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皑皑飞雪故人到玲珑苏珥巧牵红线
书房。
窗外, 下着绵绵密密的雪花。我靠着窗子,仰头看着天空层层叠叠的雪花飘飘洒洒,秀竹进来, 为我披衣, 道:小姐, 外面冷, 开着窗还不穿暖些, 庄主知晓了,怕是又要责怪奴婢了!
我笑笑。
近年关了,自葬了毕师铎, 豆儿出走以后,我在此的生活, 一下子, 恢复了平静。每日在府中翻看周易, 翻看些诗词,或者画画儿, 再不济,就是逗着雪狐狸玩。
慢慢的,觉得这样的生活,并不如我先前渴望的那般惬意。这三四个月来,公孙固定早上出门去, 到了午饭时回庄子, 整一个下午便是看帐, 清点, 发号施令, 原来,因为我之前的莽撞大意, 以至于公孙要腾出了管理紫霞山庄和下面绸庄的事儿来处理我的事儿,这些我原也不知道,一次秀竹与我拉家常时,偶然的说出了口,我这才知道,公孙微笑背后,为我收拾了多少的烂摊子。譬如:我被钱銶捉走献去越州,是他拿钱撬开了门房老头的口,知道我的下落。也是他,拿了珍稀的药材诱使竹林老翁连原因都不许知晓,去越州府中演戏。他为我做了太多,我唯一可做的,只有好好的完成使命,然后,找到可以回去的方法,不管如何,我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回去现代。
秀竹看着窗外道:今年的雨水定然是丰润吉祥,这快过年了,大伙儿都盼着这雪,明年定然是有个好收成了。
我微笑:瑞雪兆丰年,对么?
秀竹点头。
我关窗,走回到书桌旁,雪狐狸呼噜噜的在暖驴子边上躺着,身子卷的看不见脑袋,我摸摸它,问:燕儿小姐的伤风好点了么?
秀竹点头,道:好多了,烧已经退了,人也清爽得多了,今儿我吩咐服侍她的小丫头要盯着燕儿小姐吃药,燕儿小姐就这点折腾,她喝了药,必然要偷偷的倒了一半,奴婢没办法,只得每回都叫人看着她才好。
我笑起来,燕儿这小姑娘。我说:她这调皮劲儿也不知是向谁学了来的,倒药?亏她能耐呢!
秀竹飞快的说:八成是学着豆儿少爷呢!我看了她一眼,她忽然诺诺的低头,道:小姐,我……
我不语,坐下来,看着桌上摊着的书,豆儿,这小鬼,现在怎么样了呢?这下雪的天气,吃饱穿暖了么?
一仆人在门外道:秀竹姐姐,庄外有访客呢!
秀竹走过去,问:有拜贴么?
仆人递上一封信件。
秀竹转回来,道:小姐,有客人呢!
我接过信件,愣了愣,那信件上整整齐齐的写着:竹林老翁亲启。我看向那仆人,道:来者可说寻谁?
那仆人道:客人说是要见小姐。
我?我与秀竹交换了一个眼神,秀竹道:来者几人,是男是女?
那仆人道:就一人,没有带随从,想必是个奴才,不知是哪家主人派来的。
秀竹道:小姐,庄主此刻不在庄内,你看……
我沉默。按理,我该回绝了来者要见面的要求才是,根据我来此大半年的经验,几乎是来者不善。
秀竹道:不如秀竹先去看看,如何?
我问:那人是男是女?
仆人说:是个老阿婆。
老阿婆?
我与秀竹俱都惊讶。
客厅。
一个穿着棉袄的老太太坐着,我走进去。
老太太端着茶,细细的品着。
我看她,花白发,清秀面庞,穿一件淡蓝织锦缎繁花缠枝纹的棉袄,发髻挽得干干净净,上面插了一支镶蓝绿色翡翠的金钗。
先前通报的仆人道:小姐,便是这位老阿婆了。
那老太太抬起头,看我,道:你就是秦伊?语气甚是傲慢。
我笑,道:奴家秦伊,不知怎么称呼?
她不语,上上下下的看了我一周,站起来,又围着我走了一圈,道:生得倒是标致。
我看她。
秀竹眼神看向我,我摇头,她耐了口气,站着。
老太太走到我面前,抬起眼,看着我,道:今年多大了?
