个响指,“心细变得细腻了,很好,果然越来越有点做祭巫的样子了。”
我不以为然,心里暗吁口气,还好那天到贵邸因为时间太仓促没有机会去岚夜的屋里查看,不然被发现就不妙了,他没有古绘图,一旦被捉到,我可是啥便宜也没占着。
“庄歆,怎么样,愿意做我的破格吗?”青岁问。
我静了静,道:“我无法信任你,我根本不知道你长得什么样,怎么能轻易答应?而且我瞎了,竞选祭巫时一定会落单的。”
青岁淡淡地道,“这个你完全可以放心,你的眼睛只是药物的作用所以看不见,但是你做了我的破格,我自然会在你竞选祭巫时,让你恢复光明。”
我恼怒:“为什么要在选祭巫时?如果我去祭殿学习,日常生活不是很麻烦?”
青岁语调依然平淡冷静:“这才能更好的煅炼你的五官敏捷性,以后一旦眼睛恢复,你会发现你比常人灵敏很多。艳若——哼,他真是太心软舍不得对你这样做,你可以问问祭巫,她也是这样过来的!”
我震惊。因为祭巫,也因为艳若的温柔选择。
“他……艳若,才不是心软,我想他另有一种想法和打算。”我不相信,真的打死也不想信。
“也许吧,但是我觉得他是爱上你了才这样的。”青岁哼笑。
我双手从紧抓的裙边垂至两旁,嘴里苦涩涩的,然后扯出一个笑意,嘲讽地道:“也许吧。”
谁知道?艳若那样的一个人,做事从来都出人意料,如果他的所作所为能那么好的让人一猜就中,他也不可能当上贩首混到现在了。
我轻叹,转念又想到了自己作为破格的归属。
究竟答不答应做青岁的破格?是哄骗一下他,还是实实在在的与他合作?
我驻步凝神沉思,眼前一片黑暗,让我的思绪更加集中。身边的青岁似乎也知道我在认真思考,也不打扰我,他的脚步声离开了我的身边,伴随着叮叮的铃铛声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