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化解表姑的不怀好意很简单。钟莹可以茶:奶奶阿姨不要生气, 这位女士一定不是故意扎我的心,虽然想起妈妈我很难过,但大家别因为这点小事不开心。
可以刚: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没妈呢?我妈天天给我托梦, 要不我告诉她你说我缺妈, 让她晚上找你谈谈, 看看你缺什么, 我猜是德吧?
也可以暴:对不起心情不好, 告辞。
所有人都会站在她这边,毕竟屁股还没坐热就受到身世攻击,这种事只有那些家教不良的短见之人才干得出来。哪怕立时拂袖而去, 相信晏奶奶也不会怪她。
不过钟莹没回击,因为曲红素已经代她出头了。表姑走前, 她就摆明生气态度;走后更是怒不可遏, 直呼其名。
“妈, 不是我说赵芒英,来咱家生活也好些年了,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到现在还没点数吗?早上我听她说话就不痛快,莹莹来做客关她什么事,嫌弃这嫌弃那的,阴阳怪气!”
曲红素看了看钟莹,好多话不能当面说, 忍着咽下去了, 稳准狠地给表姑上了个眼药:“是不是这些年我管小宇管得少, 都是她照顾着吃穿, 所以拿我儿子当她自己儿子看了?想干涉就干涉, 事事多嘴多舌,一点不把我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
“行了别说了, ”老太太瞪她一眼,“孩子都在这儿呢。”
曲红素闭嘴,搂着钟莹安抚,晏宇也紧握她的手,钟莹转头淡淡一笑:“帮我拿一下给奶奶带的礼物。”
老太太看在眼里,心道这不满二十的小姑娘能忍住气挺难得,心里明明不痛快了,看在小宇和长辈的面子上也没有表现出来。书读得多就是不一样,识大体知进退。
她亲手剥了一个柑橘,递给钟莹:“来,莹莹,坐奶奶身边吃。”
给老太太的礼物是一套牛角制品。钟莹逛街时有意识冲着养生方面去留意,可惜此时养生概念还没有深入人心,按摩器械保健食品罕有,连骗子们都没开拓到这一领域呢。所以只好走传统路线,买了一家牛角老字号出品的“通经活络玉颜板”。
一套有六个大小不一的牛角板牛角梳,从头到脚都可以疏通,还附了一张硕大的人体穴位图和使用说明。钟莹挨个讲解,老太太戴上老花镜看得十分认真。
“哦哦,刮这里利肝,这里健脾,这里益胃......”
晏辰拿起小梳子给老太太梳头:“刮脑袋刮半年,看看奶奶的头发能不能变黑。”
老太太哈哈笑:“一把年纪了白头发才正常,变黑要吓坏人了。”
钟莹也笑:“奶奶您看起来也就五十出头,黑头发应当的。”
老太太乐得直拍她手:“这丫头哄我高兴呢,有心有心,让你破费了。”
“这个不贵,等以后工作赚钱了,我再给奶奶换套玉质的。”
“好好好。”
方才小风波带来的压抑感已烟消云散,曲红素看着一老一少说得开心,抵了抵晏宇:“莹莹就是讨人喜欢。”
儿子嗯了一声,眼珠子像长在了钟莹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够的样子。曲红素捂着嘴小声嘲笑:“瞧你那点出息。”
十一点多些,晏家姑姑姑父回来了,免不了又是一番问候介绍。钟莹是认识并熟悉他们的,虽然后世老些,但性格基本没变。中年姑姑也爱说爱笑,开朗直爽,而中年姑父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已经培养了一身正气,往哪儿一站高高大大不怒自威,比二十多年后有气场多了。
礼品一一送上,曲红素和姑姑各是一套化妆品,送姑父一盒他喜欢的乌龙青茶。包括晏辰和姑姑家上初中的儿子也有礼物收。
晏辰拿着一本书,指着封皮上的字嚷嚷:“小王子,送我儿童读物是什么意思?”
