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宇阴寒,恨极了的话从齿缝间挤出来,“贱人死不足惜。”
“陛下不念一点旧情吗?”
“这世上,唯有一人与我有情,唯有一人让我念旧情。”他凝视我,眸光深深,仿若寒潭,令人如坠雪原。
有些时日,他没有这样看我了,此时此刻,我的心怦怦地跳动,看着他慢慢靠近我……我想后退,可是,他抓着我的手腕,轻轻地将我拉近,想抱我。
我一颤,立即拂开他的手臂,后退三步。
刘聪的手尴尬地停住,面上也有些尴尬,却依然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在宫中的这些日子,他没有强迫我,也很少表现出情深的模样,今日是怎么了?
“我去瞧瞧小宝宝。”我刚一迈步,就马上止步,因为他拦住了去路。
“容儿,我知道你很怕我,因此这些日子我不勉强你。”他低声下气地说道,“我这么做,只想消除你心中对我的畏惧,以平常心看待我。”
“嗯。”原先我不太明白,现在总算明白了,他不强迫我,是要先消除我对他的恐惧。
“我不求什么,只希望你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好好活着。只要每日能看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刘聪暗黑的脸膛弥漫着温和的暖光,“五弟不假天年,为我汉国捐躯,你是他的夫人,我愿意替他照顾你和孩子。容儿,你愿意留在宫中吗?”
我顺势提道:“我是将军夫人,理当住在将军府,长久住在宫中,于礼不合,会令陛下圣誉有损,也会令将军蒙羞。为了避免惹人非议,我必须回将军府。”
他皱起眉头,“可是,五弟不在了,老夫人不喜欢你,你在将军府如何立足?”
我淡淡地笑,“小宝宝是将军的骨肉,想必老夫人会念在孙儿年幼,不会为难我。”
刘聪祈求地看我,道:“容儿,就当我求你,你和小宝宝就住在绿芜殿,我只想每日都能看见你,别无所求,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
这又是何苦?
“陛下想听真心话吗?”
“你说。”
“无论是洛阳皇宫,还是金墉城,对我来说,都是华丽而冰冷的囚笼。倘若不是心之所想的地方,皆是囚笼,我便是那只笼中鸟。”我诚恳道。
“若是你心之所想的地方,就不是囚笼?”刘聪低沉地问,语声中似有涩痛。
我缓缓颔首,“虽然陛下与我曾有夫妻之实,可是,假若陛下能够洒脱地放手,我的余、我的心中,会记住陛下这丝温情与怜惜。”
他哑涩地问:“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我摇头,“请陛下珍惜你我之间这种温和的感觉。”
刘聪眼中的痛意慢慢溢开,低缓道:“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再想想。这些日子,你慎重地想想,再答复我。”
忽然,传来小宝宝的哭声,我仓促地点头,奔向小宝宝的寝殿。
……
假如我决定回将军府,刘聪真的会让我走吗?
先前他所做的种种,让我不敢相信他这一次真的会罢手。
他终究没有赐死刘娥,只是将她禁足。三日后,服侍她的宫人来绿芜殿说,她想见我。
她临去前那古怪的笑意,必定有深意,我应当去见见她。
寝殿没有烧炭,冰寒如雪地,刘娥坐在**榻上,披头散发,素颜无色,穿着棉袍,用棉被裹着身子,好像很冷的样子。短短三日,她从云端上的**妃跌足,变成泥淖中的弃妃,任人践踏、踩骂,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范儿荡然无存,人也瘦了一圈,面色苍白如雪,双眸了无机。
“姐姐不念旧恶,前来看我,我很感激。”她的声音有点嘶哑,不像往日的娇柔。
“你有事对我说?”我开门见山道。
“姐姐聪慧。”刘娥低咳两声,“我知道姐姐担心我骗你,也罢,我且说,姐姐相信与否,悉随尊便。”
“你有心告诉我,我便洗耳恭听。”
她柔弱地轻笑,“姐姐可知,为什么小宝宝总是哭闹不止?为什么那些太医总说小宝宝无恙、无碍?”
心中一紧,我问:“为什么?”
她轻缓道:“那枚古玉是陛下赐给小宝宝的,旁人不知那枚古玉的功用,我知道,因为我喜欢玉石。我打听过,那枚古玉是陛下特意命宫中的玉匠打制的,的确是触手温的上古好玉,不过,古玉的两边各有一颗黑色圆珠,是极为冰寒的玉石打制,有身孕的妇人和婴孩万万不能贴身戴着。小宝宝哭闹不止便是因为如此,只要不戴古玉,便不会那么难受,小宝宝就慢慢不哭了。”
原来如此,我竟然没注意到,那枚古玉的两边的两颗黑珠是极寒之物。
刘聪竟然对小小婴孩下手,好卑鄙!
