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府,偏厅。
南宫雄犀利沉着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扫视着案旁正若无其事的吃着新茶糕点的少年,终是闷闷道:“哼,难不成,雪冥连吃的都没有了?”
云轩顿时呛了一口茶,生生被满嘴糕点噎住,猛烈咳了许久,方才稍稍平复了气息,道:“南宫盟主既然不愿意跟我认真谈谈那件事,难道还不准我好好吃些东西吗?”
南宫雄顿时黑了脸,眉毛耸了耸,再次提高嗓音道:“老刀!继续上茶点!”
刀伯尽量稳住身形,看似无意的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心情中夹杂着些许罪恶的快感与爽快,岁月无情,连老爷也终于遇到了对手啊.....只不过,今日南宫府的口粮恐怕要大幅削减了,这孩子,真不是一般的磨人……刀伯想着想着,眉眼愈加舒展了几分,当即哼起几句儿时的歌谣,迈着矫健的步伐向厨房而去。
厅内,侍立许久的南宫平见势头儿不对,连忙挤眼笑道:“父亲,想来轩儿也是饿坏了,您不也一直盼着这孩子能过来这边吗?”
南宫雄冷哼一声,道:“南宫大少爷还知道什么叫做‘其心可诛’吗?”
云轩狠狠咬掉一口桂花糕,随口道:“昨夜,娘亲回来看过轩儿。”
“嘭!”南宫雄手中茶杯摔落于地,碎裂一片,溅起点点水色。
云轩继续咬着糕点,自顾自道:“娘亲说,她受制于人,唯有紫川的力量,可破除她身上的蛊咒。”
南宫雄猛然起身,身体颤抖了几下,方才拧眉道:“一派胡言!那晚,我明明亲眼看到过紫衣,她根本未曾提及蛊咒之事,而且,她看起来还好…….”
云轩终于放下糕点,道:“南宫盟主便是这样关心自己女儿的吗?我倒不知道,什么叫做‘还好’?”
“放肆!”南宫雄积了一肚子火气,此时一喷,便再控制不住怒火汹涌道:“长辈之间的事情,容不得你在这里胡乱插嘴!”
“长辈?”云轩星眸一转,笑得:“金遗水,巽生一,木不齐,七星归。娘亲说,紫川感阴阳之气,瞬息万变,月盈气盈,月缺气弱,若要重启紫川力量,找寻恰如其分的时间点是关键,只可惜,准确的时间,只有当初将紫川交给她的长辈知道。”
南宫雄浑浊的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伤色,怔忡许久,方才重新落座,语气寂寞道:“紫衣她果真要重启紫川么?……究竟是何人,竟将她逼到如此地步…….”
云轩神色清浅,道:“我也不知是何人挟制了娘亲,不过,娘亲的话,南宫盟主总该相信,只有唤醒紫川的力量,娘亲才能重得自由。”
南宫雄一双鹰目依旧犀利如故,道:“自从你上次跟我提起此事,我便知道事情没有难么简单,紫川于你而言,恐怕也不止救你娘亲这么简单。”
云轩怔了怔,旋即目光沉静道:“可是,对您而言,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不是吗?其他的事,您不需要关心在意。”
南宫雄默然不语,隐于袖中的双手却不由紧了几分,南宫平见势,暗暗吸了口气,心头隐隐生出几分沉重。
碧水山庄。
易安异常焦急的寻了整整半日,翻遍整个山庄都没能发现云轩的影子,不由出了一头冷汗。下人们见平日里精明万分的大管家也失了分寸,议论之余,免不了猜测一番。
守门小厮匆匆行至易安面前,双手托着一锦盒,道:“易管家,这是刚刚一个绿衣少女送来的,让转托给小主子。”
“绿衣少女?”易安心下迷惑,道:“那少女还在外面吗?”
小厮摇首,道:“她放下东西就走了,她说,这是能救小主子的药。”
易安更加迷糊,怎奈心情正烦躁,便摆摆手道:“那便送到墨轩阁吧。”
小厮应了一声,便垂首而去。
易安望望渐渐泛黑的天际,心中更是抑制不住的焦虑。
“喂喂!别跑!别跑!妖怪,还不拿命来!”刺耳的叫嚷声与阵阵尖叫声传来,易安头疼的向后院方向望去,正见鬼医疯疯癫癫的挥舞着那把木剑,上蹿下跳的追着一群下人跑。
“救命!易管家救命!”惊得四散逃窜的下人们见到易安,便如见到救星一般,连忙躲到易安身后哀呼求救。
易安只得上前,挡在鬼医面前,打出个笑脸道:“老前辈不在后院玩耍,怎么来到这无聊气闷的前院了?”
鬼医嘿嘿一笑,吹起长长的白胡子,瞪着眼道:“说!那个小鬼在哪里?你们是一伙的对吗?”