晏宇面无表情说着幸灾乐祸的话:“因为你幼稚。”
曲红素打趣:“莹莹夸你是小王子呢。”
钟莹微笑:“小王子象征着爱和希望,是天真与聪慧的化身,送给你,愿你永葆童心。”
晏辰看看书:这个解释还不错。”
她在挑礼物时多次想起曲红素晚年时的样子,瘦且虚弱,少言寡语,目光黯淡,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晏宇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儿媳妇年纪大也好,年纪小也好,她不参与任何意见。婚后夫妻俩去看她,她就让保姆买点菜,聊几句家常;不去,她也不打扰,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钟莹曾经征询晏宇,要不要把母亲接来同住。虽然她也不想和婆婆搅合在一起,但儿子媳妇住豪墅开豪车,老太太可怜巴巴住在简朴的两居室里顿顿吃素,传出去多影响集团形象?多影响她好儿媳人设?
晏宇说她不愿意搬,就图个清净,钟莹隐隐感觉老太太是困在旧事里走不出来了。那时候她冷漠地想,死都死了那么多年,吃斋念佛老天也还不回你的小儿子,人还是要朝前看,你不是还有个出息的大儿子吗?何必搞到母子生疏,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的地步。
她从来没问过晏辰是怎么死的,或者说,没关心过。不认识不了解,名义上的小叔子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现在想问也没人能回答了。
送姑姑化妆品是因为她除了爱旅游之外也爱美,从不放松对形象的要求,每每出现都是个时髦高雅的小老太太。而送曲红素化妆品则是钟莹的美好祝愿,希望她能多爱自己一点,坚强一点,不要被多舛的命运打败。
她看着向曲红素抱怨,跟晏宇斗嘴,又硬要用《小王子》换表弟那本《文化苦旅》的晏辰,那么健康,那么英俊,那么有活力,心头唏嘘无限。从二零一七年的春节往前推十几年,大约就在千禧年前后,晏辰他,会发生什么事呢?
作为一个学生,钟莹礼轻情意重,长辈们都感受到了她的用心,纷纷表示感谢。她目光澄澈,谈吐有致,有问必答,和谁对话都面带微笑,不卑不亢又礼敬有加。晏姑姑暗暗给晏宇比了个大拇指,对小姑娘显然十分满意,中午一顿饭更是吃得气氛融洽,宾主尽欢。
饭后曲红素让晏宇带钟莹随便转转,她扶着老太太进房休息,顺便把晏姑姑也拽了进去,三个人关上门说起悄悄话。
而晏宇把钟莹带到了他的房间,进屋关门锁门拉窗帘一气呵成,钟莹还没看清摆设,就被他一把拉到了怀里。抱得紧紧的,下巴磨蹭着她的耳朵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钟莹半张脸捂在他肩头,轻轻笑起来:“你道什么歉嘛。”
表姑和小娟走后,晏宇一直不怎么高兴,即使后来开始送礼物环节,气氛好起来,他还是沉着脸。只有钟莹与他对视时,他才会勉强一笑,眼里流露出担心。
“你到我家来,让你受这样的委屈,我当然要道歉。而该给你道歉的人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是故意的。”
钟莹拍着他的背:“没事,我习惯了。”
晏宇放松了些,回正脸看她:“什么习惯了?难道经常有人用这件事攻击你?”
“没有,我是说对于那些因为嫉妒而产生的恶意,我习惯了。我不能控制别人的想法,也堵不住别人的嘴,只要没有触及底线,就随他们说去吧。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难受的是他们。”
晏宇无奈地笑笑:“看不惯你又干不掉你,真自信,忘了邱文涛的事了?有些人的恶意可能会转化为歹意,你不能那么大大咧咧,发现有恶意的人要及早防范。”
钟莹用脑袋撞了他一下:“有你我怕什么,谁欺负了我难道你不帮我报仇?”
“报,一定报。”他眼中又泛起了森然之意,“大姑操心操过头了。”
她不是操心,她是忘了自己的斤两,忘了自己拿着晏家的工资呢。刺钟莹两句还捎带着打曲红素的脸,这不是自取灭亡吗,人家可是晏家唯一的儿媳,两个孙子的亲妈,您是哪瓣远房大头蒜啊?
看见曲红素拉老太太进屋钟莹心里就有数了,表姑今日不能善了。
她搂着晏宇哼唧:“我才不为无关紧要的人生气,只要你奶奶喜欢我,爸妈喜欢我,姑姑姑父喜欢我,晏辰喜欢我就行了。你说他们喜不喜欢我?”
