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卫东不会犯傻, 犯呛确是一等一的好手。他不是没感觉出晏宇压抑的怒意,但许少爷怕过谁?钟莹翻脸不认人本就让他生气,更别提他看晏宇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手不仅没放, 还把钟莹往后拉, 顺势搭上她肩膀, 一副寻衅嘴脸:“放不了, 我跟她的事儿还没完呢!”
“嘭”的一声后, 四周静默半秒,随即桌响椅歪,碗碟碎裂, 尖叫声盖过了音乐。
“不要!”钟莹头脑一片空白,第一时间做出了本能反应——转头扑向摔倒在桌上的许卫东, 用身体护住了他。
二次攻击没有到来, 钟莹紧张地眯开一只眼回头, 见晏宇握着拳头愣在那儿,目光里满是困惑和受伤。她一颗心无限下落, 完了!
老板慌张从后厨跑过来:“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了?”
许卫东一鼻子血,挣扎着要起来:“我X你大爷的晏宇,你特么活腻了…”
“闭嘴!”钟莹死死按着他,又忙对晏宇道:“宇哥你先走,有点误会我等下跟你解释, 你先走!”
“莹莹, ”他轻轻喊了一声, 向她伸出手, “走。”
“你敢走!等老子摇人…”
“摇你大爷!”钟莹兜头给了许卫东一巴掌, 祈求地望着晏宇:“宇哥,你先走吧, 别把事情闹大。”
许卫东仰面躺在餐桌上,她半趴在他胸口,胳膊肘压着他的下巴颏,上半身都在使劲阻止他起来。在外人看来,那姿势实在暧昧。
晏宇不动,执着的向她伸着手,眼睛黑得深不见底。
钟莹也想拉他啊,可是许卫东暴怒,拼命摸大哥大,她不能让他摇人,老板那边又在让服务员去找联防队。联防队是什么她概念不明确,但定然是公家组织,三十年后的人对依法办事深有体会,一旦经了公,学校家长都会知道,晏宇的一拳可能会付出他承受不起的代价。
她必须把这事儿按下去。
“你赶紧走,我现在不想见到你!”钟莹表情严肃,语气尖锐,眼神都带了厉色。
僵持三十秒后,店门口的风铃又叮叮当当响了几声。钟莹松了一口气,放开许卫东,劈手夺过他的大哥大,心平气和对老板道:“都是同学,一点小矛盾不用叫联防队,店里的所有损失我来赔,这几桌客人今晚的单我也全买了,打扰各位吃饭,对不起。”
小姑娘周全得出人意料,态度极好地道歉,老板和客人们无话可说。有两桌坐得远的连油点子也没溅到,不好意思让她请客,她表示让您受惊了,务必给个面子。
其实店里没什么损失,只摔烂了两个碟子而已。许卫东个人的损失更大一些,他不仅鼻子被打出血,号称很贵的西装也沾满了菜汤油污,基本报废。而且他的损失还在进一步扩大——钟莹发现自己钱不够,也不提个借字,直接说让他包全场。
许卫东:???是不是过于蹬鼻子上脸了一点,我又不是你爹!
他今晚真的是倒霉透顶,妞跑了,挨揍了,破财了,大哥大被抢,人也摇不来,仇也报不了,医院也不让去,红酒大餐没吃上,八点多钟被拽进一家路边大排档里吃什么破烤串儿。那臭丫头一进去就说:“除了腰子,其他的一样来五串!”
他特么就想吃腰子!
看着钟莹仰脖子灌下一整杯啤酒,津津有味撸着鸡胗,许卫东烦得不行:“还我钱!一分钱没有还吃吃吃,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别以为你陪我喝杯酒我就能原谅你,这事儿没完。”
“要不是我护着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许卫东不承认自己干不过晏宇,但钟莹连个顿都没打,直接扑过来护住他的行为确实让他意外,意外之余有点窝心,所以才会一晚上被她牵着鼻子走,让干嘛干嘛。窝心之余又有点得意,被她挡得太严实,没看到晏宇当时的表情真遗憾,肯定难看透顶。
“我那是措手不及,你以为我打不过他?”他摸摸肿胀的上唇,疼得吸了口气,“这丫下手真狠。”
“你非礼人家女朋友,打你打轻了。”
“天地良心,谁非礼谁啊?你二话不说又搂又拽的,把我朋友气跑了,我要个交待怎么了?”
“你又不是活不过今晚了,我改天再跟你说不行吗?知道那是我男朋友你还碰我,揍你一点不冤!”
“他让我放开就放开,那我多没面子?”
钟莹呵呵:“您现在可真有面子。”
许卫东又羞又怒:“晏宇那小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他这一拳,不扒他一层皮我不姓许。”
“你爱姓什么姓什么,姓王八最好!”钟莹一点也不在意,又喝了口啤酒,“我希望你的女朋友都给你戴绿帽子,让你变成个活王八!”
