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二 折夜刀胜雪素手合凝

她伸出纤长的食指,指甲轻轻在凉亭木柱上一刮,浓烈药气从漆底裸露的木色中透将出来,连距阶底尚有丈余远的鹿别驾都能嗅得,不由一阵晕眩。

「产自西北天镜原的『氤香炉木』,将桑椹大小的薄片研成粉末,调水吞服,有宁神安眠、夜寐不惊的奇效。这座『无殭水阁』里的梁柱,十有**是以炉木为材,若非大夫让工匠们都含了还神冰片,怕还盖不成阁子。」

修道亦涉丹鼎药石,鹿别驾对「氤香炉木」并不陌生,知其价高难得,在观中丹室,有刨作指甲大小的薄片、贮于密封罐内,头痛或失眠时取若干合药,效果显著。万料不到,竟有疯子疯到拿药材来盖房子,所用材料,就连庭中的植被花树,通通是一路货!被坑也只能说半点不冤。

事实上,无殭水阁的诸般异材虽是伊黄粱指定,光凭他出神入化的医术药学,不足以建成这座殊异的建筑。

为了雪贞,伊黄粱不惜重金,敦请四极明府精密计算,以繁复而庞大的实作数据为辅,计算出各种药材的配比,以免弄巧成拙。逄宫那厢经过三年多的实验,还派遣专人在一梦谷附近开辟苗圃,收集水土信息,这才给出了设计蓝图。说无殭水阁乃合岐圣、数圣双圣之力而成,半点也不为过。

无殭水阁的宁神效果,是由外而内递增,居中这座八角飞檐、曲水环绕的殁丝亭,堪称举阁药力最强处,就连伊黄粱自己,平日也绝少履足,但凡来此,舌板下的还神冰脑决计不能吐出;能不说话,就尽量别张口,滞留时间不逾盏茶,以防药力沁体,于浑然未觉处受害。

因为这并不是毒,没有祛除之法,最好的应对方子,就是离得远远的。周遭环绕的水渠,也是为了将药力缩限于此,避免扩散。

就连谷中风向,都在逄宫的考虑之内,每日傍晚,由谷后刮下的落山风扫过水阁,将满满的药气一股脑儿送进入谷处的密林,盘绕不去,直到夜晚才慢慢消散。

是以林被虽密,无有伤人的大型野兽,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耐心欠奉、气急败坏的患者家属,无视谷口木牌,心急火燎地冲进一梦谷,欲将大夫拖出的。只是入得林中,不知怎的突然心平气和下来,思前想后,终究不妥,末了乖乖出谷,等待伊大夫传召。

这帮不请自来的紫星观门人,算是自讨苦吃。鹿别驾单膝跪地,拄刀而起,自忖尚有一击斩杀这名妖妇的能耐,不知怎的,心底却是千百个不愿意,甩甩脑袋,试图驱散这个念头──

定力变差,亦是强烈的宁神药力所致。

在无殭水阁之中,常人会迅速陷入疲惫懒散,自制力急遽消褪,平时不敢触及的虚妄念头,会在某种奇妙的快乐氛围中迅速放大,恍若醺醺,只是斗争心转淡,又不若借酒装疯的醉客。

鹿别驾于药理所知,并未深及这一层,提起棱节七星剑,遥指阶上玉人,咬牙沉声道:「解……解药!」

「没有解药,也用不着解药。」

雪贞似笑非笑,唇抿间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衅意,越是说得温婉,越让人莫名恼火,直想将她一把剥光了压在身下,狠狠教训一番。「鹿真人就当是宁神汤喝多了,有些困乏,赶紧回去睡下,明日晨起,管叫精神饱满,身心舒泰。」

(可……可恶!)

怎么听都像讽刺,他也没天真到信了此言,两手空空离开,以刀剑支起身子,切齿道:「叫……叫伊黄粱出来!未、未见此人,道爷……道爷拆了这座破阁子,拿妳……拿妳抵帐!」末句一出,不觉微笑,颇有一舒积郁之感,胸中烦闷略去。

蓦听一阵嘶嘎刺耳的豪笑,自前院传来:「……说得极好!今日未见伊黄粱,老狼陪你拆了这座阁子,拿这妖妖娆娆的大奶花娘抵帐!」但见乌影翻过院墙,无声落地,却不是聂冥途是谁?