我微笑:不知怎么称呼您。
她盯着我,问:今年多大了?大人说话,你这女孩子家的怎么如此不懂礼貌。
我回视她:这位老妈妈,秦伊不知怎么称呼你,怎么答您问的事儿呢?
她盯着我。
我微笑。
她伸手摸了我一把脸,道:你这小模样子,我儿怎么会看得上眼?真真是,外面美若天仙的女子那个不是比拟这小丫头强?今日一见,却是这般中庸姿色。
秀竹走前,道:这位老阿婆,我家小姐如何,用不得您来指手画脚吧!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哼了声:连个丫环都比你强多。
我问:敢情你是哪位公子的娘亲么?
老太太哼了哼,道:算你机灵。
秀竹道:小姐,不如坐了,待秀竹给你倒些热茶给你暖暖手。
我颔首。
她出去。
客厅里就留了我与这个老太太。
我问:秦伊可是待客不周,这位老妈妈一直看秦伊的神色甚是不满。
她哼,眼角看我,道:这般的人儿,难道还需得本夫人教导你么?
我被她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耐着性子说:秦伊不知还请夫人指教。
她缓缓的坐了,斜着眼看我,许久,道:本夫人自长安来。
长安?我心想,这长安,我还真纳闷了,长安难道有我认识的人么?
她斜着眼,冷冰冰的说:可记起来了?
我摇头。
她怒意充满脸上,重重的哼了声:真真是……
我离她甚远的坐了下来,道:夫人还是明示秦伊吧,秦伊确实不知夫人的儿子与秦伊有什么瓜葛。
她忽而笑,慢条斯理的端茶,掀茶盖,吹,喝,然后看着我说:秦伊,你配不上我儿。
余下我与这个老太太两人。她看着我。
我坐下来,问:请坐。
她凝视我,忽然笑起来。伸手撕下了一层薄薄的人皮,道:姐姐不认得我了么?
我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个老妇人?这一揭,揭出了个苏珥。我笑:你存心戏弄我来着!
苏珥握我的手道:好姐姐,我这不是给你赔罪了么。喏,这是特意给你寻来的。她自袖子里掏出来一个菱形的蓝色小锦盒,我打开一看,笑:你哪儿弄了这玩艺儿来?
她笑:这次去北方,见了这样玩艺,特地儿带了回来给姐姐的。
我自盒内拣起来,这对浅蓝色琉璃耳环,着实漂亮,淡淡的蓝色如水滴,清清爽爽的。
苏珥笑眯眯的说:这个便是现在千金难求的千岁冰化,费了好大的劲儿自拔汗那国的一个商人手里买来的。
我放耳坠回盒子道:那我可不要。
苏珥奇:姐姐!
我看她,这一年不见,皮肤黑了不少,自然是没少吃苦,但是,神采飞扬的,可见得她与廖风去了北方经商期间,两人的感情又进了不少。
苏珥道:好姐姐,这好好的,为何不要?
我说:这琉璃耳环,如此珍贵,得之又不易,你千里迢迢的回来,送我这样东西,我怎么收得起?
苏珥道:姐姐这话可就不对了!这耳环再珍贵也珍贵不过能得一知己,姐姐如若不受,便是不把苏珥当作姐妹,如此一来,苏珥从今往后也不敢来见姐姐了。
我笑,道:这是从何说起?
苏珥娇笑:那你收了吧?说着便要往我耳朵上戴,她一愣,道:你没钻耳?
我点头。
苏珥失望的看着我说:那也无妨,收了当作小玩艺玩赏吧!
秀竹进来,一愣,道:小姐……
我道:这位是苏珥姑娘,适才那老阿婆,便是苏珥妹妹扮的。
秀竹低眉,道:原来是苏珥姑娘,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苏珥道:你知道我?
秀竹点头,道:燕儿小姐时常对奴婢念叨苏珥小姐的种种好,是以奴婢略知一二。
燕儿……苏珥浮起淡淡的笑,道:这丫头可好?
秀竹道:不如……奴婢这就请燕儿小姐出来见苏珥小姐?
我颔首,道:燕儿病着呢,秀竹,我与苏珥小姐去燕儿房里看她吧!
