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宣贵人居然没有下场围猎,陪着冰瞳与祺贵人坐在看台上。
“宣和,你骑猎俱佳,为何不去?”
宣贵人无精打采道:“在草原上活了十多年,这些玩意早不新鲜了。骑猎再佳,皇上又不多看一眼,只搂着那个什么也不会的皇贵妃,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我说她风一吹都要化了似的,连个奔马也降不了,干嘛还下场去丢人现眼?”
冰瞳听不惯,道:“皇上就是喜欢她风一吹便要化了的模样,你这么不开心,干嘛不也去学她?”
宣贵人僵了片刻,她不喜欢皇贵妃,是因为她全然学不来那种模样,很早太皇太后便提醒过她,不要东施效颦。
好在她也有自知之明,嘀咕了一句:“我可学不来。”
祺贵人道:“学得像也没用,密贵人和她外貌倒有几分相似,也没见皇上有多喜欢。骨子里的东西,是没有人学得会的。”
正说话间,见宜妃和逸君也上了看台,她们久久未至,之前倒也没人留意,原来也没有下去围猎。
三人见了礼,两个贵人都有些拘谨,冰瞳伺候过宜妃一阵,要熟稔许多,道:“宜妃娘娘也不去行猎?”
宜妃淡淡一笑:“本宫不擅此道,不去丢人现眼了。”
宣贵人小声道:“场子里有个更不擅此道的。”下面半截便不说了,言下之意,那位都没觉得丢人现眼,你倒在意什么。
宜妃出了一会神,道:“她近来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从前她不喜欢来木兰,更不喜欢骑猎。”
宣贵人道:“那她下去出什么风头?”
宜妃摇摇头,又看了宣贵人一眼,轻斥了一句:“她是皇贵妃,不可这样言语无礼,仔细让有心人听见作文章。”
宣贵人明知她是善意,还是心有不快,道:“娘娘不下场,不是也看不惯她的作派么?”
宜妃盯着她看了一阵,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微低下头去。“宣和,有些人你不喜欢,但是你阻止不了别人喜欢。皇贵妃是个宽和之人,否则早容不下你了。”
宣贵人被她说得脸色微微发白。
宜妃又举目望向场中,流素今日是独自骑猎,与玄烨并辔而行,她的准头依然匮乏,半天才猎中一兽,便神色雀跃,朝玄烨璀璨一笑。
宜妃微微蹙眉,总觉得流素近来十分反常,比如这回跟来木兰,比如下场骑猎,只为了令玄烨欢心。从前她是不会做这些事的。
逸君一直沉默,和她们也没多少话说,只是看场中围猎精彩,十分投入。至于流素则箭箭虚发,看得她不时发笑。
全场下来流素也没猎着几只,比胤祥都要差很多,不过她的本意也不是行猎,只是凑个热闹。
其实她本就是性喜顽闹的人,否则当年在南苑也不会丝毫不懂射术也要下场。只是宫中岁月将她日渐打磨得心性渐变,渐渐只习惯于旁观了。这日下场行猎倒是尽兴,虽然收获不多,却笑颜如花。
下场后清点猎物,却见着胤祥在看台下很认真地教授流素弯弓射箭。
诸嫔面面相觑,宜妃先失笑:“真是反了,儿子教额娘,流素你也不知道脸红。”
流素倒是面不改色,道:“这有什么,胤祥是名师相授,本宫的师傅不行,只得另投名门。”
玄烨恰巧走近,闻言清咳一声道:“这是在说谁呢?”环视过去,几乎每人都掩口忍笑。
胤祥随口道:“额娘说她的师傅不行,教得不好,所以让我来教她。”
玄烨板着脸道:“你额娘的师傅是谁?”
胤祥答道:“皇阿玛!”
这回诸嫔都没忍住,个个笑得弯腰。
玄烨见流素也是笑意盈盈,终于没绷得住脸,也笑了一声,随即又肃容道:“那你得好好教,你这徒弟先天不足,后天不勤,仔细将你这师傅的名声也败坏了。”
胤祥停下来,认真地朝流素看了一眼,道:“额娘,你得仔细点学,别总顾着笑,怪不得皇阿玛教不好你,若是我的弓箭师傅教你,只你这态度,早就一尺子抽下来了。”
宜妃拿帕子捂着嘴笑得呛咳,道:“原来流素学不好,是因为皇上舍不得抽她,否则戒尺在侧,看她敢学不会?”
流素本来多少还有些认真,被她们这么一搅和,是再也没有心思仔细学了,笑啐道:“你们只管捣乱,本宫的小师傅要生气了。”
果然见胤祥小脸涨得通红,一脸不如意状。
跟着胤祹他们过来唤胤祥,他便将弓箭往流素怀里一塞,道:“改日再教你,看你今儿也没心思学了。”
他为自己寻了个不教的借口,转眼便和胤祹胤禌跑去追逐了。诸嫔也各笑着散去,便只剩玄烨看着流素笑。
“有什么好笑的。”流素多少也有些脸红,弓箭学不会并不要紧,但刚才被宜妃她们一顿笑,分明是取笑他们在马背上学骑射的光景,只顾着风光旖旎,心旌摇摇,教的人杂念丛生,学的人也自然敷衍。
“看来也没人肯教你了,你到底还学不学?”
流素道:“自然要学,不然明儿怎么下猎场?”