满爪是血、兀自滴着黏腻液渍的兽形凶徒半拱着背,两条粗壮的膀子垂过了膝盖,益发衬出下半身枯瘦如柴,弯如蛙足,模样说有多怪异就有多怪异。与前度不同,他背上背了团破烂被筩似的物事,脏污的长布条如拖把般随风乱舞,才刚落地便以爪掩口,冲鹿别驾大声说着悄悄话:

「是说尊驾喜欢清蒸还红烧?我这人一向随和,记得把**留给我就行,刚好盛得两盘,其它都归你。」

鹿别驾昏沉了半天,才搞清楚他要吃的是雪贞,腹中酸水上涌,忍着恶心,怒道:「兀那贼子!不……不知所谓!谁与你吃人肉?」

聂冥途难掩失望。「啊,抵帐不是吃么?奸完了再吃也行啊。还好自我带了吃食。这社会是怎么了?人跟人之间,都不再互相关心了么?」伸臂将背后的被筩拽下。

鹿别驾记着他杀害了多名弟子,见其抬臂之际,胸腹间空门大开,不由冷笑,正欲出手,一人挤出坐满紫星观弟子的门廊,大叫:「……师尊!那厮掳走了彦清师弟!」口带风声,正是给打落两枚牙齿的苏彦升。

鹿别驾猛一凝眸,赫见聂冥途甩下的被筩花色熟悉,依稀是自己车厢内所用,筩口歪斜着一颗缠满绷带的脑袋,竟是侄儿鹿彦清!

原来聂冥途先前窜进密林,并未径直追入谷中,兽化后的嗅觉异常灵敏,盘绕于林间的淡淡药气令他头晕脑胀,觅了棵顶盖茂密的大树窜上,待鹿别驾一行悉数通过,才折返彩棚,杀光了来不及走的,挟持鹿彦清随后而至。

无殭水阁的药气之于狼首,不啻常人面对腐尸粪尿等恶臭,虽是难受,毕竟无害,况且兽化之后,不惟血气运行加快,连排除药、毒的能耐,都胜过常人数倍;饶是如此,聂冥途仍在阁外潜伏,直到听见鹿别驾倒地,这才现身收尾。

「岐圣」伊黄粱是不是此世血甲门的祭血魔君,狼首无法肯定,所以把他们通通逼出来就知道了──

堂堂观海天门副掌教若死于此间,还搭上一干紫星观的直传弟子,伊黄粱纵使处处施恩,武林地位超然,此后也别想有安生日子过。祭血魔君不想毁了这么好的掩护身份,非得做点什么不可。而聂冥途等的,就是那一瞬间。

「这块排骨没几两肉,别浪费了柴火。」聂冥途翻转痈人,似正找一处落口:

「也罢,当甘蔗啃了罢。分你一条大腿,别说我吃独食啊。」

「狂徒,还我彦清孩儿!」鹿别驾眦目欲裂,相较于怒极脱口的吼叫,将递而未递的七星剑势为之一顿,显是投鼠忌器。

高手对决,最忌首鼠两端。聂冥途见他右手剑路已封,接着废其左膀,觑准去路,使劲将鹿彦清一扔。鹿别驾若不肯弃刀,鲨鳍利刃便要贯穿侄儿,况以狼首一掷,非指掌不能化消,鹿别驾更无犹豫,鬼头刀脱手,掌蓄绵劲顺势圈转,堪堪将人抄住;见狼首如影随形,闪电般杀至,已不及回剑,背转身子护住侄儿,欲以背门硬吃一爪!

千钧一发之际,「嗤」的一声轻薄锐响,聂冥途福至心灵,及时扭头,一抹刀光掠过颈侧耳际,差得分许,便要命中咽喉。

《青狼诀》妖孽般的复原能力,以及兽化后猛然攀升、不逊横练硬功的防御之能,使他在战斗中不习惯采取守势──通常一击得手之后,敌人总会不经意露出破绽,更易取命。狼首非常热衷于先放点甜头,而后再连本带利讨回的「印子钱(高利贷)」战法。

然而,这一道无声刀劲的凝练,迫使他在收成甜美果实的瞬间,本能地采取回避。就连狼首,都是等颈间的刺痒飙过,才意识到自己竟弃攻为守,不觉嗤笑:

正欲扭身扑击,颈间忽**辣一痛,那发丝般的搔刮感绽成了起码一寸深的伤口,顺着肌理分裂,势如破竹;《青狼诀》药烟未及窜出,滚烫的鲜血已然泼溅而出,聂冥途顿感晕眩,压紧创口霍然转身,退向廊间最近的一根楹柱!

