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无需安慰我,我与揭儿之事,你都知道的,揭儿……妹妹没用,一直得不到他的心,他能这般待我,给我最高的荣耀,给我一个安宁的家,还有一双儿女,我已经知足。倒是姐姐,右谷蠡王待姐姐这般痴心,让人羡慕,姐姐此生也无憾了。”须卜珑玲竭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越是如此,越让人怜惜。
“妹妹不必伤怀,男人的心思很难猜。伦格尔不也是如此么?给他生了个漂亮的女孩儿,也不见得多喜欢。你说吧,草原的男人不是喜欢饮酒,就是挥刀杀戮,在他们心中,女人算什么?要说最痴心、最深情,非我们大单于莫属,可是,如今一个远在月氏,一个悲痛消沉,也不知何时能相见……”丘林非澜开解道。
“是啊,他们彼此相爱,却经受着最悲哀的痛苦,我们能守着夫君过日子,应当好好珍惜才是。”须卜珑玲也感慨道。
“大单于对阏氏用情如此,两三年来不肯再娶阏氏,阏氏也该满足了。”丘林非澜疑问地问,“不过,我不明白,虽然阏氏是草原少有的绝色美人,但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让大单于如此迷恋,甚至甘愿放弃草原所有美人?”
“你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大概只有大单于自己知道了。”她眸色一转,涩然笑道,“不止大单于,还有另一个男子对阏氏念念不忘,对别的女子不屑一顾。”
丘林非澜知道她所指之人,在他们四人当中,受伤最深的怕是须卜珑玲了。
然而,男女之情事,非外人所能插手。
其实,呼衍揭儿与须卜珑玲都是可怜的人,一个是怀着那一份情意默默地付出,与不爱的女子在一起;一个是与深爱的人在一起,却永远得不到他的心。
他们可怜、寂寞,却只能互相体谅、尊重,坦然面对,两颗心,无法靠近。
她沉吟道:“阏氏为我们匈奴的统一、强大耗费了很多心力与精力,我听闻,当初建立单于庭,比如谷蠡王、督尉、当户等等的设立,就是阏氏想出来的。还有一些事情,阏氏也都参与了,不过她只对大单于说。也许就因为这样吧,大单于才那么爱她、敬重她。阏氏聪慧过人,在背后支持、辅助大单于,即使大单于再娶阏氏,只怕也是不屑一顾。”
“也是,他们之间再也容不下旁人了。”须卜珑玲深深地感叹。
而她的左谷蠡王——呼衍揭儿,也容不下旁人,包括她自己。
……
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站在穹庐大帐前的台基上,负手而立,形销骨立。
广袤的苍穹悬着一枚半月,月影离离,纤华细细,整个天地仿佛笼着一层凉薄的寒气。
春夜寒凉,丝丝寒气萦绕在他的周身,犹显得愁魂寂寂。
李牧派兵追击,所幸深雪下令预先准备,否则,单于庭北撤五百里不可能这么顺利,不可能损失这么小。
禺疆不得不佩服她的先见之明,可是,他终究输了她,输得一败涂地。
那种揪心蚀骨的痛,撕扯着他的身与心……
是的,他感到
痛了,那么痛,痛得无法忍受。
他不知道还能忍受多久,他很想立刻发兵攻打月氏,然而,匈奴惨败而回,四分五裂,各部骑兵加起来不过五万。各部单于不再听命于他,各自为阵,单于庭形同虚设,他麾下骑兵只剩一万余。
如此形势,如何打得过月氏?
那么,如何救回心爱的女子呢?即使到了秋天,他也没有把握救人。
他感到深深的迷惘与无助。
“咻——咻——咻——”
远处,尖厉的呼啸声冲天而起,回荡于宁谧的暗夜,声裂人心。
那是鸣镝的呼啸声,俗称响箭,箭一旦飞射出去,就会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声,几里之外都能听到。
禺疆心中一动,想起深雪说过的一件事。
有一次,深雪问他:“你见过一种会发出声音的箭吗?”
“有,这种箭叫做鸣镝,打造上比较麻烦,所以不多,打猎的时候用的比较多。为什么问起鸣镝?”
“我听说匈奴有一个部落,单于就是利用这种鸣镝来训练骑兵的。”
“哦?如何训练?”
她说,但凡单于射出鸣镝,单于的一百个护卫就必须立刻举箭发射,目标就是单于发射的目标。假如单于射向自己的爱马,护卫必须射马;假如单于射向自己的阏氏,护卫必须射阏氏;假如单于射向不服者,护卫必须射不服者。
不从者,立斩无赦。
当然,这一百护卫需要经过残酷的训练才能忠心不二,才能绝对服从单于的命令。
一百护卫中,连续斩杀了一二十名,以新人补充,才训练出一支铁一般的护卫队,听命于单于,以鸣镝的声音为号,冷酷无情,不服从任何人的命令,不识父母,不识亲友。
当时听来,他也没太在意,只觉得这种训练方法太过残酷,泯灭了护卫个人的心绪与意志。如今,漠南匈奴分崩离析,今非昔比,势必采取强硬的手段,才能慑服那些蠢蠢欲动的各部单于。他们太嚣张、狂妄,说不定,过阵子就会大举攻入单于庭,到时该如何是好?