易安一愣,道:“小鬼?”。
鬼医立刻耷拉了脸,闪电般将手中长剑横到易安脖子上,怒气冲冲道:“我不管!明明是那个小鬼要和我玩捉迷藏的,可我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他!肯定是你把那个小鬼藏起来了!”
易安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明白了“小鬼”的意思,心里暗道不妙,同时慨叹一下那孩子可真是惹祸的行家,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这个半疯半颠还结过仇的!
鬼医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加重手中力道,恶狠狠道:“快说!那个小鬼躲到哪里了?!”
易安哀叹一声,随手一指,道:“后院,前辈的房间。”
鬼医立马露出笑脸,收回木剑,重重拍了拍易安肩膀,哈哈道:“够义气!够义气!小鬼!看你往哪里逃!”语罢,竟是捻起兰花指,长剑一甩,转转悠悠向后院而去。
“小主子何时去过后院?”易安回身,正色审视着面前众人。
几个下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个低声道:“是早上的时候。”
“什么?早上?”易安更加头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无法想象自家小主子用了何种手段竟能让鬼医瞎忙活了一天。
挥挥手,示意一干人离开,易安最终决定先去书阁将一切收拾停当,教主回来恐怕也就在这一两日了。
书阁,淹没在夜色之中,更加凄冷。
易安推开阁门,很是意外的发现阁内书册夹缝间竟是隐隐折射出昏黄的烛火,心头一动,不由加快脚步向内行去。
尽管有些心理准备,可当易安看到那个斜靠在冰冷的书架间正借着烛光认真的翻阅着手中卷册的少年时,依旧忍不住酸涩了许久。
云轩听到动静,抬头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易安无奈笑道:“这句话,应该属下问小主子的。”
云轩笑笑,道:“我想多学些东西,又不知道找谁,只好过来看看了。”
易安面露忧色,道:“小主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书阁这么阴冷的地方,伤口极容易感染发炎的,若是再引起发热,恐怕就真的麻烦了。”
一语刚落,云轩已然抑制不住的咳了一阵,面色亦有些泛红,易安心中一凉,抚了一下云轩的额头,果然感受到了意料中的滚烫,不由急道:“这烧一上来,退下去可不容易,小主子就不要逞强了,赶紧回去休息才是!”
云轩摇摇头,道:“今天,我从外面拿了药回来,吃了就会好的,你不必担心的。”
易安心头更急,道:“小主子昨夜发了一夜高烧,好不容易早上有些起色,再折腾可真要出大问题了!这样下去,属下实在没办法向教主交待了!”
云轩翻了翻手中书页,道:“你不需要向谁交待。”
易安愈加头疼道:“那小主子总该告诉属下您到底在忙什么?总不至于看书这么简单,属下也能帮帮忙。”
云轩闻言,星眸一转,道:“易安,你知道这世上极阴极冷之地在何处吗?”
易安略略思索,道:“据说,就在雪冥山底,回阴洞内。”
云轩眼睛猛然一亮,道:“当真是回阴洞吗?我记得那个地方还有暗河……”
易安惊住,难以置信道:“小主子如何得知?!雪冥山底被瘴气覆盖,几乎鲜有人烟,甚至连虎狼也极少出没的。”
云轩淡淡一笑,道:“机缘巧合而已,十年前,我便是从那个地方逃出雪冥的,只有那里,没有爹爹安排的黑衣卫。”
易安惑然,不由奇道:“小主子为何要问这个?”
云轩唇角微扬,道:“这个是秘密,不能告诉你,只不过,我奇怪的是,易安,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难道没有看到,自从发生了那件事,这里所有人都对我可以疏离躲避吗?你其实不需要这样,离我远些,也许,对你更好。”
易安愣了愣,方才习惯性一笑,道:“小主子想多了,这样年纪的孩子,还需要照顾呢。”
云轩闻言浅笑,道:“是因为答应了娘亲吗?”
易安惊住,许久,方才回过神,难以置信道:“小主子不是——怎么会——”
云轩眸色清亮,道:“昨晚,轩儿是清醒的,娘亲的气息,睡得再熟,轩儿也会发觉的。”
易安神色微变,道:“既然如此,小主子为何还要那般刻意而为?”。
云轩无力摇首,有些落寞道:“认了又能如何?以后的事情,谁也决定不了。更何况,没有人会真正理解,昨晚于我而言,是怎样的意义,这一世,我不会再有遗憾了。”
易安心中一阵寒凉,道:“紫衣小姐说,她一定会回来带小主子离开的。”
云轩眸子倏然燃起几分漆亮,道:“我知道,我选择活下来是对的。”
易安欣慰一笑,道:“小主子能明白这个道理,是再好不过了。”
云轩默然,许久,方才忽而抬眸道:“易安,我听他们说,你棋下得很好,你能教我一些吗?”
易安惊讶道:“小主子不是最讨厌这些东西吗?”
云轩眯着眼笑笑,道:“爹爹棋艺精绝,我却一窍不通,这样子怎么可能让爹爹喜欢我呢?”
易安愈加放心,道:“小主子真是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