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元年十月下旬,各国藏书陆续送到了洛阳皇宫。
其中光五千年以上历史的上古书简,就有两千余卷。
天下古简,终于在一统之后得以集齐,不再分散。
光是这一项,就是莫大的功业了。
洛宁干脆利用监国上卿的身份,主持古籍审定大事,堂而皇之的查阅古简。
整整一个多月的工夫,洛宁都沉浸在洛阳宫的藏书殿,摸读各种古简,寻觅藏在上古典籍中的线索。
心无旁鸳,物我两忘。
令人诡异的是,洛宁居然忘记了饮食,无意中辟谷了。
一卷卷的古简,在他身边码放的越来越高。
最后,洛宁整个人都被上古书简埋没了,仿佛隐入了历史的烟尘。
他的右手指头都摸起了老茧,敏锐性下降,摸读速度降低,不得不换成了左手。
直到左手指头也起了老茧,所有的上古书简,终于全部摸读完毕。
“成了。”
摸读月余的瞽少年,轻轻放下最后一卷古简。
洛宁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神色带着一丝喜悦。
尘封久远的上古秘密,此时已经不再烟锁雾隐,而是依稀可见了。
原来…如此。
洛宁拿起早就忘记的旱烟袋点燃,“吧嗒吧嗒”的吞云吐雾,目光在烟雾缭绕中越发幽邃莫测。
通过所有上古书简,他终于剥茧抽丝一般,编织成一个比较完整的上古线索图!
他和陆翩翩想知道的答案,有了。
洛宁肯定,千百年来,没人像他这么干。
就算想干,也无法找齐天下古籍。可是洛宁做到了。
此时的洛宁,绝对是天下上古历史知识最渊博的人,千年不出的古史大拿。
短期内摸读了这么多古简,消耗了洛宁很大的元气。
他头发花白,华发已上首。
洛宁整个人的气质,清逸之余又带着一种飘然世外的高古澹宁,仿佛返璞归真一般。
世外高人的风范,更是超凡出尘、见之忘俗。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肃然起敬。
洛宁缓缓从古简环绕的书案中站起,信口张来般的吟道:
一月入书山,春秋九千年。
时光遗古简,空海生云烟。
蛛丝见大秘,残卷问苍天。
醒来多少事,罗浮梦中仙。
洛宁吟完这首诗,似乎福至心灵一般,感知自己的道心更加圆润了。
就好像,整个灵魂去了遥远的上古时代。
又仿佛他根本不是今人,而是从漫漫书简中…穿越时空飘然而出的古人。
洛宁望着东方,目光幽远。
线索图已经完成,是时候去兖国告诉陆翩翩了。
洛宁静坐了一会儿,抽了两袋旱烟,就离开待了一个多月的藏书殿。
却不知自己的一切,早就让惊讶不已的宫人们禀报给了天子赵征。
“回陛下,洛宁先生摸读古简三十六日,未曾一日进食用膳,虽然容颜清减,早生华发,可全无饿死之虞。”
“国师俨然如神,静坐书海月余,不知今夕何夕,辟谷而不食,如山中仙人。”
“陛下,洛宁先生方才口绽诗句,大有妙理,道是……”
赵征听到这些禀报,不由大为惊奇。
他知道这一个多月洛宁沉湎古籍,可却想不到废寝忘食到了这种地步。
甚至月余辟谷不食,还能安然无恙!
“国师莫不是活神仙?”赵征闻报,心中十分惊讶,“真乃高人也!”
赵征惊讶之余,也很是惊喜。
辟谷不食而无虞,这必然是有道之人了。
难怪,国师被称为无双国士,略不世出的惊世大才啊。
“…时光遗古简,空海生云烟…醒来多少事,罗浮梦中仙。”
赵征念叨着洛宁的诗,不禁心旌飘摇,神思悠远。
此诗大有超然世外的出尘之意,可见国师远非常人可以蠡测。
那么,国师那寻访圣鬼、恢复信仰大业的方略,必然事关天下兴亡。
“陛下,监国上卿洛宁先生求见。”宫人的禀报打断了天子的思绪。
赵征道:“朕亲自出宫迎接!”
赵征此时对洛宁更是不敢怠慢,居然以天子之尊,亲自出宫迎接。
他一出殿,就见到苍然华发、手持木杖的洛宁缓步而来。
那一身鹤骨松姿、仙风道骨的高人气度,当真令人为之心折啊。
“陛下。”洛宁扶杖顿首,“劳烦陛下屈尊出迎,臣惶恐。”
口中说着惶恐,可他风轻云淡,老神在在,哪有丝毫诚惶诚恐?
