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居鸣一阁。
云轩匆匆换下身上的夜行衣,惊魂甫定的倒在床上,眼中,一片酸胀。
秋伯守了一夜,见阁内有动静,连忙闪身入阁,待确定是云轩回来后,方才拨亮烛火。
“秋伯!”云轩扑过来,紧紧抱住秋伯,声音有些哽咽。
秋伯还从未见过云轩这样主动的抱着自己,一时有些发懵。云轩喘了会儿气,又松开秋伯,道:“秋伯,烈琰大哥出事了。”
秋伯眉心一跳,失色道:“怎么会这样?!”
云轩摇摇头,泪光闪动,道:“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都怪我没有计算好,烈琰大哥为了掩护我,才留下断后的。”
秋伯如遭雷击,惊了许久,恨恨的叹了口气,道:“真是祸不单行!老天这是要亡我西洲居吗?!”语罢,又眼睛微亮,道:“少主子,烈琰的武功也算得上厉害了,有逃回来的可能吗?”
云轩泪如泉涌,缓缓摇头道:“那个人,很厉害,任何人,都没有逃还的可能。包括我.......”。
秋伯闻言微惊,道:“难道会是那日与公子对弈之人?”
云轩擦掉泪水,不自然的点点头,有些哽咽,却没有说话。
秋伯只当云轩是吓住了,连忙宽声道:“没事没事了,还好你是平安回来了,要不然,这西洲居可真要撑不下去了。”
云轩被秋伯扶到床上,立即便缩到了被子里,待气息平定下来后,方才紧紧拉住秋伯的袖子,软声道:“秋伯,你不要走,你陪陪我,我好害怕,我害怕哪一天你也离我而去,我好没用,谁也保护不了,我好恨我自己!”
秋伯心底一酸,烈琰一走,所有的重担便要全部压在这孩子身上,少主子毕竟年少,也不知能否有机会求得一线生机,秋伯忽然觉得,这西洲居也成了狂风急雨之中不断沉浮的小船,前路茫茫,竟是摸不到方向。
收回思绪,秋伯紧紧挨着云轩坐于床边,语重心长的道:“傻孩子,世界上强大的人那么多,我们又算得了什么?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但有些事情却是可以改变的,你若想救公子的话,自责是没有用的,更何况,这件事,谁也怨不得,若真要怨,也只能怨时运不济。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把身体养好,兵家不是常讲什么实则备之,乱而取之。我们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以静制动,毕竟,对方虚实不定,实力难测,若是再出个什么差错,可就万劫不复了。”
云轩茫然的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耳畔,秋伯慈爱浑浊的声音久久回荡,这样的感觉,仿若小时候偎在娘亲怀里听娘亲讲故事,很宁静,很温馨,很安全,若是一辈子都能有这样的感觉,该有多好。
“秋伯,我有些饿了,你帮我做点东西吃,还有帮我带些伤药和退烧药。”也不知过了多久,云轩打破宁静,忽然冒出一句。
秋伯挂起笑意,却再次发懵,不是因为云轩要吃的,而是因为云轩竟然会主动提出要伤药,真是破天荒头一次,秋伯暗暗点头,看来,少主子这次的确是想通了。不过,一想起公子和烈琰,秋伯还是忍不住倒吸凉气,真是没有想到,这一次,对付西洲居的人,竟是如此厉害......
云轩清晰的看见秋伯无意识皱紧的眉头,微微一笑,道:“秋伯,事在人为,我一定会把自己的病养好,然后,就去把哥哥救回来。”
秋伯展眉,叹气,道:“真是老了,越活越胆小。”罢了,又满是威胁的向云轩道:“先好好睡一觉,我这就去亲自下厨给你做顿好吃的,千万别乱动,上次的风寒药好像还剩一些,我顺道一块儿给你煎好端过来,哎,这病,什么时候才能有点起色?要是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你不在床上,今天晚上就只能饿着肚子喝药!”
云轩闻言忍不住笑出声,道:“好了,秋伯,我知道了,你又啰嗦。”
秋伯离开后,房间便陷入死一般的沉静,云轩从怀里拿出一瓶碧艾丹,沉默片刻,便全部吞进了嘴里,一阵暖流萦绕全身,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梦里,似乎有一个长得很冷的大哥哥在抱着尚且年幼的自己来回奔跑,很结实很安全的胸膛,哦,原来是烈琰大哥。
三日后,秋伯将云轩从睡梦中唤醒,云轩看到秋伯面上忧喜参半的神色,隐隐察觉出来发生了何事。
秋伯一如既往的叹了口气,平静的道:“少主子,这个楼采薇,有些不对劲儿,她似乎没有要拿公子来要挟我们的意思,西洲居名下的所有老板,均已秘密失踪。好在我们有准备,那些老板和那些地契商票均是假的。”
云轩闻言,身体微颤,若是不打算拿哥哥来威胁西洲居,那么,哥哥的安危如何保证?心底深处那个最可怕的念头千回百转,整颗心,都仿佛掉进了无底深渊,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爹爹他,怎么会帮助楼采薇......
