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近昭阳最大的地界叫做沧州。
沧州最大的地方莫过于沧州最大人物的府邸。
护国将军便是这最大的人物。
一个人坐的位置越高,越会觉得有些莫名的担忧,觉高处不胜寒。
但我们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军却什么也不怕。
胆量大也是需要理由的。要么手握天下至尊之权杖,要么,从娘胎里爬出来之前就带着傲骨。
谁又清楚他拥有哪个呢?
大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终于在残阳中止息。
城门打开,运送祭品和贡品车马陆陆续续踏上通往昭阳的商路。
将军府门前,积雪已被扫净。
几匹高头大马刚停稳脚步,摇头晃脑的从鼻孔往外喷着热气。府上的仆人立即围了过来,七手八脚的将马车上那几个的朱漆鎏金的大箱子卸了下来。
管家小步跟过去,欠身对着车后的八抬大轿唤了声:“穆神医,将军在厅中恭候多时了。”
里面应了一声。轿帘轻启,走下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五官如刀刻般俊美,最奇异是那颗蓝色的眸子,不时流溢出妖异的神色。
男子把玩着手中精致的玉玦,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向西边瞥了一眼,便悠然的踱进了雍容华贵的将军府。
将军府西,聚仙楼上。
“父亲,如此行事,是否欠妥?”洛云歌望着男子渐渐淡去的背影,抚着冰冷的木栏问道。
“穆凡既然肯给我这个糟老头子面子,自然也会有自己的打算。”洛轻尘也静静地望着远处,古井无波。
那片层楼飞檐上,积雪映着余晖,染上几分昏黄。
洛云歌看向青衫猎风的父亲,心下忽觉的某个自讽的词汇甚是扎耳。
他沉吟半晌, 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迎面的寒风,压回了心里。
自那个女人在江湖中踪迹杳然之后,十几年来,他从未觉眼前这个男人如此沧桑过。经年生死茫茫,此间无话,自是默然神伤。
他皱着的眉头,终是随着紧攥的拳头无力地松开了。
一旁,洛轻尘的目光,已经越过积雪,落到了残阳上。如血的光晕已被晚霞掩了大半,即将吞没。
“熊毅这小子对秘籍奥义的理解能力如何?”洛轻尘突然开口道。
“悟性是有的。而且,体勤于心。”
“哦?”
“冷师姐说,他曾在左室山的斑竹林里守山伐竹十余日,挥剑过万式;未入冬时,我将瑯環苑的内功心法交与他。每次过他窗前,都见他在舞剑,或膝上放着心法面壁独坐,勤修不辍……半月前与他过招,已经晓得运气之理。”
“此间有人去过他那里?”
“冷师姐会去。”
“如此……”洛轻尘捋着颌下稀疏的胡须叹道,“勤过于心,难能可贵啊!”
洛云歌点了点头。
接着却又若有所思的道:“云歌有一事不解。那将军府向来戒备森严,想让熊兄弟轻易混入,怕是要费些心思啊……”
洛轻尘笑笑:“把一只鱼放进一缸水里,自然容易被发现。可若是放进偌大个江河里,想要把它揪出来,又谈何容易呢?”
洛云歌恍然。
熊毅就像一条鱼。
而穆凡,便是那个能使熊毅最像混水中鱼的人。
(二)
护国将军府中究竟藏纳了多少天材地宝?
这个问题,恐怕连当今最有名的盗圣江玉郎也要搔首为难。
天下至宝,只要你能说出来,没有他偷不到的。可你若让他去查查将军家有多少宝贝,不亚于让他仰头数星星。
但是,江玉郎能看上的宝贝,护国将军却不一定能放在眼里。
他可以把任何的金银珠宝放在厅堂桌上,让江玉郎带走。可那最珍贵的宝贝,却是江玉郎无论如何也带不走的。
将军家那最珍贵的宝贝,此时正被安置在西厢阁。
那里,正是穆凡赶去的方向。
西院静的很。
仿佛所有响动都被这可怕的寂静吞食了踪迹。
四季长青的柏木上还挂着雪化冻结的冰霜,规整地列在小路两侧,有点曲径通幽的意思。穆凡跟在管家身后,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神色悠然,并不为环境所扰。
穆凡脚步并不快。但是他每迈动一次脚步,眼睛便会从一棵柏木上掠过。走到约莫五十步时,穆凡嘴角突然扬起,脸上笑容又加重几分。
他发现自己正走在一个迷宫里。
从进门到西厢阁,目测不过百米,而自己却不知绕了几转,多行了多少步。更让人奇怪的是,如此幽静神秘的地方,竟然连个守卫也没有。
穆凡眯起眸子,漫不经心地搜索着任何不可遗漏的线索。
显然,有人在这柏木上动了手脚,巧借地势布了个奇门遁甲的迷踪阵。
穆凡掩面轻咳了两声,将那一丝狐疑的神色藏回了眸子里。
护国将军楚天行在北燕王朝也算是独挡一面。手下奇人异士定然不在少数。所以,自己还是要多安个心眼。
“穆神医,西厢阁到了。”不知走了几时,管家停住了脚步,毕恭毕敬地向穆凡作揖。
穆凡抬头,一座富丽堂皇,雕龙浮凤的阁楼忽映入眼帘。房间亮着昏黄的灯火,影影绰绰。
“大小姐身居此处?”
“将军也在。”管家补充道。
穆凡点头,脸上的笑容悄然散开,隐入妖异的瞳孔中。他敛起手中玉玦,收入怀中,腾出一只手伸向那深色的木门上。
指尖刚触到木漆,忽然缩了回来。
穆凡想了想,反屈了修长的手指,在门板上轻扣了两下。
“笃笃——”
房门打开,探出一团粉色。
水灵灵的眼睛望见穆凡那双眼睛的时候,闪过一丝局促不安,触电似的躲开了。
开门的婢女娇羞地退到一旁,屈膝行礼,声音弱的有气无力:“公子请。”
穆凡也不多客气,笑着瞥了婢女一眼,径自向里走去。
他本就是客。既然主人请他来,一定是有求于他。那么他还有什么可忌惮的呢?
不过,少女的闺房,他还是头一次这么大摇大摆地进。
而且还是将军家的少女。
对面的床榻被花瓣一样的轻纱幔帐围笼着,隐约可见其上繁复的藤蔓花株纹络般漾开。
幽暗的角落里露出一角未掩住的毛裘。
帐内,隐约有一人影。
穆凡沿着红毯走至近前。分置两侧的灯盏中燃着的灯火忽然莫名地被惊动,抖了两抖。他一怔,忽觉一阵逼人的威压向自己罩了过来,心中一凛,旋即提上真气相抵。
两股无形的气力撞在一起。
穆凡胸前一阵轻微的刺痛,如此便挨了一招。
这时,一个粗犷浑厚的男音自帐内响起:“可是断肠谷的穆神医?”
穆凡眉头微皱,努力稳住脚步,沉声道:“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