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的甚么东西,拿来给姐姐开开眼。”
原是认错人了,怪道说话教我摸不得头脑,我笑道:“并不是甚么罕物,是春饼。”边走近揭开了食盒盖子。
那姐儿瞧了瞧。倒像来了兴趣,飞快的把春葱般的指尖沾了些酱汁送到了嘴里,我登时吓了一跳,自是阻挡不及,姐儿都是受了严格教导,谨言慎行的,怎生这个姐儿还天真烂漫,小孩儿似得。
只见她似是尝的满意,可又终不大好意思多吃,只得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弯弯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我只得道:“姐姐爱吃,可教莫先生订了,梅菜自可送来,现下这一盒子,早是有主之物了·······”
那姑娘一听,忙道:“你倒跟舅舅熟悉么?”
“舅舅?”我不解的望着她:“莫非莫先生是姐姐的舅舅么?”
那姑娘一拍手。点点头,道:“是了,我叫暮锦,账房莫先生是我的亲娘舅,我家亦是开妓馆的,我是独生女儿,这不特来投奔舅舅,学些经营,日后也混得这一口勾栏饭吃。”
原来如此,怪不得眼生呢!这位暮锦姑娘平易近人,我倒也挺喜欢她的。
暮锦姑娘人缘甚好,自打来了烟雨阁,上至管事婆婆。下到云朵青青,没有不喜欢她的,不管甚么时候,总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似是甚么烦恼忧愁都没有,一派心无城府的样子。
莫先生也说:“这孩子自小便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成日里只知道傻笑,再不长点心眼,只怕给人卖了还得替人数钱呢!”
暮锦姑娘笑道:“傻人有傻福,自有福神庇佑,舅舅莫操这份心啦!”边咯咯笑起来。
暮锦姑娘的声音当真动听的紧,有甚么忧愁,似也能听忘了。
常有人问她。暮锦姑娘如何日日这么高高兴兴?暮锦姑娘便答道:“我是只享福气,不好的,自有给我挡煞的。”人也听不大明白,只道她心胸宽广,遇事不大往心里去的,有些甚么话。也总想和暮锦姑娘聊。
这日我去给暮锦姑娘送春饼,正瞧见她端坐在床上,摆弄着一个红酸枝首饰盒。
那盒子一看年头就很久,流转着暗红色的光泽。精雕细琢着牡丹花纹样,包浆莹润,棱角也早磨平滑了,大概是件价值不菲的古董。
暮锦姑娘见我瞧着首饰盒,却只是笑笑,顺手把首饰盒收好,快手快脚的拿过春饼吃起来。冬刚女血。
暮锦姑娘吃春饼,并不似普通人将饼包菜卷呈圆筒状,便是信手抓了一张饼,尽力填菜,直到饼包不下那些菜,才勉强合拢饼的两端。张大
嘴奋力咬下去,蹭的一脸菜屑酱汁,还含混不清的连赞好吃。
我禁不住好奇,多看了那首饰盒几眼,暮锦姑娘明摆着不想提这首饰盒,假装没有瞧见,边吃边道:“梅菜,你说人生在世,烦心事如此之多,你近来可有不如意的事情么?”
我想了想,道:“烦心事么······大概也便是天黑路难走,晚上送宵夜实实有些麻烦。”
暮锦姑娘笑了笑,将一块春饼塞进嘴里,费力咽下,道:“可希望有人替你送?”
我笑道:“有人替我,那自是好的,不过家里节俭惯了的,不大可能会请伙计,东西多了,好歹离家近,多跑几次也就是了,再说不送宵夜,我也无事可做,省下一个人工钱娘还是高兴的。”
暮锦姑娘笑道:“请伙计替你?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有人急匆匆的敲门,暮锦姑娘道声请进,原来是鸾儿,但见鸾儿哭哭啼啼的推门进来,梨花带雨,煞是可怜。
我和暮锦姑娘俱是一惊,忙问道:“鸾儿姑娘这是怎么啦?”
鸾儿又羞又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道:“是我们姑娘的恩客陆公子,喝多了酒便恶形恶状,直挑我的毛病,说瞧我碍眼,非要赶了我出去,还······还动手动脚,成心往我身上泼酒,我要躲闪,便张口骂人,说我只是个狗奴才,倒张狂不识抬举,我虽是个丫鬟,但自问做事向来妥帖,倒从未受过此等委屈!”
越说越气,竟呜呜哭了出来。
我和暮锦姑娘忙劝慰起鸾儿来,鸾儿恨道:“怪只怪我出身低贱,一个奴才命,再怎么精心伺候主子,也是猫狗一般,任人打骂,逆来顺受!还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甚么时候是个头·······”
暮锦姑娘忽然笑了,道:“人总得看开,走背字的时候啊,就得有个护身的东西。”
说着拿出一张纸来,问鸾儿的生辰八字。
鸾儿忙问:“姑娘可有趋吉避凶的法子么?”
