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向往着将来分割晏宇一半身家, 他却给了她全部。二十万,很多,很重, 很满足。
领证当然好, 彼此认定的人无不希望将关系合法化, 既是承诺也是信任, 既是给予也是交托。
钟莹在目睹老晏悲苦压抑的一生后, 暗暗下定决心,不管这一世晏宇做出怎样的决定,未来发生怎样的改变, 甚至说句不吉利的话,哪怕晏宇对她产生倦怠, 对她感情变淡, 她都要用一生来回报他曾坚守的深情。
确实, 她的婚姻观还是有些扭曲,向往白头到老, 又不太相信长年累月的朝夕相处后还有矢志不渝。这是许卫东和苏小柔两人留给她的阴影,要完全驱散,她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和很多很多的幸福。但不同于以往的悲观态度,这一次她充满信心。
郑重地将存折放进床头柜小铁盒子里,和自己那本叠放在一起, 先上了铁盒的锁, 又上了床头柜的锁, 钟莹把两把钥匙中的一把拆下, 交给晏宇:“我拿盒子的, 你拿柜子的,我有时候会脑子一热乱花钱, 你得控制我。”
晏宇推回去:“花就花,挣钱就是给你花的。莹莹,我早想和你说了,不要勉强自己,你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要刻意对着我笑,不用事事处处以我为先,生气了可以骂我,有不同意见就直言不讳。想花钱就花钱,想画画弹琴就画画弹琴,想听什么音乐就听什么音乐,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想喝酒......刚康复不久,喝酒最好还是不要。你一直是个特别有主见的姑娘,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丢失自己,我不怕你脾气大,不怕你冷冰冰,最怕你受委屈。我爱的是你,想娶的是你,全部的你,不是某一种特性。”
钟莹坐在床边静静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慢慢站起身,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又慢慢靠进他怀里。拥着他的腰,用额头抵住他的下巴,轻轻问:“要重新开证明了,不知道十八号结婚的人多不多,我们几点去呢?”
声音毫无异样,然而在晏宇看不见的地方,她已泪流满面。
一个礼拜的时间,两人分头去开证明,提早去民政局打听了程序,各自与家人知会一声。虽然晚了一年,该成眷属的还是要成。
钟莹给老钟打电话,没料到撞上一桩奇巧无比的事。一年前她要领证,许卫东同日结婚;一年后她又要领证,老钟那边竟然也决定十八号同魏淑兰去把后半辈子定了。
前世爸今生爹都对这个日子青睐有加,古古怪怪的缘分,钟莹也不知作何评价。
老钟决定归决定,还是不敢先斩后奏,吞吞吐吐问钟莹不是要做姥姥工作的吗?十八号之前能做通不?
能!做通姥姥工作的关键,就在于她的心肝宝贝钟静是否赞成,只要姐姐同意,这事儿就成了九十分。
自打钟莹恢复行动能力,钟静就搬出十六号了。出租房到期,钟莹本来不打算续租,可是钟静却感受到了一人独居的快乐——无人打扰她认真学习。表示房租她来续,以后妹妹跟晏宇吵架了想离家出走,也有个收留她的地方。
钟莹:你就不盼着我点儿好。
钟静:你难道想让他找不到?
智慧超群的姐姐,在老钟这件事上态度模糊,既不反对也不答应。只说随便老钟,他自己心里过得去就行,磨磨唧唧不肯给姥姥打电话。钟莹苦口婆心讲了魏淑兰一大堆好话,她还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好话锋一转,告诉她严冉正缠着晏宇问她的下落,这些天老去华大门口苦苦守候,要是知道她搬回去了,隔壁房子估计又得租下来。要不要跟他说呢,看他一表人才痴心一片的,当姐夫好像也不错。
钟静:你敢说我就敢搬。
钟莹:严冉一有空就来打听你从小到大的事儿,什么都想知道,还特别会套话,有一次我差点就把你睡觉磨牙打呼噜的癖好说给他听了。
钟静:......我去打个长途电话。
姥姥那边也没有明确表态,钟静回来说,反正她表示同意了,姥姥要想为难老钟,不关她的事。让钟莹把嘴闭紧了,不准跟严冉透露她的行踪。
临走时,钟莹问她是不是真的不喜欢严冉?钟静顿了一秒,斩钉截铁说不喜欢,烦死他了。
不喜欢你犹豫个什么劲儿?钟莹感觉有戏了,严大佬要是成了她的姐夫,以后随便透点消息指条明路,她在房产市场上想必也能闯出一番天地。
一九九四年五月十八号,缤纷初夏,风和日丽,诸事皆宜。晏宇浅蓝条纹衬衫黑西裤,钟莹穿着一条喜庆的红裙,七点就携手去了民政局,等足一个小时才等来工作人员开门上班。
事实证明,早点来是明智之举,这天日子绝好,要结婚的情侣扎堆。赶第一拨进去,审核,填表,领证都不用排队。
此时婚检不是强制性的,照片也可以按规定拍好带去。前两天就准备好了,包括指定医院的婚检证明,因此流程走起来快而顺畅。
工作人员问他们:“是否自愿结婚?”