许卫东:“......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钟莹咽下肉,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了,我是你的克星,你要是离我远点,我也不会找着你克。但是你贱啊,逮着机会就往我身边凑,无聊的时候我去打听了点你的事儿,不打听不知道,你一个堂堂华大高材生,原来是个道德败坏的人渣,脚踏多只船,到处沾花惹草,听说你还弄大过别人的肚子。”
“谁说的?纯属造谣啊!是不是晏宇那小子诋毁我?”
许卫东一瞪眼,钟莹举杯子:“别急,这不还没说完呢吗?弄大肚子这件事没有证据,暂时不算在你头上,但是你脚踏多只船是真的吧?光我就见过三个了,你抵赖不掉。我这个人最厌恶不专一的男人,一见这种人就恨不得弄死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许卫东想起她的年纪和以往的态度,摸着鼻子:“难道是你爸......”
钟莹表情悲愤,用力点点头,仰头又灌下一杯酒:“不错,我爸就是这样一个畜生。”
许卫东好奇了:“他都干什么了?”
“没结婚之前就乱搞男女关系,这边女朋友一大堆,那边又看上涉世未深的我妈了,骗我妈未婚先孕,我外公家有权有势,他推脱不掉只好结了婚。结婚也没收心,还跟他的旧情人藕断丝连,我八岁的时候他领私生女进门,把我妈气得动了胎气,生下个先天体弱的孩子。我九岁的时候他又一个老情人从外地回来,俩人在一块儿工作,整天卿卿我我勾勾搭搭,不知被熟人看到多少次。还有他的两任秘书,我弟的幼儿园老师,我家的私人医生,全都跟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妈不知因为他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泪,他就跟个发了情的种马似的,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都逃不过他的魔掌,你说他该不该死!”
许卫东听得脸皱成一团:“这太过分了,你妈怎么不跟他离婚?”
“因为他不要脸啊,他说我妈是他的真爱,要离婚就从他尸体上踏过去。一边说爱她一边伤害她,硬生生把我妈困在婚姻里三十…二十年,我妈这个人耳朵根子软,我爸平时对她也算挺好的,又特别会哄人,她就做不出决绝的事。后来我爸年纪大了,身边干净些了,她也就认命了。”
“那你爸是够畜生的。”
钟莹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说,如果我有一个回到过去的机会,回到我爸妈还没结婚之前,我应不应该阻止我妈嫁给他?”
“应该!”许卫东断然道:“别说回到过去了,现在你也可以劝你妈离婚,你都这么大了,你妈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跟他离,不行上法院起诉,我帮你,我家上头有人儿,废了他个糟老头子,让他一个人孤独终老去吧!”
钟莹苦涩地笑了笑,一瓶酒见底又开了一瓶自斟自饮:“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其实我爸对我挺好的,虽然他后来也坑了我一把,但是不能否定他对我的爱,家里几个孩子,他最疼我,连弟弟都比不上。要拆散父母姻缘,我感觉有点对不起他,只是太心疼我妈了…”
“都过了二十年了,也不算拆姻缘吧,而且你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他再疼你,伤害你妈也算不上好男人。我家老头子要敢在外找女人,我立马带着我妈跟他离婚,搞光他的钱,让他滚出去!”
钟莹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是啊,太爷爷,爷爷都没有私生子女,一辈子一个老婆白头偕老,怎么生出这么个八爪鱼似的风流玩意儿?
“你鼻子还疼么?”
许卫东揉了揉,骨头没断,血也止住了,但是他说:“疼。别以为你在这儿跟我推心置腹两句,就能骗我生同情心,你是你,他是他,我不会放过晏宇。”
钟莹白他一眼,“我不是骗你同情,我是告诉你我为什么那么烦你,为什么一看到你换着篇儿的带女人就生气,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爸的影子,而且你跟他年轻时长得也有点像。”
许卫东乐了:“哎哟是么?乖女儿,叫声爸爸来听听。”
钟莹似乎喝多了,怔怔盯他半晌,果真开了口:“爸,你跟我说过,做人要有契约精神,你签了婚书,这辈子就应该只属于妈妈一个人,做不到你就别结婚,别害人了吧。你还有我呢,我给你养老送终,成吗?”
许卫东愣了愣,看着钟莹迷茫失焦的眼神突然有点心疼,掩饰地端起杯子:“我可不是那样儿人,等我结婚了,肯定对老婆一心一意。”
钟莹没再说话,一杯一杯默默喝酒。
按照上辈子的习惯,两瓶啤酒属于热身,可是钟莹高估了这具身体对酒精的接受度,第二瓶空了的时候她已经头晕目眩,行动不利了。
许卫东把她扶上车,告诉她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人大早就关了门,宿舍也该锁了,现在给她两个选项,开宾馆住一夜,或者跟他回许家。
“我要找晏宇。”
“华大关门了。”
“我要找晏宇。”
“......”