“小宝宝佩戴古玉年,就会脏腑萎缩,继而夭折。”
“小宝宝不再佩戴古玉,能活下来吗?”我紧握双拳,怒火攻心,太医不说出实情,是受命于刘聪。
“还来得及。”刘娥冷笑,“姐姐相信我所说的?”
“即便你想以此让我恨陛下,我也不会让小宝宝再佩戴古玉。”
“姐姐聪慧,我就是要把真相告诉姐姐,让姐姐恨陛下,离开皇宫。”她微抿着唇,笑意深深,“还有一事,姐姐听了,一定欢天喜地。”
我不语,静听下文。
她姣好的脸庞泛着逼人的雪色,“早在新年前三日,将军就回到平阳,不过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几个大夫会诊三日三夜,才捡回将军一条命。”
刘曜没有死?
刘曜没有死!
我欣喜若狂,捂着心口,担心心跳得太快,蹦出来。
刘曜,你真的还活着吗?
可是,他的伤势稍微好点,为什么不接我回府?难道伤势很重,以至于不知道我在宫中?而刘聪不告诉我刘曜回来,必是别有用心,要强留我在宫中,往后便可说是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我就知道,刘曜答应过我,一定会平安归来,不会食言。
“陛下封锁了姐姐和孩儿在宫中的消息,将军府那边,想必也有人故意隐瞒。”刘娥清咳几声,饮了一口茶,接着道,“将军养伤个多月,想来也好了一,应该会问起姐姐的下落。”
“谢谢告知。”我拭去眼角欣喜的泪,如此看来,将军府所有人都听命于老夫人,才没有人敢说我在宫中。
“姐姐为什么这般轻易地相信我说的?”她讥讽地笑,“姐姐,女人与女人之间,总会因为一个男人而互相仇视,因此,任何一个女人的话,姐姐都不能轻易地相信。”
“你告诉我的事,无论真假,我会向陛下求证。再者,假若你说的都是假的,很快就会被拆穿。”
“言之有理。”她的唇角现一抹冷冽的笑纹,“还有一事,相信姐姐更想知道。”
“什么事?”
“将军弃城回平阳,在蓝谷遭遇拓跋部伏兵,其实,这事并非偶然。”
并非偶然?
我揣测道:“怎么说?”
刘娥道:“将军抢了陛下最心爱的女人,自然是恨毒了将军,置他于死地。”
我大骇,克制不住地手足发抖,“你的意思是,陛下与拓跋人勾结,让他们杀将军?”
她嘲弄道:“何必勾结?陛下派一些高手,打扮成拓跋兵,埋伏将军,将军就是为国捐躯。”
刘聪,为了拆散我和刘曜,你就这么不择手段吗?就这么丧尽天良吗?
惊怒交加,恨意汇聚于心,我努力克制着,问:“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将军回平阳,朝野皆知,只是没有传到后宫重地。有一次,我亲手熬了羹汤送给陛下享用,陛下正和几个大臣商议要事,我就四处逛逛,无意中听见两个服侍陛下的内侍低声说将军的事,我便知道了。”刘娥漠然地笑,“陛下派人假扮拓跋人杀将军,父亲无意中得知,悄悄告诉我的。”
“你对我说这么多,不怕陛下杀你?”虽然她所说的不能尽信,但我宁愿相信,刘曜真的没有死。
“禁足与赐我一死,有何区别?”她的声音越来越沙哑,想必风寒症颇为严重。
“无论真假,我都感激你。”
我站起身,径自离开。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回将军府。
……
应该直接问刘聪,还是应该暗中查探真假?
如此稚子,他竟然下得了手。我拿着古玉,端详着两颗黑珠,越想越寒心,越想越愤怒……怒火灼烧着我的心,我咬唇,忍,再忍……不能冲动,必须想个万全之策,离开皇宫……
可是,世间有万全之策吗?我说要回将军府,他会让我走吗?
面前好像多了一个人,我惊诧地抬眼,刘聪正站在我面前,担忧道:“想什么这么入神?这古玉怎么取下来了?你盯着古玉,在想什么?”
不如试探一下,我道:“我想,小宝宝还小,不宜佩戴这么好的古玉,待满岁后再戴。”
“这古玉有辟邪之效,小宝宝戴着,才好养。我问过了,戴着比较好。”他笑道,拿过我手中的古玉,准备给小宝宝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