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颉正伸直着手臂,满脸笑容道:“栖情公主,上午是我冲撞了公主,这厢给公主道歉啦。公主吃了这只虾,便算接受我这莽撞兄长的道歉,如何?”
一时空气凝滞,母亲眸中闪过一丝焦急,宇文昭却是袖手含笑,显然不打算阻止儿子的无礼行为。
我心念转了几转,向后略退了退,伸筷夹过那只虾,微笑道:“宇文二哥都说了是无意的,我又怎会介意?”张口几乎是囫囵将那虾仁吞了下去,不去看宇文颉咧开的嘴。
一时众人都笑了,宇文颉不好太过刁钻,呵呵笑着继续往我碗里夹着虾子,道:“既然栖情这么爱吃虾,多吃些才好。瞧着长得太单薄了一些。”
母亲咳一声,拈起茶杯,轻嗽一口,早有宫女捧来景泰蓝嵌丝唾盂让她吐了,迅捷退下,她方才温温软软说道:“栖情还小呢,正在长个子,所以看来单薄,等过了十五岁,身体渐渐定型,应该就能丰满些了。”
宇文昭伸出蒲扇大手,在母亲细腰上用力一拢,笑道:“你总该不长个儿了吧?不也是这么纤纤一握?天生的柳条腰,美人种啊!”
母亲莞尔一笑,绛唇如樱桃微绽:“栖情长得的确与我很是相像,只是性子倔了些。如果有时任性了,你们作叔叔兄长的,自然得多多包涵。”
“那是当然!”宇文颉大言不惭地顺口应着,目光只在我脖颈间转来转去,盯得我浑身浮起粟粒,却不敢露出一丝不悦,故作不知般专注嚼着虾仁。
一时吃得差不多了,只我还不时夹上一筷菜,意兴阑珊吃着;宫女们见状又重新端上茶来,却是饭后饮用的。
一直不曾说话的宇文弘忽然开了口:“太后娘娘,栖情公主尚未许字人家吧?”
母亲躯体略略一僵,笑道:“栖情么,我就这么个女儿,还想多留几年,倒不必急于一时。”
宇文弘眼中寒意飘浮,不经意般道:“其实太后不必将公主嫁得远了,只在咱们家里挑个乘龙快婿也成,到时还可日日伴在娘娘身边,如今日般一家子亲香,不是极好?”
母亲脸色终于略略变了。
宇文昭暗觑母亲脸色,干笑道:“婉意,这事不过是随便说说,主要还看你和栖情的意思,的确不必急于一时。”
母亲敛了笑意,拿了碧玉错金茶盅,只在如玉的纤纤十指间缓缓旋转,沉吟道:“皇甫家与宇文家结亲,原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弘儿和颉儿,都已有了妻室,而宇文家其他男儿,论起年龄、才貌、地位,怕还没有合适的。”
宇文昭笑道:“弘儿颉儿确实已有妻室,不过我还有个清儿,因小时候身体弱,被送到华阳山一位高僧处寄养,今年方才十七,前儿我去瞧时,已出落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材,谈吐不凡,堪配得咱们栖情啦!”
从他们开始议论,我的心便提起来,而后又沉下去,沉下去,一直沉到心底那汪冰澈如雪水的冰寒之中。宇文昭一脸慈爱望向我,用军人特有的粗糙坚硬大手抚我的黑发。
被他抚摸过的地方,似有毛毛虫排队爬过,让我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这么一双肮脏粗糙的大手,也就这么夜夜在我母亲光滑如缎的肌肤上磨挲揉捏么?
父亲最后离去时留给我们的温暖笑容和明黄身影;
母亲无力陷于锦被中的苍白面容,零落雪白床单的肮脏;
杨淑妃冰冷漆黑搁置偏殿一隅的棺木;
雪情姐姐赤裸青紫的躯体,木然空洞的双眼;
那突如其来伸来我胸口的禄山之爪。
我顿下象牙筷,停止咀嚼,似乎忘却呼吸,却听得到心头那不规则的跳动。
我们正行走于悬崖边缘。母亲说,我也可以试着救自己,救雪情。
[下次更新:7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