秀竹笑起来:哎哟,这真该打嘴巴了,小姐,你看我这记性!燕儿小姐这身子确是不能受风寒了。小姐,苏珥小姐,这边请!
燕儿房。
我们随秀竹推门进,还未进门就听得里面的笑声。
秀竹道:燕儿小姐,瞧谁来了!
房里,燕儿坐在床上,床边坐了两个人,白幽幽和祝天琴。我讶异,这两人来了庄里我竟然丝毫不知?我看了秀竹一眼,秀竹知我意,忙道:白姑娘常来常往小姐自然是知道的,今儿祝小姐是与白姑娘同来看燕儿小姐的,秀竹知道小姐最近身体不适,才没有通报。
得啦,我来了,本打算陪着幽幽看了燕儿就去找你的,你生丫鬟什么气!她不说,是我的主意,存心给你个惊喜罢了!祝天琴神情懒散,口气尖锐。
我笑笑:并无责骂的意思,琴儿误会了。秀竹,去取了今年自云南来的普洱茶来煮了给各位姑娘小姐尝尝。
白幽幽看了我,笑道:你这又是什么花样儿?
我道:陈年老茶,不知道你们几个爱喝不?
燕儿道:姐姐!
我看她,她伸手道:豆儿……还是没找到么?
我握着她的手,道:燕儿,豆儿,他……是去了别处玩耍,待他累了,便会回来的。
燕儿轻轻咳嗽,道:姐姐,你说的当真?
我看着她盈盈眼眸,叹气,点头。
白幽幽道:燕儿,你听得秦伊姐姐如此这般说,可放心了吧。豆儿贪玩,你也是晓得的。
燕儿看看她,再看看我,我摸她的脸,点头,她依偎到我肩膀上,许久,忽然道:幽幽姐姐,你还和我二哥哥生气呢?
幽幽神色一涩,道:这个……
祝天琴道:他们两个床头吵,床尾和,我说小燕儿,你就甭担这个心了!
我看向白幽幽,她和陆元如何,我倒真不知晓,这几个月来,除了书房,公孙那边,就是我自己的屋子,幽幽虽时常来与我聊天,但,我们聊得至多的还是她在随她师傅祝老爷以及天翔出外押镖的一些事儿,她与陆元如何,我却丝毫不知,她不说,我亦不问,偶尔遇到陆元,也是来去匆匆,陆元现在跟着公孙打理事务,变得更沉默,总是淡淡的笑,我戏言他是越来越与公孙相像,开始高深莫测。
白幽幽道:本无什么事,男人么,自然是要专心生意才好。
祝天琴挖苦的口气,道:生意生意,到了那种风月场子里,大房还未进,妾已进门,那才叫个什么事儿呢!
我听得稀里糊涂道:究竟是什么事儿?
燕儿道:姐姐现在一门心思的钻你那些个周易道德经,也不管事,自然是不晓得我二哥哥在外面做的事儿。
一直沉默不语的苏珥道:姐姐,你可真是……我虽刚回来,也知是什么事儿呢!
我尴尬的笑:我……确实是疏忽了。
祝天琴道:姐姐说疏忽是把话儿说轻了,这些个时日,姐姐对上门求见的人等一律婉言回绝,连我家两位哥哥也不见了。
白幽幽道:那城里面出的事儿,公孙庄主知你不愿意与外边儿的人等交往,交待下面人都不许烦扰你,是以你自然是不知晓了。
我语塞。
苏珥注视我道:姐姐这是要避世么?难得公孙庄主也有这份心思,宠着姐姐任性呢!
她话里有话,我说: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苏珥道:昨日回了趟小瀛洲,你猜我见着了谁?
祝天琴忽然插言道:可是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哥哥祝天翔?
苏珥点头。
白幽幽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了,全城都晓得祝家大公子流连小瀛洲,包了雅园给小瀛洲的绛雪姑娘住,但凡出镖回来,便是住了那里。
我凝视着白幽幽。
白幽幽叹气,道:陆元曾说,祝家大公子是难得的情种,不想,却也是个好声色犬马的人物。
我微笑起来,问:哪个男人不好这口?你可找得出来?
祝天琴道:杭州刺史钱大人倒是难得的不好此类的人物。
白幽幽看她,道:难道钱銶就不是了么?
