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松岗是漠北城外三十里左右的一个山头,连着这个山头往后,就是延绵不断的天山山脉。日松岗山形奇特,其中一面是刀削般的悬崖,上面寸草不生。而其他地方却是树木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言芷对漠北一带十分熟悉,当初她就是在日松岗和天山之间偶遇了萧子裴,顺手救了他,从此结下这样一段情缘。她骑着马,一路疾驰,赶到日松岗下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微风吹拂,一派西北春夜景致。
言芷在山脚下歇了歇,夜风中树影瞳瞳,仿佛看到当时年少英武的萧子裴在这里策马追缉西凉武士的情景。萧子裴以一敌三,却仍临危不乱,镇定自如;身中毒箭时脸色惨白,却仍嬉笑怒骂不改本色,让不想多管闲事的她也忍不住违背了师训出手相救。
日松岗并不高,山顶有个大坪,曾经有个香火鼎盛的喇嘛庙,由于常年战乱,喇嘛们也弃庙逃生去了,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庙宇十分凄凉。言芷站在大坪前,四处看了看,却只有风声呜咽。她取了些树枝点着了一堆篝火,席地而坐,静静地沉思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树丛中传来一阵微响,言芷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只见树林边走出来一个人,依然锦衣玉袍,风度翩翩,只是火光照在他的连上,忽明忽暗,依稀可见他脸颊瘦削,眼神狠戾,仿佛要将人活剐了一般。
言芷怔了怔,心里不由得浮起一丝怜悯:虽然所有这些是他咎由自取,但如果没有她的话,眼前这个人可能还在享受他无上的荣华富贵。
“大殿下,别来无恙。”言芷站了起来,从容不迫地朝他行了个礼。
“托大人的福,尚且苟延残喘。”萧鸿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
言芷沉默片刻说:“大殿下,你回头是岸,不要再和西凉人沆瀣一气,也别妄图煽动大楚,毁灭这大衍的大好河山。”
萧鸿狂笑起来:“笑话,我回头是岸,可是我回头这岸还在吗?父王还容得下我吗?这大衍天下还容得下我吗?”
言芷默然,良久才说:“大殿下,如你能回京向陛下俯首认错,我可力劝陛下留你性命。”
萧鸿冷笑一声:“言非默,不用你假惺惺的,成王败寇,这个道理我懂,让我回京城,就算我不死也是一辈子被软禁,看着别人的脸色苟延残喘,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了。只不过,我死以前也要拉个垫背的。”
“你既然执迷不悔,我也无话可说。”言芷淡淡地说。
萧鸿缓缓地踱了几步,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说:“我派人在城门口探查了很久,萧子裴没有派大军出城,包围日松岗全力搜寻我;日松岗前也没有任何埋伏,你居然真的独身前来,谁也没说?”
“大殿下相邀,我岂能不来?”言芷正视着他,缓缓地说,“痛打落水狗的事情,就算是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很好。”
萧鸿的眉毛跳了跳,冷笑着说:“你不必拿话激我,今日你既然来了,就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自从我知道你未死的消息以后,花了重金请人破解你泠谷的身法,今日总算小成,拿你开祭!”
说着,他拍了几下手,从树林中走出了八个人,个个精瘦干练,神情傲然,其中一个个子稍高的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言芷几眼,对萧鸿说:“大殿下说的就是此人?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嘛。”
“几位千万莫要轻敌,冯道长在她手下吃过大亏。”萧鸿说着,退往一边。
那八人分别散开,各占两头,其中四人各自拔出腰间的长刀,揉身而上,分别从各个方向向言芷招呼过来。
言芷左挪右腾,身形飘忽,在四个人中间穿梭避让,游刃有余。数十招之后,言芷差不多摸透了他们的刀法套路,一按腰,一把软剑在手,顿时,剑刃寒气毕露,剑法凌厉诡异,四个人顿时捉襟见肘。
萧鸿在一旁看得真切,冷笑着说:“言非默,你再厉害也没用了,等会你的好朋友也要来这里会你,上次射中了心肺居然都能活过来,这次就没这么好命了。”
言芷心里一凛,怒道:“你派人去杀武阳了?”