暮锦姑娘笑道:“我一个女孩儿家,能有甚么法子,左不过心诚则灵,写了你名字八字,与你在我向来供奉的福神前求平安了,我日日平安喜乐,全依靠了福神护佑,才与我挡煞。”
鸾儿擦擦眼泪,问:“姑娘奉的哪路神仙?可也是龙神爷么?”
暮锦姑娘含笑摇摇头:“哪个神仙又有甚么关系,左不过是福神罢了,灵验不灵验,试试可不就知晓了,这也是我那老奶妈的法子,将名字生辰以黄纸包了,埋在香灰里,日日祈福,我试了试,次次灵验,才整日里嘻嘻哈哈,没甚么烦恼,横竖也不费甚么事,连你的一并祈福,不过要心诚便是了。”
鸾儿闻言,感激的说:“姑娘当真是个好人。”
便说给了自己的生辰,暮锦姑娘细细抄了,包在一个黄纸里,叠成小包。
笑道:“等着好运来罢!”
不知道暮锦姑娘拜的究竟是哪路神仙,若是当真如此灵验,我也想去拜了,想来龙井的香火又会被抢走不少。
不成想,过了几天再见着鸾儿,她竟分外的喜气洋洋,一张苹果脸越发红润,格外娇俏可人。
我忙问:“鸾儿姐姐,可是走了甚么好运么?红光满面,越发漂亮啦!”
鸾儿笑道:“你个小鬼丫头也来打趣姐姐,不过实话实说,那暮锦姑娘求的福神当真灵验,打写了生辰八字去,这些日子丝毫风波也没有,客人都安分的很,赏钱也不少给,姑娘也不曾为难我,万事顺利,可不是托她给我祈福的功劳么!”
我奇道:“当真如此灵验么?”
鸾儿点点头,轻声道:“下次我可要求那暮锦姑娘给我祈福早日赎身出门子了,说起来能识得暮锦姑娘这样的贵人,当真是上辈子的造化。”
我心里也颇为鸾儿高兴,但又有些疑惑,这是巧合也便是了,若真是神灵,可当真灵验,灵验的不同寻常。
我忍不住想起来老君眉左右人运势的事情,可是暮锦姑娘分明是帮了鸾儿一把,只能算积德行善,并未伤天害理,她人又和善,对谁都大大方方,和和气气,尤其她身世清白,是莫先生的亲外甥女,怎么会是妖怪呢?定然是我早木皆兵,风声鹤唳,想太多了。
横竖闲来无事,倒不如去龙神祠转一转。
到了龙神祠,不想竟然看到了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睚眦殿下穿着比上次还要华丽的锦袍,正逡巡在正殿里,不知道巡查甚么,一张没有丝丝表情的面孔威严无比,而龙井带着瓜片不晓得是不是躲睚眦殿下,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鳞都见不到一片,毛也寻不得一根,我与睚眦殿下四目相对,吓的腿软,登时心下叫苦不迭。
我忙行个礼拔腿要走,睚眦殿下却不屑的看了我一眼,道:“傻狍子,来这里可是寻饕餮的?甚么事情?莫不是有账册妖怪作祟?带了本神前往,横竖妖薄不在本神这里,收也不必收,”边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挺拔的指头一握:“一并弄死算了。”
我吓的魂飞魄散,哪里敢漏半点暮锦姑娘的口风,万一睚眦殿下来了兴致,不分青红皂白,伤了无辜性命,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想到这里,我忙又赶紧堆上谄媚的笑脸,却实在忍不住唇齿打战,结结巴巴道:“不,不知睚,睚眦殿下大驾光临,小,小的并未有事上报,不,不过想来,来供,供奉龙神爷······”
睚眦殿下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近来倒又添了口吃的毛病,真不知道饕餮相中你哪里。”
我如蒙大赦,赶紧拿起脚来要走,不料睚眦大人又冷冷道:“本神近日来会在这龙神祠停留几日,顾全你们物力维艰,供奉些牛羊猪头也便是了。”
我忙又应下了,横竖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想来跟莫先生提起祭祀,大概能应下,龙神爷福佑烟雨阁毕竟日子不短,睚眦殿下怎么也能得些供奉。不过要停留几日?龙井他们又何时回来?睚眦殿下到底是来作甚的?我偷偷望了睚眦殿下一眼,又不敢问,便唯唯诺诺的回去了。
我便寻思边走,来到了青石井旁,本想瞧瞧正山去,不想却突然闻到一股子臭气。
循着臭气一瞧,不想竟是龙井和瓜片正在梧桐树下分食着几串黄灿灿的油炸臭豆腐,龙井大快朵颐,瓜片也津津有味的啄食残渣,正山似是颇不喜那味道,以袖掩面躲的远远的,还叨叨着甚么,但无人睬他。 慕/残/文/学 ,如果你觉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