祝天琴脸色僵硬道:这等人,我不晓得,你若知晓,还要你指教指教,这钱銶是什么东西。
我忽然注意到苏珥脸上有种恍然大悟的神情。我与她视线相交,她微微的笑。
燕儿对苏珥道:苏珥姑娘也是来看我的么?
苏珥道:还以为你愿意认得我了呢!
燕儿惭愧的说:姑娘进来时,燕儿眼拙,认不出姑娘来,姑娘变了许多呢!
苏珥微笑。
白幽幽脸上带着崇拜的神色,道:原来你就是小瀛洲的花魁苏珥姑娘?
苏珥道:那都是往日的虚名,无须得再提。
祝天琴道:苏姐姐倒好,如今做了神仙了。
苏珥道:神仙不曾做,倒是看了遭世间百态,也不枉此生了。
我默默的看着她们。
依偎着我的燕儿忽然道:姐姐,为何叹气?
她们都看着我。
我若无其事,笑:哪里叹气,只是觉着累了。
祝天琴道:我大哥确实做得过分。
不干他的事。我立时说,说得又急又快。说完,她们看着我,自她们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同情。
我叹,道:你们无须得为这事,拿那般眼光看我,我与祝天翔,怕是没有姻缘。而我心里想,若有月老,怕是很难把我的姻缘线与祝天翔相牵吧?我笑。
苏珥握我的手,道:不如去庄外赏雪,如何?
白幽幽道:燕儿还病着,我陪着她吧!
我看祝天琴,她懒散的神色,说道:姐姐们去赏雪吧,我没什么兴致。
我说:那还是在屋里喝茶说话吧!
话刚落,秀竹就领着小丫环把煮好的普洱茶给端了进来。
燕儿道:姐姐,你与苏珥姑娘定然是有体己话要讲,你们去赏雪吧!你看,幽幽姐姐和琴姐姐陪着我呢!
苏珥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
我看向苏珥,她微微笑:走吧!好姐姐!
我披着秀竹硬要我披上的金丝云锦披风,随着苏珥打着油伞在雪里缓步行走。
雪洋洋洒洒,湖面雾蒙蒙一片。
苏珥看向我道:姐姐可晓得祝大少爷现今的状况?
我摇头。
苏珥道:甚是凄楚,叫人看着辛酸。
我淡淡的说:他会凄惨么?
苏珥叹,道:当初见他单枪匹马的来救你,晓得他是钟情于你的,如今……你们怎会落得如此,若说是绛雪姑娘从中作梗,我倒是不信了。
我摇头,道:与绛雪无关。
苏珥看着我,道:可是,绛雪那个呱呱落地的小娃娃……
我惊讶,看她:绛雪生产了?
苏珥点头。
我叹气,思绪慢慢的回到了毕师铎下葬的那天。
南山。
引灵人一路叫着:毕师铎,魂魄来兮,随我去兮,随我去兮……
白花花的纸钱满天飞舞,那红漆楠木棺由八个庄里的大汉子抬着,缓缓上山。
豆儿木然的抱着毕师铎的灵位,在前面走着,没有鼓乐,没有哭泣,只是一群人默默的送毕师铎最后一程。
我与公孙默默的随着引灵人走着。公孙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的神情莫测,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
棺木停在看过风水后挖妥的墓穴旁,发出闷闷声。
山上风大,吹得招魂幡呼呼直响。
豆儿在坑前跪,神情空洞。
引灵人走前,道:来去兮,生魂分离,来去兮,轮回不断,来去兮,莫回头。挥手,纸钱纷飞,风吹,飘散。他道:孝子一叩首,谢父生之恩。
豆儿叩。
引灵人道:孝子再叩首,谢父养之恩。
豆儿嘴角微微翘,叩。
引灵人道:孝子三叩首,送父上路。
豆儿抬眼,看了我,叩。
引灵人道:还有何话要与你父说?速速道来。
豆儿慢慢眨了眨眼睛,轻轻的说:爹,慢慢走。
引灵人道:起,葬~~~~
八个大汉抬棺,放入墓穴内。
几个小仆上前去,端上了一个火盆,放在豆儿面前,递上黄纸。
引灵人道:孝子送父上路。
豆儿蓦地站起,一脚踢翻了火盆,火花四溅。他把手里的黄纸往棺上一洒,把灵牌一丢,狠狠的道:人鬼相隔,莫要回头! 说完,冲下山去。
引灵人皱眉,看向我们,道:公孙庄主?小姐?