他俩异口同声:“是。”
两个大红本本拿到手,晏宇坐在办事桌前反复看了又看,不起身也不说话,笑得有点傻乎乎的。后面还有人排队,钟莹一把扯起他,从包里抓出一把糖果放在工作人员桌上:“请吃喜糖。”
工作人员不缺喜糖,但还是回了她一个真诚微笑:“谢谢,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出了民政局,晏宇将红本本放进裤兜,不一会儿又拿出来塞进衬衫胸袋,走几步还是觉得不妥,又把它们捏在了手里。钟莹看他不知怎么宝贝好的样子,拍拍包:“放我这儿,丢不了。”
“不行,你包太小,会皱的。”
“......”
于是他就那么捏着走路,上车,下车,也不管别人好奇的目光,直捏到回家放进床头柜里才长舒一口气。然后皱眉看向钟莹:“我胳膊真酸,比搬五十斤大米还累。”
......自找的。
他说让钟莹不要再刻意迎合他,真实做自己,钟莹便不理会他抱怨,更没打算去帮他按摩,很真实地踢掉鞋子,往床上一趴:“我也累,这几天忙得跟打仗一样,今天又起这么早,我得睡会儿。”
棕绷床沉了沉,背上覆来坚实胸膛,带着薄茧的手指卡进了她的五指间,暖热嘴唇贴着她的耳边,气息吹得她耳朵痒痒:“媳妇儿,莹莹,你是我老婆了,我们现在已经是合法夫妻,今天晚上我要搬过来。”
钟莹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脸:“等一下......”
话没说完,嘴唇就被咬住,那只手把她卡得紧紧的,后背也被压得结结实实。她别扭着脑袋,两条腿乱踢,还是没能阻止他忘我的一通深吻。
“唔唔!”钟莹露出痛苦神色,拼命在他唇间说话,“脖子...”
晏宇赶紧放开她:“扭着了?疼不疼?”
钟莹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床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差点就扭着了,你真烦人,对了那个......今晚你别搬过来,我现在不行。”
晏宇愣怔片刻,渐露疑惑表情:“上个月你月经不是二号左右来的吗?提前两到七天属于正常范畴,你这是不是提前的太多了?”
钟莹侧目:“能不能不要说那么直白的词,那是我亲戚,请称呼它亲戚。但是,你怎么会知道我亲戚几号来?”
晏宇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去年同居那段时间就知道了,有一次洗床单发现的。那几天你心情不好,吃得也少,我就查了查书,对此有点了解。再观察几次,推算时间并不难。”
钟莹经期一向正常,也不痛经,每个月度过得都比较顺畅。而且作为曾经的商人之女,多多少少有点小忌讳,不愿触人霉头,撒娇也不会利用这方面的事情,故而从没主动提起过。
“书上说,这个期间要保持心情愉快,要多吃温热性食物,要注意保暖,注意生理卫生,尤其不可以同房,我知道的。所以你今天月...亲戚来了?”