许卫东不想搭理醉鬼,径直往自家开。他从来没带过女孩回家,钟莹算第一个,他一路琢磨着要怎么糊弄过保姆,明天天亮前又怎么把她带出来。
车子拐进朝阳大街的时候,钟莹忽然惊醒,扒着车窗向外看了一眼,“我不去施家胡同,我要找晏宇!”
许卫东惊奇:“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施家胡同?”
“我要找晏宇。”
“跟你说关门了。”
她神智显然清醒了很多,说话也有条理起来:“不行,多年心血不能白流,今天必须见到他,我进不去,就让他出来!”
许卫东冷哼:“他敢出来,我肯定要和他干一架。”
钟莹沉默片刻,突然拍了拍他肩膀:“没人能看到女朋友被别人纠缠还无动于衷,今天这事儿怪我,都是我惹出来的,不该怪晏宇,你想揍就揍我吧。不过你这么大气的人应该不会打女人,我从现在开始拿你当朋友处,一点小亏,你就当送朋友的见面礼了。”
四千多的西装,五桌陌生人的晚餐,流血的鼻子,肿了的嘴唇,丢失的颜面,还有五十块钱的烤串啤酒,被你称之为一,点,小,亏?
许卫东刚想说话,她又道:“你要是觉得朋友不够分量,我拿你当爸处也行。”
……酒没醒呢!
午夜十二点半,晏宇的传呼机振动,拿起看了一眼,是个奇怪的号码908888。他没有理会,继续头枕双臂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发呆,三分钟后那个号码又呼进来了,之后每隔三分钟呼一次,连续呼了十几个。
舍友被频繁的振动吵醒,问了一句。他应该关机的,可是手指在按键上放了许久,也没有按下去。
十分钟后,他麻烦宿管开门,快步走去校园磁卡电话点,拨通了那个号码,入耳就是呜呜的哭声,心里一紧:“钟莹?”
那边抽得泣不成声,“宇…宇哥。”
“你怎么了?”
“我要死了。”
“……你在哪儿?”
挂了电话,钟莹把大哥大还给许卫东,扒开遮阳板化妆镜照了照,又拉开衣领闻了闻,神色严肃:“问题很大,已经对我直呼全名了,为了你这个像我爸的家伙,我真是付出太多。如果今天哄不好他,我们父女情份到此为止。好了,我下车,你可以走了。”
许卫东:一想到这是个被畜生父亲刺激得精神失常的女孩,就觉得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应该被原谅。
又十分钟后,晏宇翻出南院墙,在寂寥昏暗的路灯下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双臂环抱,似乎很冷,头发有些凌乱,但人却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他走近,才发现她在发抖,脸上有泪痕,嘴唇也泛着惨惨的白。
“什么事?”明明听到她在电话里哭时,心急如焚地奔跑而来,见了人,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我想跟你解释一下今天的事。”
晏宇无表情,目光没有温度:“不用了。”
钟莹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帘,一声不吭转头就走。
酸痛从指尖传至心脏,晏宇紧紧握住拳头,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双臂始终搂着自己,肩膀缩起,背影在初春夜的料峭寒风里显得那么单薄无助。
忍了又忍,他还是开口:“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钟莹没作声,也没有回头,步子越来越急,仿佛想要快速逃离他的视线。
她并不是在耍花招,是真的打算离开。
之前她想好了见到晏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着扑过去,用肢体语言消除他部分怒火,再慢慢解释许卫东的事情。
她没打算全部说谎,只会稍微改变一下和许卫东发生异常举动的原因,把她主动找茬,变成许卫东请她帮忙,毕竟之前关玲挑事儿时,人家也帮过她。而保护许卫东则是因为不想让他在盛怒之下犯更大的错,联防队来了能有什么好事?闹到学校至少一个记过。耽搁到现在才来找他,是在跟许卫东谈和,不管怎么说,人家是受害者。
她觉得只要诚恳些,这个理由晏宇一定能接受,但没想到他连听都不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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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晏宇冰冷的眼神,她心里发寒,忽然就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他若只相信眼见为实,那她说什么都没用。
“钟莹!”
听到他的喊声,钟莹头也不回。酒劲尚未完全散去,在他面前一向被压抑的本性此刻正在张牙舞爪,生气去吧!反正今天心情也不好,干脆放几天假,您慢慢气!
“钟莹。”急促脚步奔来,肩膀被狠狠扣住,一阵钝痛,她尖叫一声挥手拨开,转身倒退几步。
“你去哪儿?”
“不用你管。”她脸上一瞬间呈现出晏宇从未见过的阴郁森冷,但很快消失,只剩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