公孙道:继续。
引灵人继续。
我看向公孙,道:我去寻豆儿。
公孙轻叹,颔首。
下山。
豆儿独自坐在一棵树下,我走到他面前,道:豆儿。
他抬起头,像看一个陌生人道:姐姐。
我伸手,道:走吧!我们先回车上去,莫要在此。
豆儿呆呆的说:爹,他,入不了轮回道。
我一愣。
豆儿抬起眼,道:爹生前杀人无数,那些人,是不会放他的。
我忽然觉得一阵寒颤,道:豆儿,你在讲什么!
豆儿嚎啕大哭。
我叹,把他抱起来,道:哭吧,哭吧……
豆儿抱着我的脖子哭泣,道:我爹,他再也不能回来了!
我不明白,只得耐性的说:不会的,豆儿乖,你爹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呢!
豆儿道:不会的,他入不了轮回,他入不了!
我紧紧抱着他,忽然明白他哽咽的话意,心里恐惧起来,既能穿越,自然有鬼神,毕师铎莫非真的……
良久。
豆儿哽咽,抽泣,道:姐姐,豆儿怎么办!豆儿救不了爹。
我手微酸,只得坐下来,把他抱在怀里,轻轻道:莫怕,万物皆有来去,你爹爹并非凶恶之人,他曾救了我,单凭这点,姐姐知道你爹爹定然是个好人,即便杀人无数,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你爹是生在这个乱世,不得不为之的。
豆儿呆呆的看着我,擦眼泪,半晌:我爹说谢谢姐姐。
我颔首,忽惊,问:什么?
豆儿眼神飘忽,道:我爹要豆儿谢谢姐姐适才的话,我爹说……
我头皮发麻。
豆儿垂眼,道:姐姐莫怕,莫怕!
我转头看四周,那山上密密麻麻的墓碑坟堆,伴着阴冷的山风,竟有些惊惧。
豆儿没有继续说什么,依偎着我。
我愣愣的坐着,看着眼前那片坟山,心里升起淡淡的凄凉,那么多人,生老病死,无论生前如何,死后,不过是一个冢,而豆儿,我忆起之前的种种,他,难道,是灵媒?
我低头看他,他眼睛牢牢的盯着前方一个棵树不放,我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无。
豆儿道:姐姐,我们走吧!
我问:你爹……入土,你可要上去烧些纸,送送他?
豆儿怪异的笑:走不了,无需得这些。
我无语,未等公孙他们下山,被豆儿拖着上车。
湖畔。
豆儿小小的背影,面对着湖面,不语。
天色阴沉,看似要下雨了,我站在他身后,默默。
湖上缓缓驶来一艘画舫,离得近了,那隐约可闻舫上轻歌曼舞的声音,那船头,一男子,身形眼熟,不是祝天湘是谁!我往树后避去。不多时又出来一人,粉黄色的纱衣,挽着最流行的发髻,柔弱的身材,还有那个微微凸起的肚子。她手里拿着一件蓝黑色绣花大披风,轻轻的为祝天湘披上,祝天翔回头,微微一笑,与她说些什么,她温柔的笑了,那披风自祝天翔的手又转到了她的身上。她,很眼熟,虽然距离不近,但是,依旧认得出来,她是小瀛洲里的绛雪姑娘。
他们似乎看见了豆儿,祝天翔喊了一声,让船工把船划近靠岸。
豆儿背对我,不知什么表情,只是不说话,祝天翔下船上岸问:你怎么独自在此?话刚落,绛雪也下得船来,道:那不是秦伊小姐么?
我无奈的微笑,走前去,道:真巧的很,你们在此游湖玩耍呢!
祝天翔看我,似有话要讲,又吞了下去。
豆儿站起来,抓着我的手,抬头看着祝天翔。
绛雪温柔的笑起来:秦伊小姐怎会在此?
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不好意思,请问夫人是哪位,秦伊与你可曾会面?