一些从未被她重视过的细节在脑海中慢慢浮现,牛肉汤,猪肚汤,南瓜羹,红枣红糖,牛奶桂圆什么的,似乎都在她的特殊日子里送到嘴边过。不想吃他就百般哄着,不惜用“我辛辛苦苦为你做的”这种万灵句式来劝她就范。
来到十六号居住的这几个月吃得都很营养,饭食上感觉差别不大,但是年头冷的那仨月,晏宇给她买了一床电热毯,还天天给她灌热水袋,说让她捂捂肚子。
原来一直默默用着心啊,钟莹再一次被他感动,再一次觉得自己做得不够,这样的男人当然值得她全身心交付。他从未提起过这件事,今天颇有点急切地提了,亲那么一会儿功夫,他额头上都冒汗了,显然是有了红本本护体,不想再压抑自己。钟莹懂他的意思,可是......
她回避晏宇的目光:“亲戚没来,不过婚礼还没办嘛,婚礼办了才算结婚。”
晏宇失望地眼角微垂,伸手盖住她膝盖晃了晃,语气带着小幽怨:“莹莹,我们是合法夫妻,合法的。”
钟莹不说话,他靠近抱住她,“其实我们都......算了,那次你喝醉了不算。你是不是害怕?要不我只搬过来住,不碰你好不好?领了证不住在一起,奶奶知道了都会觉得不对劲的。”
以前钟莹不信男人的这种鬼话,现在有点信了,因为他是晏宇,他强大的自制力非一般凡夫俗子可比。
答应了住一屋,晏宇跑得飞快,半分钟后就把他的枕头放在了钟莹床上——枕头来了就算搬了。接着愉快地抱着钟莹小睡了一个小时,很老实,没乱动。
下午去了军区大院,晚上留在那儿吃饭,庄重地给奶奶磕头敬茶,给姑姑姑父敬茶,曾被退回去的玉镯和派克金笔又回到钟莹手里,还额外得了两个大红包。回到家继续打电话报喜,晏副军长喜不外露,沉稳地勉励了小两口几句,曲红素一颗心落了地,高兴地说要翻黄历,把摆酒的日子定下来。
在给姥姥打电话之前,钟莹先给老钟打了,父女俩互相汇报了今天的领证情况,皆一切顺利。钟莹问姥姥有没有找他,老钟说前天去谈了一下,姥姥掉了眼泪,但还是表示一家人都希望他向前看,向前走。
钟莹很感慨:“爸,其实您早点跟姥姥说,结果应该也是一样,妈妈的去世我们都知道不怪您,您不管是忠孝,还是责任,都做得够好了。从今以后您不要再为难自己,好好跟魏阿姨过日子吧。”
老钟似乎吸了两声鼻子,道:“嗯,你和晏宇也好好的。”
姥姥那边没提老钟的事,几个舅舅舅妈都在电话里恭喜了钟莹,让她过年和晏宇一起回去。
最后一个电话打到出租房,那边接起喂了一声,钟莹看看墙上的钟:“你谁啊,九点多了怎么在我姐家里,奉劝你赶快离开,不然我报警了。”
“嘿嘿,我是谁你听不出来?”
“听不出来,我姐呢?”
“她写......”话没说完电话就被夺走,话筒里传来钟静不自然地声音:“啊,莹莹,什么事?”
我今天结婚,你说什么事!前天还说领完证跟她说一声呢,今天就忘一干净。钟莹沉默,那边越发不自在:“喂?莹莹?”
“没事,就问问你吃了没,再见!”
洗完澡睡觉,房里开了一盏小台灯,撒下一室昏黄。晏宇头发湿漉漉的,躺靠床头,上身棉T恤,下身大短裤,压着被子,正捧着一本书专心地看,钟莹进门他都没有瞄一眼。
相信宇哥的人品。
钟莹裹了条长袖长款睡裙,浑身包得严实,坐在床的另一侧慢悠悠擦干头发,边擦边道:“灯那么暗,你看得见么,对眼睛多不好啊。”
晏宇唔了一声,合起书本道:“那睡觉吧。”
钟莹这边刚放下毛巾,他那边就突然按灭了台灯,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别关灯呀,我还没敷脸没按摩呢。”
安静了大约五秒,台灯又被按亮,钟莹回头白他一眼,却刹时呆住。他整个人已经钻进了被子,但如果没看错的话,被子上扔的两坨......是他的T恤和大短裤?