“国师客气了。”赵征也拱手行礼,“月余不见国师,朕很是挂念。今日国师出关,朕岂能不迎?”
洛宁蔼然一笑,“陛下雅量高致,必是万古圣王,垂范百世啊。陛下请!”
君臣二人揖让着一起出宫入座,赵征开口就问到最关心的问题:
“朕听说,国师闭关读书三十六日,不曾进食用膳。辟谷月余,而安然无恙,国师乃得道神人乎?”
说完,目光烁烁、神色期待的看着洛宁。
洛宁故作高深的说道:
“回陛下。辟谷何足挂齿?小道尔。即便乘云气、御飞龙,餐风食露、遨游四海,也不尽是虚无缥缈的方外之事。”
“臣曾梦见九泉幽冥府,天上白玉京。梦中有言,臣本仙人,故入红尘历劫度化,造福苍生,可成正果。”
赵征不敢置信的说道:“如此说来,国师真是历劫转世的仙人?”
洛宁深知这是让赵征相信自己是圣鬼的第一步,当下趁机说道:
“是不是历劫转世的仙人,臣也不敢自我标榜。只是,臣之感应,异于常人,天寒不冷,辟谷不饥,确乎事实。”
赵征肃然起敬,神色兴奋的慨然说道:
“那必然真是转世历劫的仙师了。古籍所载,竟是真事!”
他忽然想到了圣鬼。圣鬼应该也是转世下凡的仙人吧?
那么…国师有没有可能就是圣鬼呢?
这个念头从赵征心头一闪即逝,却并没有入心。
因为这个猜测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洛宁露出遗憾之色,“可惜世人对鬼神幽渺之事,多不屑一顾,因为耳不闻、眼不见,就以为鬼神乃荒诞怪谈。”
“更有甚者,心无敬畏,不信鬼神,所以圣人说他们不明鬼,必逾轨。”“可是,古籍中的记载,刀痕犹在,入木三分,难道都是杜撰吗?”
“譬如,白昼举头不见星月,难道星月就不存在?呼吸不见元气,难道元气不存在?人看不见冥冥中的因果,可因果自在。”
“怎么能因为肉眼不见,五识不感,就认为鬼神不存在呢?”
“若是鬼神不存在,那么为何还要祭祀祖灵呢?那不是自相矛盾么?”
赵征离席而拜道:“请先生教我,如何才能真正交通鬼神呢?”
洛宁叹息道:“鬼神虽然存在,却远离人间很远了。陛下,鬼神是什么?就是万丈红尘、烟火世界的因果愿力啊。”
“当世人不再相信鬼神,那么鬼神就无法显化了。此乃…众愿成神者也。”
“修炼成道也是如此,若是心无至诚,道缘空空,也就虚无缥缈了。”
“人心,一面是神灵,一面是野兽。众心有神,便成神灵。众心无神,便成禽兽。”
“世人如此堕落,就是远离神灵、近乎禽兽啊。那么,因果大劫就是难以避免的命数。”
“这就是为何万古圣王,一定要匡扶人心,弘扬正义,教化天下了。这,就是帝王的修炼之道。”
“是以,帝王修炼之道场,不在洞天福地、仙山神府,而就在庙堂之上、臣民心间。”
赵征沉思良久,再拜道:“先生大教,朕已俱知。朕得先生,实属大幸!”
“赵征愿拜先生为师,尊为帝师!终身受教!”
洛宁亦对拜道:“臣宁,惭愧至极。陛下气度恢宏,纳谏如流,臣能辅弼陛下,何幸如之。”
“但为华夏社稷,陛下功业,臣愿东行出海,寻找上古仙迹,访求圣鬼。”
“东行出海?”赵征一怔,“国师要出海寻仙?”
洛宁点头,“兹事体大,臣必须亲自去办。事关信仰大业,臣何辞沧海之远。”
赵征想了想,“国师要出海,必然深思熟虑,大有深意。朕当然要鼎力相助!”
“国师需要朕做什么?”
洛宁毫不客气的说道:“请陛下准备大海船九艘,代表九州。配备水军五百人,水缸五百口,粮食万石……”
天子毫不迟疑的点头,“好!就依先生!此事易耳!”