绛雪仍旧笑,身子却暗暗的向祝天翔靠去,道:我哪里是什么夫人,秦伊小姐看来是不认得绛雪了,绛雪与你曾有一面之缘,在裘老爷的画舫上。
我僵硬的笑笑:哦,原来是绛雪姑娘。我的眼睛向她额度腹部看了一眼,再看祝天翔,他静静的看着我,并不言语。
我扬眉,回视他。
豆儿道:姐姐我们走吧!
我欲告辞,绛雪忽然说:秦伊小姐,不如与我们一起游湖?
我看向画舫,那舫门旁靠着一人,是祝天锐。他何时出来,我自然是没有注意了,他抱胸站着,嘴角勾着笑,那双眼睛里似看清了什么而透亮。
豆儿道:乌烟瘴气的地方,哪里是我姐姐去得的。
绛雪忽然脸色一暗,道:绛雪明白自个儿的身份,无需小少爷提醒,妾身也只是……只是一时好意,上回自听了姐姐的水玲珑后一直念念不忘,还请姐姐指点一二。
我转脸,看着绛雪,再看祝天翔,气氛凝结般,令我不适,我笑:这个好,指点说不上,绛雪姑娘喜欢的话,我们切磋一下倒也无妨。
绛雪笑,眼畔流转着媚意,我注意到她轻轻的拉住了祝天翔的衣袖。
我看祝天翔并无什么闪躲的意思,忽而笑了,霎那间,我似乎有些明白,原来,如此。
画舫。
我坐着,看着绛雪敲击着水玲珑,轻轻的吟唱着春江花月夜。
豆儿紧紧的抓着我的手,不肯松脱,我也随着他的意。
画舫内,除了我,豆儿之外,就余下了祝家两个兄弟和绛雪姑娘,绛雪刻意的遣退了适才的乐师,想必另有目的,而她的目的,我想,我或许明白了一些。
她眉目流转,轻轻吟唱,娴熟的敲击这水玲珑,看来是练了些许日子,眼神一直看向祝天翔,而祝天翔,牢牢的看着她,透着一股子的欣赏。
祝天翔的眼神期间并没转向我过,看不出是刻意还是无意,他不曾看我一眼。
绛雪唱的比我更美妙,更婉转,声音也好听得多,而她又身怀六甲,不论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绛雪与祝天翔之间存在什么样的联系,我又非愚钝,自然是知晓的。我轻笑。
祝天锐的眼光锐利,射向我,嘲笑似的笑了。
我回以自嘲的笑容,转眼去看绛雪,却撞上祝天翔的目光,他冷冷的,专开眼,继续凝视着绛雪。
曲毕。
祝天翔微笑:绛雪姑娘端的是顶尖儿的才气,把这个水玲珑的水音玲珑唱得透彻至极。
绛雪微笑着,看向我,问:秦伊姑娘以为呢?
我简短的说:不错。
祝天锐忽然笑起来:就那么几个破碗,丁零当啷的响,还真有人以为是个宝。
绛雪脸色闪过一丝狼狈,旋即笑:这原不是绛雪想的玩意儿,但绛雪觉着好玩,拿来为爷们消遣消遣,也不失是件寻欢的好物件。
我心内不悦,但仍旧微笑着,笑得勉强,道:这水玲珑原登不了大场面,让祝二爷见笑了不是?
祝天锐眼神格外清亮,道:这水玲珑不同的人奏出来的音儿其中自然是有不同来着。不如,秦伊小姐也奏一曲?
我摇头,道:还是免了,绛雪姑娘已把这水玲珑的特色儿现得如此酣畅淋漓,我秦伊又非专玩这个器乐的,怕是要出丑的。
豆儿放开我的手,道:姐姐,去,豆儿想听!
我为难,我这人心性也是傲的,那绛雪把个这水玲珑依样画葫芦的奏了出来,又加上了她自个儿的功力,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里还及得上?祝天锐这不是给我添乱么!