鸣镝,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绝妙方法。
禺疆深深呼吸,主意已定,连日来紧绷着的身躯与脑子骤然松懈,顿感轻松。
夜幕上的月亮清寂孤单,凝脂般的月华洒遍草原,单于庭仿佛披着一层薄薄的白纱,朦胧而迷离。
“麦圣。”他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
“单于有何吩咐?”麦圣从黑暗处走出来。
“明日挑十个机灵的骑兵,后日你带他们前往月氏,乔装成月氏人潜入昭武城,打探阏氏的消息。可在边境上找一个月氏人带你们进城。具体事宜,明日与你细说。”禺疆黑眸微眯,精光毕露,仿佛深夜的苍狼发出凶厉的光,他又吩咐道,“明日一早,让洛桑到穹庐大帐候命。”
“麦圣遵命。”麦圣高兴得咧嘴傻笑,随即退下。
大单于的吩咐坚决、果断,变回以前那个雄心万丈、睿智果决的大单于,之前的颓废与消沉烟消
云散。
他一直相信,大单于一定会振作起来。
禺疆望着他轻快、兴奋地走远,淡淡一笑,第一次觉得麦圣也有可爱的一面。
“看来,大单于已经有所决定。”悠闲的声音自斜右侧传来,打破了月夜的静寂。
“这么晚了,左谷蠡王还没就寝?是出来赏月吗?”禺疆笑道,无需转首也知道来者何人。
“别叫我左谷蠡王,听得烦。”呼衍揭儿与他并肩而立,故作一本正经地问,“我打你那几拳还真管用,你如何谢我?”
“谢你?当然是以拳头谢你。”话落,禺疆鬼魅似地转身,扬起拳头往他的颊边打去。
呼衍揭儿不防他来这么一招,避无可避,硬生生地挨了他一拳,疼得龇牙咧嘴,夸张地鬼哭狼嚎。
……
一夜之间,飞雪苑变成活死人墓,冷风嗖嗖,阴气森森,一入夜便暗影重重,宫灯尽灭。
无人胆敢靠近散播疫症的飞雪苑,人人谈匈奴色变,因为,匈奴大阏氏身患疫症两日后,又传开一个新的谣言:服侍匈奴大阏氏的秋霜也身染疫症,病入膏肓,药石无灵。
当所有人畏惧飞雪苑,不敢靠近一步,正是杨娃娃夜装出行的绝好时机。
连续两夜,她摸熟了飞雪苑周边宫室的环境,今晚,她打算摸清整个月氏王宫。
夜风吹拂,寒意刺骨。
此时正是夜梦深沉的时刻,偌大的王宫死寂沉沉,只余微弱的灯火在风中飘摇,昏影摇曳,暗影重重。
偶有夜鸟扑棱棱地飞掠而起,震得枝叶簌簌地响,让人心惊胆寒。
一抹娇小的黑影敏捷地穿梭于各个宫室走廊之间,身姿轻盈,无声无息地飞奔而过,仿佛黑色的幽灵,诡异地出没昏光暗影之中。
终于大功告成。
月氏王宫的地形与布局并不复杂,方正实用,宫室也不多,不费多少时间就可以东西南北逛一遍。
杨娃娃得逞似的笑,却又犯难了。
逃出王宫并不是难事,难的是是逃出昭武城。
再者,月氏与匈奴之间横亘着广袤的沙漠,如果没有充足的准备,根本不可能横穿沙漠回到匈奴。
怎么办?
她一人在月氏,当真孤绝无援。
或许,医官和秋霜可以利用一下,可是他们能帮的毕竟有限。
如果能大摇大摆地走出昭武城、越过沙漠,谈何容易?根本不可能。
前方的宫苑有灯火,昏黄的光从木窗漏出,好像有人。
杨娃娃轻手轻脚地靠近,突然,一阵如珠玉滚落的娇笑声惊破了静夜,让人毛骨悚然。
她走到窗旁,窗扇虚掩,留有空隙,恰好可以看到屋内的情景。
紫红色的纱幔随风飘拂,风情漫漫,柔媚流香。
屋中有一张案几与两只小凳,一个白袍男子独自饮酒,身姿笔挺。
那傲岸的身影,那俊美如铸的侧脸,不是王子未蓝天还有谁?
难道这是他的宫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