萧鸿哈哈大笑:“风武阳乃朝中肱骨,我怎么舍得杀他呢,我只会在你面前,一刀一刀活剐了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可惜萧子裴在漠北城中,我捉不到他,不然一定更精彩。”
言芷的剑法顿时一滞,说时迟那时快,旁观中个子最高的那人手一扬,漫天的金光从他手中撒了出来,其他三人身形立动,将那金光握在手中,兜头往言芷罩了过来,而方才和言芷缠斗的四人立即后撤,手中的刀突然暴长了一尺,在金光之外往言芷身上狠狠地招呼了过去。
原来,那冯道长生性气量狭小,自从在言芷手下吃了大亏以后,立誓一定要雪此大耻,居然倒是实心实意跟着东躲西藏的萧鸿,一路琢磨怎样对付身法灵动的泠谷传人,思来想去之后想了一个阵法,那四个人手中的正是冯道长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金蚕丝网,刀砍不断,柔韧异常,一旦被它缚住,便是内力无穷也崩它不断,只能束手就缚。
那四人各执金蚕丝网的一角,步伐忽前忽后,忽而互相交错,网越收越小,言芷适才心神一乱,失去了从网中逃离的最佳时机,软剑在网中施展不开,却又要躲避往外另四人的刀,顿时险象环生。
萧鸿在一旁看得急切。他那日看了从大楚来的急件,这才得知言非默居然未死,居然还和大楚搭上了关系,让他期盼大楚夹击大衍从而渔翁得利的梦想彻底破灭。这一阵子来,他满心满念都是言非默这个人,做梦都梦见如何把她擒住,如何侮辱折磨她,连东山再起的念头都被他抛诸脑后。眼看着眼前这个人即将落入他的手中,他简直快要窒息了,手中提着一把剑,几乎要把剑柄捏碎。
只听得拿着金蚕丝网的那个高个子大喝一声“着!”,另三人步伐一错,围着言芷旋转起来,网往里缩,眼看着就要将言芷缚住,言芷忽地就地滚倒,身子象泥鳅一样从地上滑过,那四人如影随形,也往地上兜去,其他三人个子都差不多高,几乎同时趴到地上,只有那个高个子,比他们稍稍晚了一瞬,言芷软剑一插一挑,顿时一个角落的网被挑高,滑了出去。
外面的四人大急,分别往言芷的头和脚袭了过来,言芷就地一打滚,身子跃到半空,顿时脱离了他们的阵法。
萧鸿看得真切,不假思索,提起手中的宝剑,对准半空中的言芷直射了过去
萧子裴一个下午巡视了主城、乌池、大亦,处理了前线战报,西凉人送来了求和信,恳请派使臣前来和谈等忙完了军务,已近晚膳时分。不知怎的,他一直觉得心里好像有点发虚,一种不安的感觉围绕着他,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萧浅抱怨着跟在萧子裴的身后,絮叨着说:“言姑娘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听云和晓风姑娘也不会来,方公子都来看了好几回了”
“她们今晚不回来了,宿在西都府。”萧子裴烦恼地说。回来看不到言芷,他觉得浑身都不得劲。
“奇怪了,那言姑娘怎么什么都没带啊,她每日都要沐浴,不知道西都府那里的人会不会伺候她。唉,听云和晓风姑娘也是,平日里都挺细心的,怎么这次”
“你说什么?”萧子裴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漠北的气候早晚差别很大,中午的阳光能让人出一身汗,晚上的夜风又透凉入骨,言芷这一路赶路,不太可能不去沐浴啊!
他想了想,问:“我不在的时候,小芷有什么异常吗?”
萧浅挠挠头说:“没什么啊,风公子每日都来,和言姑娘谈天说地;方公子这两天可扬眉吐气了哦,对了,昨天有个孩童给言姑娘送了一封信来。”
“什么信?”萧子裴追问。
“不知道,言姑娘看了就收了起来。”
萧子裴越发不安起来,想了想,走到了言芷的屋里。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有股浅浅的药香,桌上放着一个信封,一张信笺,用镇纸压着,萧子裴走过去拿起来一看,顿时脑袋“嗡”地一声:子裴,我和萧鸿约在日松岗见面,你放心,我必能平安回来,勿念!
萧子裴只觉得一阵恐惧迅速地传遍全身,张了张嘴想叫人,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的手指掐入手心,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大声喊道:“传王府亲卫,速速随我前去日松岗!”
惊雷一路狂奔,遥遥领先于亲卫营,呼呼的风声在萧子裴的耳边刮过,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木然,只有双臂机械地随着缰绳抖动:萧鸿已经穷途末路,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敢这样约言芷见面,而她居然单身赴会,要是有个万一
日松岗下十分平静,看不出有半点打斗的痕迹,萧子裴心急如焚,提气往山岗上疾奔。远远地,一阵击剑声传来,其中隐隐可闻言芷的呼喝声。他屏住呼吸,悄声往上摸去,不一会儿,一个大坪出现在他眼前,还没等他看清场内的形式,却看见在树林边的萧鸿大喝一声,手中宝剑往前一掷,只听得“扑哧”一声,那柄剑直入言芷的胸口,血花如喷泉般四溅,顿时,萧子裴心胆俱裂,嘶声吼了一声:“小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