绛雪已然缓步把那银筷放在我面前的桌上,抿嘴一笑,道:请秦伊小姐指点绛雪一二。
豆儿眼神里透着气愤,道:姐姐,你去奏一曲吧!豆儿想听。
我的眼光,放在了祝天翔身上,他平淡的表情,回视我,霎那间,与我在现代的那个初恋情人的脸交映,都是那样,忽然的冷淡,忽然的离开,连我的真正的心意,都不曾说出口,就已经人心相隔了几万公里。而现在呢?那曾经的相救,曾经在深巷内的拥抱,什么都不是了么?对于祝天翔来讲,那是什么呢?无论是什么,于我来讲,却是我再次开启感情后的又一次夭折。
我笑起来,挺起脊梁骨子,一把抓过了银筷,站起身,走到水玲珑的桌旁坐下。
绛雪已坐到祝天翔身边,带着一丝倦意,微笑着看我。
我亦微笑。
玲珑剔透的水声。
我合着出水莲的调子唱:
玉炉香,红蜡泪,
偏照画堂秋思。
眉翠薄,鬓云残,
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
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
空阶滴到明。
我不知为何唱温庭筠的词,但是我唱了,合着出水莲的曲子,胡乱的唱,唱完,我坐着,脑子里只有一句话:秦伊,你疯了,你怎么可以如此在意祝天翔!不过就是一个古人!我看向祝天翔,自他一闪而过的眼睛里,我看见了一抹心痛的感觉,他凝视着我,淡淡的道:伊儿唱得甚好!
我仿着他的口气,淡淡的说:绛雪姑娘唱得才好!
绛雪脸有羞涩。
祝天锐忽然说:你们究竟要互相恭维到何时,依我看,这玩意谁都玩得,至于唱,还是绛雪姑娘的动听些。
我嘴角弯弯。
豆儿轻轻道: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祝天翔忽然道:秦伊小姐忽然唱此伤情之曲,虽曲调清音畅快,词义却悲伤不已,在下有些不明白。
我挑眉。
他继续道:情郎就在身边何来的离情之苦?
我问:祝大少爷何以就知,秦伊的情郎就在身边呢?
祝天翔笑笑,冷冷的看着我说:这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
我愣。
他起身,道:雪儿,可累了,进去休息吧!
绛雪点头,看了我一眼,带着一丝得胜的味道。随着祝天翔进画舫内间。
我呆呆的坐着,垂眼,不语,吃不透祝天翔的意思。
祝天锐沉默许久,忽然说:祝家的男人认定了,绝容不得背叛!
我笑,笑得肚子隐隐作痛,笑完了,我认真的看着他,道:秦家的女子,容不得妄加罪之,容不得不明不白的怄气。
他凝视我,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忽然神采奕奕,他轻声说:我认定你了,秦伊!
我道:莫要认定,秦伊我不曾打算嫁人,速速去另觅佳人!
他笑起来,没有回答。
回庄路上下起了大雨。
雪,渐渐大了。
我仰头看天上绵绵的雪花,冰凉的落到脸上。
苏珥道:姐姐小心着凉!
我笑笑,打正伞。
她牵我手道:那这以后,你们又如何了呢?
我不语,
苏珥叹:人言可畏。你与祝大少爷,真真是冤枉呢!
我摇头,道:打那后,我便不曾出庄一步,祝天翔若是真心待我,为何连些许谣言都分辨不出?
苏珥道:非也,我看,祝大少爷应是那种眼见为实的人才是!
眼见为实?我一愣,忽然想起那次被他看见我与公孙握着手,我叹,继续向前走。
苏珥道:我那日见祝大少爷真是吓了一跳,原以为,按着他的性子,再加上姐姐的好脾气,断然是不会出大乱子的,现下可好,祝大少爷泡着小瀛洲里喝花酒,养着绛雪,那绛雪……她犹豫了一下,道:过不多久,就要进祝家的门了。她叹:真真是,我怎么说才好?
不用得说的。我淡淡的看向雾茫茫的湖面。你无需操心,秦伊本无所谓这些男情女爱。
苏珥道:但,我看那祝大少爷听我提及你时,神情甚是痛苦,全然不是那班负心汉的嘴脸,好姐姐,你与祝大少爷究竟是什么因儿,才到了今天这般田地?
你也是个聪明人儿,还需得我说么?我看她。
她苦笑:那姐姐可否告之妹妹,那杭州城里传说的,公孙庄主与紫霞小姐的好事近了是怎生一回事?
什么?我怔忡的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