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眼酸楚地看着她,为什么,她居然还要问为什么。她已占据了他所有的心,却总是一脸懵然不知的模样,她从来不知道她随意的一句话,就能伤他多深。
她渐渐也觉出些不对来,双眸回望着他,见他眼中是无边无际的悲凉,惊觉自己居然在想一件再也不可能回头的事。
“这种事,你居然要问朕为什么?”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缓缓道:“你说,为什么?”
流素蓦然心痛,将脸贴在他胸前,轻声道:“我只是……只是看见她,便想起你会怎样抱她,亲她,和她……我受不了……”她双眼渐渐模糊,语不成声。“我想着,与其你送她出宫……不若……不若将我送出宫去,再也见不着你与别人亲热,再也……”
他见她凄哀欲绝,不禁满是负疚,又是心痛又是不舍,只能抱紧了她,仿佛唯有这样才能不让她离去。“朕不准你走,朕要你一生一世守在朕身边。”
“守着,看你怎么宠着别人,抱着别人笑?你怀里的人不是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不管朕召幸谁的时候,都只想着你。”
流素无力地看着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能将每个女人都看作她的替身,她到底是该伤心还是该欢喜?
他低头吻她,在她耳边轻喃:“朕一生一世,只爱过一个人,她叫章佳流素。任何人,都无法替代。”
流素哭得泣不成声。
“你十二岁的时候,朕初与你相识,便想着这孩子如此可爱,脸上总是笑容,无论谁和她在一起都会变得快乐起来,倘若能入宫与朕相伴,朕也会平添几分喜乐。可当你真入了宫,朕再见你时,你美得不似凡俗之人,笑容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近几年来,你每每抱着朕,总是泪水多,笑容少,朕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让你入宫,那样你的笑容也许会多些?”
流素闭目只是流泪。
“你若不入宫,朕这一生或许都不知道什么叫心痛,不知道什么叫牵挂,那种朝思暮想的感觉,只对你一个人有……你告诉朕,情之为物,究竟是什么?哪怕朕这么心痛的时候,还是不愿放开你?”
“……”流素无法回答,因为她也同样如此,哪怕苦多乐少,哪怕泪水总比笑容多,她依然舍不得离开。
“朕让你这么痛苦,你是不是真想离开?”
她终于还是缓缓摇头。她已然走不了了。从他强行进入她心中开始,她就注定一生离不开这牢笼似的紫禁城了。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答,趁着朕还没有后悔,你……想不想出宫?”他盯着她,目光瞬也不瞬,仿佛她樱唇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能宣判他的命运。
她泪眼朦胧地看他:“我还能走吗?”
“你要走,朕就放手,但只有这一次机会。”
“我走了,我的玄烨怎么办?”她的声音极缓,极轻,微不可及。
他震动了一下。
一句话便击溃了他所有的防线,所有在她面前竖立的镇定都支离破碎。他抱着她,炽热而凌乱地吻下去,全然失去理智。
她娇弱地回抱他,丝毫无力反抗。
不管他给过她多少痛苦,不管他给的幸福有多短暂,哪怕只是瞬息璀璨,她还是心甘情愿一直承受下去。
“朕以后不再宣召密贵人了。”他的声音透着云雨后的慵懒性感,带着微倦的温柔。
“算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刚才在他身下哭得摧心,这会儿早已觉得乏力,连心都乏了。
“但是她像你,所以朕不想再看她了。”
流素瞟了他一眼:“你不是念着我的时候才收了她的?”
“嗯,那时候太过思念你……哪怕只是寻个相似些的也是好的,便如在南苑那些年,只要看见冰瞳,看见柔真,就会想到你,想得心痛。”
流素一怔,看见冰瞳想起她也罢了,冰瞳当时穿着她惯爱的衣衫,梳着她日常的发髻,总在他眼底晃来晃去,难免招他心思,跟柔贵妃又有什么关系?
“柔真长得哪点像我?”
“可她言行举止都与你相似,尤其是穿着与你相似的衣衫时,连走路步态和背影都很酷肖……”他回忆起当年,说着这事不禁也渐生疑惑心,柔真当年入宫时似乎并不怎么像流素,好像就是南苑那几年,渐渐变得越来越像的。
私底下的神情,举止,包括说话时半嗔半笑的口吻……甚至于亲昵时爱在他身上轻咬一口的习性,原本都是只有流素才有的。
“你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来,摇摇头。
“柔真……是不是刻意模仿过我的言行举止?”