“朕带你去靶场学。”
射靶却是件枯燥的事,又非一蹴而就,流素虽尽量用心去学,但收获并不大。从前在南苑倒也练过,荒疏多年,手艺更生,十箭倒没有一箭中了靶子,更别提红心。
玄烨从背后环着她把弓,她总是集中不了精神,一忽儿秀发被风扬起,撩得他颈上痕痒,便连教的人也没了心思。
“算了,朕遇上你这么个徒弟,一世英名算是尽毁,自此后可以关门谢客,再不收徒了。”
流素听他尽是调笑之意,微觉赧然,集中精神射了一箭,总算离靶心不太远。
玄烨见她一脸认真,并不放弃,笑道:“你如此用心学箭,倒是突然转了性儿?难道突然爱上骑猎了?”
流素对于骑猎只是觉得热闹好玩,至于要将箭术练好之类,毫无兴趣。她所以如此认真习练,不过希望能和他一起下场围猎而已。正如她从前不爱琴棋女红,也会为了纳兰性德尽量去学。
她想了想,道:“臣妾不希望别人取笑时,总说是皇上这个师傅教得不好。”
玄烨笑道:“玩笑而已,你也当真。”
流素回首看他,轻声道:“从前看荣妃和柔真骑射之术俱佳,觉得她们英姿焕发,才配与皇上并辔骑猎。臣妾坐在皇上身前,虽然看似风光,其实却是个累赘。”
他皱眉道:“怎么这样想?”
“蒙古王公不同于朝中臣子,他们瞧不起柔弱女子,瞧宣贵人,平日里也不见怎样,可上了马,搭上弓,确实不同凡响。”
“你管别人怎么看你?哪怕天下人都不喜欢你,朕也只要你一个。”
流素便看着他笑,眼神明亮,腮边绯红。
秋狝队九月底归京。
回宫后第一件事,流素是将秦百川唤来问话。他回说一切正常,柔贵妃近来安分守己,毫无异动。只是情绪抑郁,不复从前明朗性情。
流素闻言不语。这宫中的生活,足以将每一个性情开朗的少女硬生生扭曲本性,柔真初入宫时本也没有存着一颗时刻算计的心。
无论得宠的,还是备受冷落的,每个人都吞过一枚唯有自知的苦果。
直至康熙三十一年,流素千秋令节,宫中一切安好,在她治理下井然有序,前所未有的平和。哪怕只是表面。
觉罗氏照例携二位格格入宫,这回自然不会再带沈宛,带的是雯月。
闲话一阵便要离宫,雯月一直侍立在侧,未有机会与流素私下言语。看她模样,也没有什么可与流素多言的。
倒是在送她们离宫后,冰鉴才递了封书信给流素,说是雯月伺机托她转交的。
冰鉴一脸疑问,听话音,雯月只知带信,也不知信中内容,十分疑惑。
流素拆开信,信内字迹娟秀,一笔小楷灵动清雅,正是沈宛的风格。
信内叙述详细,却没有多少实际内容,说道这一年来,采芹在府内查遍所有当年相关人等,只知有两名婢女及一名家仆有疑,而这两名婢女中其中一名还是官钰显的陪嫁,在她改嫁后随之出嫁,再也查不到究竟。至于另一名,离府后不知所踪,那名家仆则病故。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官钰显在当年曾与人有密切接触,而她接触的人,却是钮钴禄阿灵阿府中的人。
阿灵阿是柔贵妃的兄长,遏必隆第七子,于康熙二十五年袭一等公,然而这些身份其实都算不得什么,主要是他与纳兰府本属至亲,若有往来,实属正常。
遏必隆的发妻是英亲王阿济格的长女,与觉罗氏是亲姐妹。论起来与流素的关系一样亲近,然而她的生母璞雨庶出,向来不为阿济格其余子女所待见,贬为庶人后嫁入章佳府为妾,除了明珠夫人与她还少有书信来往,其余兄弟姐妹皆当她已不存于世。
入宫后孝昭皇后明知有这么一层关系,却从不点破,因为她与柔贵妃皆是遏必隆第三继室所出,其实与流素已无关系,而孝昭皇后自然不会降低身份去攀这么一门毫无血缘的亲戚。再之后对流素步步进逼,直欲致她于死地,这层所谓亲戚关系,早已不存在。
柔贵妃与孝昭皇后同母所生,从未将遏必隆原配当作自己嫡母,毕竟那个觉罗氏在她未出生前便早死了,她根本就没认为纳兰氏和章佳氏与自己有什么亲戚关系。
但阿灵阿为人奸狡善权,当年为攀上明珠这么一门亲戚关系,便去认了这个所谓姨父,为此与他的亲兄长法喀关系闹得更为恶劣,倒是与纳兰府关系密切,常有往来。
这门亲戚关系攀得热络之时,正是纳兰明珠在朝中势力最盛之时。流素当年在纳兰府时,并不清楚有这样一个“表哥”,而后来在南苑被人暗中构陷,幽禁南苑时又被人再三关照,她回宫后一度查过这些,才知道自己与阿灵阿原来还有这门莫名其妙的亲戚关系。
不过这层关系纯属牵强附会,如果阿灵阿都能算是她的“表哥”,那玄烨跟她的血缘关系还更近些,毕竟顺治帝福临和她母亲以及明珠夫人才是真正的堂兄妹,只是因为她的外祖英亲王阿济格被除了宗籍,子女皆被贬为庶人,对外只能以觉罗氏自称,因此玄烨从来也没提过他和流素也算是“表兄妹”这回事。
自然,当年的阿灵阿是全没有想去攀她这个“表妹”的,甚至遵从当年孝昭皇后的意旨协同嫁祸过她。
阿灵阿所作所为,明珠未必知晓,就算知道,也不会与他明面上闹翻。他数次出入纳兰府,都携带着他一名宠妾金佳氏,这女子回回来都会去找官钰显聊天,关系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