钟莹站起身,双手一叉,面对着他:“宇哥,你干嘛呢?”
晏宇平躺,露出清纯脸无辜眼:“没干嘛,睡觉啊。”
“你穿衣服了么?”
“穿衣服怎么睡觉?”
钟莹跟他大眼瞪小眼半晌,噗嗤笑了,看走眼了,这家伙今晚就没打算放过她。
她又好笑又有些心酸,合法夫妻了啊,以前就让他忍了那么久,合法了凭什么不能睡?可是......
她脸上突然显出难过的表情,晏宇慌了,一个挺身坐起来去抓大短裤:“好了好了逗你玩儿的,我穿衣服睡,你别害怕。你要不想和我睡在一起,我去西厢。”
说着穿好裤子,掀开被子下床又去穿T恤。肩膀宽阔,腰腹劲瘦,是那种典型的倒三角身材,肌肉结实却不夸张,皮肤在暖灯照射下呈现着诱人光泽。
钟莹低头,手掌抚过自己的肚子,又慢慢抚下大腿,心中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在晏宇穿戴整齐,问要不要他出去的时候,她不再犹豫地爬上了床,爬到他的那一边,关了台灯。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隐约天光透不过窗帘,钟莹也在黑暗中窸窸窣窣了一阵子,伸手摸到晏宇的衣服,轻轻一拽,没费什么力气,火热的气息就喷到了她的脖颈间。
“莹......”
尾音被吞噬了,她什么也不想听,尽力用肢体语言告诉他,她和他一样,渴望着,向往着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之一,那是让两个人从身体到灵魂都完全契合,用爱来升华爱的过程。
可是对不起啊宇哥,两次结婚,两次都没能给你一个完美新娘。第一次身体完美,心却是冰冷的,抗拒的;这一次爱深了,心热了,身体却又不完美了。
腹部和大腿上都有开刀留下的疤痕,受现在医疗条件的限制,那愈合的伤口着实有些狰狞。闯过生死轮回,顶顶爱美的钟莹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在乎了,大不了不穿超短裙和露脐装就是,也相信晏宇不会嫌弃她,可是到了洞房时刻,她还是有些犹豫。
类似藏拙心理吧,不想让他看见不完美之处。本打算拖一拖,再去买点祛疤产品,搞点偏方涂涂什么的,遗憾计划不如变化快,看到晏宇一头雾水还在为她着想,就忍不住了。
他的手指触到大腿伤疤处时,钟莹哆嗦了一下,但是很快她脑子里就只有“去它的,管它呢,感觉非常好,宇哥请继续。”
第二天她睡到日上三竿,该去学校也没去,晏宇帮她续请了一天假。中午吃过饭,两人躲在房中聊天聊了一下午,晚上吃过饭,又早早回房聊天去了。
第三天开始恢复正常上课,上半天休半天,下午晏宇把她接回了家。李勇勇给她打传呼,想让她去排练室说说比赛的情况。电话是晏宇回的,告诉他钟莹结婚,近日无暇理会乐队的事,让他们自己拿主意。李勇勇问近日具体是几日,晏宇想了想,答一两个月吧,三四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李勇勇:......
没有那么久啦,一个礼拜后钟莹就坚定拒绝了每天和晏宇聊天。她曾经经历过克制,冷静,话少的老公,不太习惯话唠,更不习惯不想聊硬拖着人聊的话唠。
乐队比赛在七月份,钟莹认为这是一个打响知名度的好机会,她亲眼目睹过大选秀时代的辉煌,实力,包装,话题,曝光度缺一不可。只要酷盖能在全国大赛上获奖,她就有把握为他们谈下广告和唱片合约,签公司暂时不考虑,交给别人她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
摇滚乐最终将走向没落,在此之前,还是有很多红利可捞。而且谁说摇滚乐手不能成为偶像明星?主唱小哥就具备这方面的潜力。
七月份她不仅要操心乐队,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得办。钟莹坐在写字台前,望着面前的笔记本沉思。
晏宇走到她身后,随意看了一眼:“七月十七号,什么重要的日子还单独记下来?”
钟莹没说话,确实是很重要的日子。那一天关系到杨秀红短暂的一生,是安宁度过,还是悲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