他叹了口气:“那时候不觉得,偶尔有些神情和小动作像你,便觉得心中乱了,有时候抱着她就能想到你。现在想来,多半真是……否则不可能连爱咬人的那种习性都学来。”
流素脸色一变,先是苍白,跟着潮红,这种闺房之中的事,只有近身的人才能知道,柔真连这都跟她学,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想都不用想,这些必是沛珊泄漏出去的。
“看来以后,非得次次都关上殿门才行。”他低低一笑。
流素又窘又羞,推了他一把:“都怨你!”有时候情热,有一些不太过的亲昵举动忘记关门之事也是有的,只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在门外偷看。
他含笑看她道:“你看,连柔真为了吸引朕的注意力,都知道要模仿你,只有你自己不知,你在朕心里有多重。”李煦会将表妹献给她,无非也是因与流素长得有几分相似而已。甚至送来那日,穿的颜色都是流素喜欢的天青色。
否则他又怎会一眼看中。
“哼,还说什么朝思暮想,分明是为你自己的朝秦暮楚找借口。”听她口吻,虽犹有三分气恼,但对密贵人终于是不再上心了。
流素心中回想了一遍柔真素日的举止,心中不禁有些寒意。无怪柔真会如此恨她,单只是需要模仿她才能获皇帝几分欢心这件事,已够令之怨恨了。
好端端的,哪个女子愿意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去取悦自己所爱的男人?
柔真迫不得已如此,除了争宠,自然是因为深恋着玄烨。她与她姐姐终究不同,当年流素便看出她对玄烨的依恋爱慕,纯是出自真心,并不仅仅因为他是皇帝。
越是如此,这种夺爱之恨才越深,柔真将所有帐算到流素头上,并非没有道理。哪怕流素没做过那些事,也会渐渐变成她假想中最仇恨敌视的人。
次日秦百川过来禀报,说这几日成嫔都会去永寿宫。
这本不足为奇,成嫔与柔贵妃的关系亲密不是一两日,但秦百川却说,近来只要成嫔过去,柔贵妃必定摒退所有人,而且关上内室门说话。
秦百川心细如发,远非沛珊可比。这件事虽只是小事,但听来却不寻常。有什么事需要隐瞒紫薇朱槿,甚至频频与成嫔见面?
“你做得很好,继续打探。还有,柔贵妃现在信任你么?”
秦百川点点头,要令柔贵妃信任并非难事,借着他曾伺候孝昭皇后的余情,柔贵妃便先信了他三分。
“她还命奴才与内务府一个名叫周真的人接触过,传递了一样东西进来。”
“什么东西?”
“看起来不过是个小孩子的玩意儿,说是京城里买来给胤礻我玩耍的,一只铜陀螺而已。”
“这玩意儿又不稀罕,为什么非从宫外传递进来?”
“说是让内务府采办的。奴才掂了一下,是空心的,里头应能藏些极小的物件,如纸条之类。”
“你怎么知道?”
“奴才的手泡惯花茶,向来都是靠指尖去感受重量,莫说几两之差,便是一两半两的,也能掂得出来。”
“那物件呢?”
“自然给了柔贵妃,那东西是浇实了缝线的,想要偷看除非切开,倘若那样做便露了痕迹,只能交给了她。”
流素点点头,秦百川此人果然没有用错,行事虑事都极周到。
秦百川走后,命红蔻将函香偷偷叫了过来问话。
函香想了许久,才说几日前柔贵妃有次去找成嫔,直至三更天才离去,同样是摒退所有伺候的奴才,连莲盏都被排斥在外。
流素不知道她们想做什么,但既如此诡秘,必无好事。
“成嫔近来有无异样?”
函香又想了想,吞吞吐吐道:“不知道怎么说……到底怎样算异样?”
“你只管说。”
函香却异样地脸红起来,流素见她模样,心中诧异,也不催促。
好半晌她才道:“近两年主子总说身子不适,以各种理由让岑御医去诊脉,其实……其实奴才觉得也没有什么格外异样……岑御医也说她无病,怕只是心疾。”
流素想了想,自从岑苏海救过胤祐后,成嫔便对他另眼相看,这似乎并不出奇。
函香又道:“去年岑御医落下一包银针忘记带走,主子将那银针放在枕下……奴才不小心发觉,被她斥了一通,责令以后不得再去整理她的床榻。咱们主子那人,性情温和,极少对人疾言厉色的……”
怪不得她会脸红,这事似乎牵涉到成嫔对岑苏海有些非非之念,但这也太出乎意料了些。
流素想了良久,岑苏海年纪其实已然不小,多半已近四旬,但保养得宜,看着总还像三十左右,况且长相周正,行事稳重,若说有女子会喜欢他也是寻常。成嫔虽和他年龄差距甚大,但纯禧还能对阳笑动心,况且成嫔深宫寂寞,所见男子无非皇帝御医和一些不能接触的侍卫,若春心萌动,也不算奇事。
随即便将岑苏海宣来,令冰鉴和红蔻在门外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