而第二刀果然于此际发出。

「嗤」的一响,聂冥途侧转身子,缩于镂空的栏杆下,右臂暴长,拖过一名搞不清状况的紫星观弟子,虽只有单爪,依旧如猫抓小鸡般,挟着那人咬断喉管,骨碌碌地吞饮热血。

血的营养不及鲜肉,但吸收更快,是激战中补充精力的不二法门。

白霜霜的刺鼻药烟刮卷而起,那人的手脚伸出烟团,不住抽搐着,很快就没了声息。

乌影一闪,第三、第四刀接连并至,就连旁观众人,都能察觉刀者的急迫,似想逼狼首松手,却只做了聂冥途的菜刀。嚓嚓两声,卸下一手一脚,聂冥途将残躯往来人处一送,只捡手臂就口,黄污锐利的犬牙撕下两口血肉吞咽,以露出森森白骨的狼籍断臂挡开第五刀,运劲震退了刀者。

这兔起鹘落的瞬息间,狼首无论攻守进退,左手始终压紧颈侧;非因疼痛,聂冥途对痛楚已没什么感觉,而是提醒自己这份耻辱。

祭血魔君的无形刀气、鹿别驾的七言绝式,都不曾在他的非人之躯上,留下如此深刻的伤痕。这一刀所蓄的内劲远不及魔君,招式更比不上鹿别驾合一百零八式于一招的惊艳,他有的……到底是什么,而能无视弱小自身之弱小,展现出压倒强大的惊人强大?

打从数十年前圣藻池一会,聂冥途已许久许久,不曾有过这种茫然的感觉。

他原以为是自己感应杀气,及时避过咽喉要害,细思之下,发现对方或许从一开始,便相中他的颈侧,这一刀才会来得如此精准,顺肌理切开,造成既长且深的伤口,形同放血,瞬间离体的巨量血液,连《青狼诀》都差点没扛住。

聂冥途并不认为是伊黄粱──甚至祭血魔君──在这里伏下杀手,专等自己前来。只能认为藏身黑暗的刀者,专注到了某种境界,所有的隐忍背负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最无懈可击的形式具现,结果几乎要了他的命。

倘若那人自始至终,只想着断首取命,或许眼下,「聂冥途」三字已是江湖上翻过的另一页,徒余一具身首分离的畸尸。

这样的凝练极其伤神,断难久持,遑论连出。聂冥途毕生会过无数武者,能达此一境界者寥寥,一击不中,其后便飞流直下三千尺、因此丢了性命的,数来也有几个。

果然,其后猱身扑至、抢进烟团的四刀沉稳尽失,内劲不足、火候欠缺的毛病接连浮现,给了狼首补充食粮的余裕。

「加餐」之后,聂冥途挥散药烟,「照蜮狼眼」捕捉残影,廊庑隔着阶台的另一侧,似有一抹瘦小身形退入树影,叶止人静,几于同时发生;虽然相隔未远,却分不清是男是女,露出的小丬轮廓难以判断体势,也看不见刀,至少趋避出招,是受过高人指点的,不容小觑。

他还有几条诱出此人的毒计,未及施用,脑后两道刻毒视线电射而至,毋须回头,也知是鹿别驾。原本在廊间入口瘫坐成一团的紫星观弟子,这时也摇摇晃晃起身,拔剑的铿响此起彼落,「醉态」可掬,除了人多,仍旧无甚可取。

聂冥途伸出灰白的舌头,舐了舐干裂的嘴唇。先佯攻鹿别驾和那个瘫人好了,待那名隐身暗处的刀者来救,再──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一把陌生的喉音,阻断了狼首的算计。

众人闻声转头,见一名白面无须的儒者,自凉亭后的曲廊行出,声音虽不大,独断的口吻却满是烦躁暴烈,带着一股难以撼动的睥睨与权威,彷佛眼前诸人,全踏在他的领土之上,生杀予夺不过转眼间耳。

雪贞袅娜转身,盈盈拜倒,垂首恭敬道:「惊扰大夫了,请大夫恕罪。」黑暗中的刀者动也不动,只投以注目,权作行礼。鹿别驾神智未失,闻言一凛:「这个醒饱白面般的胖子,便是一梦谷之主、鼎鼎大名的『岐圣』伊黄粱?」

聂冥途精亮的兽眸死死盯着他,彷佛瞧的是一块封汁火腿,片刻才「噫」的一声,垂落肩头,喃喃低语:「怪了,真不是他。」嘶哑的语声里不无失望,竟忘了稍加掩饰。

不是祭血魔君──这个答案,就连狼首都无法自圆其说。

祭血魔君的声音,与这个忽然冒出的「伊黄粱」并不相同,不过声音一节,一片竹簧便能轻易变造,本做不得准。祭血魔君的喉音粗哑,然而说话调理明晰,甚可说是好发议论,连骂人都是成套成套的;这伊黄粱虽只寥寥数语,其中各种负面情绪全挤压成团,堪称阴阳怪气,怎么听都是两个人,找不出丝毫相似处。