秋伯见云轩神色失常,只得继续道:“现在,烈琰不在了,被我们软禁在西洲居的那些老板们便开始惹是生非、抱怨不止,西洲居目前对外只能宣称全部停业,那些与我们合作的大小商户们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始断绝与我们的合作了,现在,整个江南武林都在风传西洲居要垮掉的消息,形势对我们很是不利,如果还是不能救出公子,重振西洲居的话,我们便只能带着这些真正的地契商票离开江南,到别处重新立业,公子的仇,重建慕容家的大业,也只能再等待时机了。楼采薇很快就会发现那些东西是假的,我们,必须尽快决定。”
云轩无力的下床,走到窗边,愣愣的望了窗外许久,方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让我再想想.....”
醉仙楼。
暮颜轻轻摇动着手中白玉杯,明眸含着三分醉意,半念半吟道:“滚滚红尘繁华纷飞,今生今世但莫伤悲。繁华落尽与君同醉,沧海明月尚余清辉。”
云轩一壶又一壶的饮尽穿肠之酒,忽得笑道:“这酒,真的可以让人醉的,醉了,就消愁了。”
暮颜摇摇头,一抿笑靥道:“傻小子,难道你不知道,醉了还会醒,醒了以后还会愁吗?”
云轩复又抱起酒壶,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大醉鬼了,如果非要有下辈子,我也要当醉鬼,才不要傻乎乎的去做什么好人好孩子,那些,都是骗人的,根本没有人会在乎这些的,只有那个人自己最傻。”
暮颜闻言,盯着云轩异常明艳的笑道:“真是想不到你还能有通透的一天,真是傻瓜,从来只知道为别人活着,都不明白自己的快乐和忧伤,他们跟你不一样,他们的烦恼不应该是你的烦恼。”
云轩固执的摇摇头,醉眼朦胧的道:“你说的不对,我说的也不对,我有快乐,有忧伤,还有生命,他们愿意接受我,我就会很快乐,他们仇恨我,我就会很伤心,如果他们的生命没有了,我的生命又在哪里?我不能失去他们,我要看着他们都快乐,都幸福。”
暮颜手一僵,笑意淡去,忽然觉得有些疲倦的道:“那你自己呢?”
云轩想了想,笑道:“他们好了,我也就好了,一直都是这样的,一直都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要为自己追求什么,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
暮颜泪盈于目,铮然摔破手中酒杯,苦笑道:“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一个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云轩忽然抬首,正对上暮颜一双泪眼,无所谓的笑道:“你可以去嫁给我文箫哥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哥哥现在也不在了,三月之约,你可以忘记。”
暮颜面色瞬间惨白,心中千回百转,竟是吐不出一言。
“呦,吵架了?呵呵,现在的孩子,心思就是多。”柔美至极,却也冰冷至极的声音传来,暮颜嫌恶的望向施施然上楼的九真。
云轩却是继续喝酒,顺口道:“蛇蝎娘子,你来的正好,赶紧把你们冰火教的大小姐领走。”
暮颜气急,只得向九真发火:“滚!”
九真不怒反笑,道:“呦,急什么?不就是被人给抛弃了吗?暮颜小姐一向自诩聪慧,怎么就看不清这小鬼的真面目呢?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这类事,他做的多了。”
暮颜眼底寒光一闪,绿袖一翻,桌上酒壶半数摔落于地,冷冷道:“闭嘴!”
九真神色冶艳的踩着一地破碎的瓷片,黑衣猎猎,散发出凛冽杀意,及至暮颜跟前,却仿佛阴气散尽,木叶重生般继续笑道:“我和无涯来帮暮颜小姐报仇,暮颜小姐怎么这么不给面子呢?”
“无涯师父?”暮颜眸色一亮,果见无涯一身白袍,拾阶而上。
无涯一副毫无表情的脸,开门见山的道:“颜儿,教主让我们带你回去。”
暮颜目色顿失,冷笑道:“让我为了他的大业,回去嫁人吗?”
无涯目色深沉,坚执的道:“你太任性了,你和轩儿,不合适。”
云轩闻言,笑到呛咳,道:“无涯大长老说的太对了,像我这样都不知道还能活几天的人,太委屈你们暮颜小姐了,你赶紧带她走,顺便帮我问问齐少钧,他手中那半紫川还耐用吗?这月十五又快到了,他要是嫌半把剑沾惹的血太少的话,我就把这半也给他,无涯大长老可要在佛前替他好好说说情了,毕竟,天山神女墓的清名,已经彻底被他给玷污了。”
无涯白眉一抖,神色微黯,道:“我会劝教主放弃修炼九重双生寒蛊和九绝毒掌的。”
云轩灌了口酒,冷笑道:“原来,无涯大长老也会做梦。”
无涯神色有些迷惘的道:“当真物是人非事事休,昔日流风回雪,惊鸿之姿,今日香魂逐月,环佩空归。我答应过她,会让你好好活着的。”
“住口!”云轩面色一变,唇色发白,星眸之中怒火重重,“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你根本不配提到她。”
无涯微怔,一抹伤感挂上眉梢,苦笑道:“你说的对,她是天上的仙女,我是人间的屠夫,我不配提到她。”
云轩只是冷笑,心底却是触动了所有往事,酸涩无比,只是醉意萦绕心头,那点泪,无论如何也无法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