随即神色有点不舍,“虽然吉人自有天相。可先生此去,沧溟茫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啊。”
洛宁道:“三五年之内,臣必归来!”
“臣走后,陛下宜宣扬信仰大业,让天下百姓咸知此事。”
这是告诉赵征,先进行舆论准备,让百姓了解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赵征正式下诏,明发天下,尊洛宁为帝师,封为沧海君,代表天子出海,寻访圣鬼和仙迹。
调集大海船和水兵的诏命,也发往了沿海的兖国和扬国。
巧的是,就在这一天,长安故人卫季风也到了洛阳。
“洛兄,我也要跟随你一起出海。”卫季风一见到洛宁就毫不见外的说道。
“我已经禀告陛下,陛下准了,任命我为副使,随你出海。”
洛宁见到半年不见的卫季风也很是高兴,“卫兄也要出海?你已经是雍国丞相,而且身体不好,何必…”
卫季风道:“洛兄,我意已决。除非洛兄不愿带我一起去。”
“唉,我时日无多,还没有见过沧海横流呢。死前能见到沧海之大,也足慰此生了。”
洛宁点头道:“既然卫兄有此心愿,我岂敢违拗?那就请卫兄同行吧。”
三日后洛宁就辞别天子,离开洛阳,带着卫队持节东行。卫季风以副使身份,跟随同去。
这样也好。反正总是要任命副使的。卫季风这个好友当副使,当然比别人当副使强。
一路上,洛宁不时遇见出入山林水泽的盗贼,简直多如牛毛。
鸠形鹄面、衣衫褴褛的黔首褐夫不绝于道。很多暗娼直接倚门卖笑,对着行人招手。
更有那被采生的残疾孩童,时不时出现在街头巷尾,讨要钱财,博取同情。
妓院、赌馆、打行、人市等场所,屡见不鲜,数量极多。
无论是豫国还是徐国、兖国,遇见的官吏百姓,大多怯懦市侩,目光躲闪,神色犹疑、戾气隐隐。
好像有一种能腐蚀人心的暮气和邪气,弥漫在城邑乡野。
就是孩子老人,也少了很多天真烂漫和淳厚长者的感觉,反而大多带着难以言说的早熟和狡猾。
“正气不足,邪气有余。世风日下,人欲横流。”随行的卫季风说道,“我终于明白,洛兄为何要建议陛下重建信仰大业了。”
“这天下人心,积重难返。非因果大业,不能猛药根治。”
洛宁道:“正因为如此,虽然沧溟横流,我往矣!”
……
一个多月后,洛宁才来到兖国的王城,稷京!
兖国摄政公主,早就率领兖国群臣,恭候在城外了。
迎接的仪仗十分盛大,给足了洛宁的面子。
“洛宁先生大驾光临稷京,国门生辉。”陆翩翩落落大方的笑道,“先生请!”
兖国群臣一起施礼见过,都是神色恭敬。
如今洛宁先生名满天下,他们可是都有耳闻。此时见到洛宁风度,无不赞叹不已。
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四岁的兖王也奶声奶气的跟着说道:“洛宁先生,请呀。”
洛宁神色犹如长者,蔼然笑道:“大王慧根不凡,将来必是兖国明君。大王请!”
兖国录事官当即记载道:
“华夏共和二年元月初七,监国上卿、帝师、沧海君洛宁,诣稷京。摄政公主携君上迎之西门。”
一番客套之后,洛宁直接跟随陆翩翩进入兖国王宫。
等到陆翩翩屏退左右,殿中只剩下两人,洛宁立刻说道:
“看了一个多月古籍,线索图差不多了。”
他直接取出一副图,“幽泉山的位置,应该在青国之东大概九万里外的沧海上。”
“那里曾经是一个山谷,如今被大海淹没了八千年,成为一个海底峡谷了。”
“九万里?”陆翩翩眉头一皱,“这么远的海路,我们要走多久?我们没有修为,和凡人差不多,九万里对我们来说,也很远了。”
洛宁道:“伱别急,我这次的古籍可没有白读,知道不少有用的信息了。”
“离海岸三千余里的沧海之上,每隔五年,就有长达半年的西风,昼夜不停。西风一起,大船一日一夜最少五六百里。”
“我们只要抓住时机,利用这半年的西风信期,就足够到达幽泉山的位置了!”
“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了不少秘密。”
陆翩翩眼睛一亮,“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