晏宇掐住她下巴:“喜欢,都喜欢你。不过把晏辰两个字换成我,他不能喜欢你。”
钟莹咯咯笑:“你真是够了。”
“换啊,重说一遍。”他看着她的眼睛,半哄半强硬地道。
“晏宇喜欢我?”
“嗯,喜欢得要命......”
含糊一句话被堵在唇间,柑子的清香在鼻尖萦绕,他闭上了眼睛,缓慢辗转,像品尝世间至美之物般温柔又珍惜。一阵子之后,气息便明显沉重起来,手掌移动,按着她后脑勺越发用力,一再地追赶,捕获,深入,有了点汹汹然的意味。
每次都是这样啦!每次都在钟莹感觉马上要失控,晏宇即将变狼的时候,他就会用强大的自控能力让自己慢下来,给彼此一个喘息的机会,然后再恢复温柔状态,浅尝一番作罢。
她以为今天也会适可而止,没想到超过平日激情时长的晏宇并没有停,一边亲一边带着她慢慢向后挪去。
后面是哪儿?床!
“唔...唔唔!”
钟莹推他,他松开了唇,却没有松开她,抱着她狠狠地喘,贴在耳边呢喃:“想……”
想你个大头鬼,刚吃完饭啊大哥!隔壁长辈都在呢,你想的事儿能干吗?
钟莹巴住他的脸,把他脑袋推远些:“不许想,有罪!”
“想也有罪?”他搭着话,手脚却不停,还在把钟莹往床那儿带。
“有!放开我…哎呀!”她挣扎起来,“你疯了吧,这是不想让我做人了?”
晏宇又抱了她一会儿才松开手,一脸正经:“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想让你睡个午觉。”
钟莹侧目:“骗鬼呢?”
晏宇沉默片刻,坦诚点头:“嗯。”
......钟莹哭笑不得,打了他两下。晏宇笑着阻挡,还想再亲过来,她裤兜里的传呼机突然振动,掏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晏宇替她理了理头发,带她下楼打电话。晏辰和姑父正在下军棋,看见他俩,怀疑地问:“不是说看我下棋的吗?怎么上去那么久?”
“看书呢。”钟莹敷衍一句,晏宇那边已经让总机接通了外线。
回铃音响了四声,话筒里传来一个女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是不是...钟...钟莹?”
她心里一揪:“是,小柔姐?你怎么了?”
“你快去,去拦着许卫东,他...他带了一把刀,要去杀人了!”
钟莹大惊:“什么?怎么回事?”
“他前几天和刘诚君打架打...打输了,然后今天就说要去杀他,已经走了,我拦不住,呜呜...”
“......”
许卫东还能不能行了?次次打架次次输,跳脚叫嚣最在行,老许家的脸都让他丢光了!
苏小柔也能不能行了?上次打电话还说不会再和许卫东见面呢,怎么又搅合到一块儿去了!
“他去哪儿找刘诚君了?”
听钟莹喊的那么顺口,苏小柔愣了一下:“你也认识刘诚君?”
“听许卫东说过,不是飞行员吗,我曾经想采访他写征文来着。”
“哦,他说是什么灯市园,我不知道在哪儿。”
钟莹一听就明白了,灯市园是个小公园,离施家胡同不远,“小柔姐,你拦不住我也拦不住啊,我现在离那儿有段距离,来不及赶去的。你快报派出所,快去告诉他爸,他家就住在施家胡同28号,要不去他爷爷家,利寺胡同7号也行。”
“许卫东是开车走的,我现在在二叔家附近呢,不认识什么胡同呀。而且报派出所会把他抓起来的吧,不行不行。”
已经开始吃他的迷魂药了,钟莹感到一阵挫败:“那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我也不认识别人了,这件事总不能跟我爸说。许卫东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就是钟莹来都拦不住,我觉得他是不是有点怕你呢?你一定要阻止他犯罪啊!”
......这反向思维能力,杠杠的。我真谢谢你了许卫东,这么认可我罪恶克星的能力,除了杀人,都能拦住是吗?
许卫东和飞行员刘叔叔的仇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结下的,具体因为什么,钟莹也能猜出一二。不过现在不是深挖内幕的时候,她放下电话就道:“我得走了。”
一转头,晏宇的脸色像冻了万年的冰坨子,又沉又冷,整个人都在丝丝往外漏着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