聂冥途不止耳力、目力惊人,更有野兽般的嗅觉,以气味辨人,极难防范。祭血魔君身上,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但「破魂血剑」的尸毒,却有腐植般的甜腻,聂冥途就靠着这根小辫子逃过几劫,最后一回虽栽了跟斗,总的来说还是准确的。

不幸的是:无殭水阁内,布满刺鼻的药气,狼化的敏锐嗅觉在这里,完全派不上用场。恁聂冥途奋力歙动鼻翼,除了药味什么也嗅不着,否则循味寻人,一早把魔君揪了出来。

最令人感到绝望的,是两人南辕北辙的身形。

伊黄粱虽是个胖子,不同于粗壮结实的魔君,整个人肉呼呼的活像养尊处优的员外郎,偏偏身量又比祭血魔君略高一些,其它如骨相上的微妙差异,在在显示二者相异,而非是一人乔装改扮,分饰两角。

到了这步田地,狼首不禁开始怀疑起,祭血魔君的掩饰身份,说不定是天门紫星观里某个楞头青,趁乱混进人堆里,却教老狼把矛头指向一梦谷,青黄交烁的邪异兽瞳随之转向,扫过整排东倒西歪的小道士,目光极是险恶。

鹿别驾不知妖人心中计较,注意力全在小小的殁丝亭中,凝眸细看半晌,脱口道:「你……就是伊黄粱?」伊大夫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是啊,你又是哪个作死的?」身畔雪贞柔声提醒:「大夫,这位是观海天门副掌教,鼎鼎大名的鹿别驾鹿真人,来求医的。」

伊黄粱正眼没瞧,哼笑:「求医啊?很好,没治!回家办丧事吧你,死文盲!下辈子投胎记得读点书,别害死你家里人。滚!」

按说这等无礼言语,换作平日,天门弟子早呼喝成一片,拔刀的拔刀、裹胁的裹胁,浑水摸鱼欺男霸女的,也自偷偷摸摸绑了人走,觅处干那无耻勾当。

可惜在无殭水阁内,一群人净是傻笑,连方才聂冥途活生生吃了个人,也只掀起一小片骚动,没会儿工夫,现场又是一片宁定。大伙儿似乎忘了为甚擎刀拏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安和乐利。

鹿别驾隐欲发火,偏生总有个坎儿冲不过,火气连鼓几回,始终无法达标,渐渐平息;仗着深湛内功守住灵台,掐紧了一点清明未失,低声咕哝:「你……你不是出谷去了?几时……几时回来的?我怎么……本座、本座怎地全没见你进出?」

伊黄粱冷笑:「我拉屎你见着了么?如若不然,岂非满肚子大便?不知所谓,滚!」雪贞柔声道:「鹿真人有所不知,山谷之后,还有几条小径,可供进出。请真人快带诸位道长离开罢,再待下去,只怕要伤身。」

鹿别驾倒持剑柄,胡乱揉着额角,但头分明半点也不疼,只是沉得紧。揉了半天未有起色,省起聂冥途还在一旁,放着不管,似乎是件危险的事。至于是怎么个危险法儿,一时倒也……猛然回神,喃喃道:「我为……我为大夫驱逐此獠,请大夫救治……救治我儿……」

鹿彦清与他的关系,虽非极密,在真鹄山倒也不是人尽皆知。所幸紫星观众人莫不晕陶陶的,谁也没听真切,遑论记在心上,鹿别驾一时失言,只有伊黄粱听进了耳里,见那随后赶至、为药气所染,倚墙大口大口喘息的年轻道人闻言,面色丕变,暗忖:「原来他也知情。」冷哼一声,拂袖道:「算你有心。三天后,把病患抬到林前,我自会安排童子接引。」

鹿别驾大喜,但雀跃之情转瞬即逝,又恢复成一片古井无波,连厮杀的念头都淡了,摇晃起身,挟着鹿彦清,径往外头行去。紫星观的弟子们浑浑噩噩,本能随师尊而去,就连横死者都有人拖出残尸;动作虽迟缓了些,终是散得干干净净。

聂冥途有青狼之身,仗着畅旺的血气运行,排除药浸的能耐数倍于常人,神智未失,然而戾气毕竟受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要走抑或要战。只听伊黄粱哼道:「瞧你这副德性……是《青狼诀》邪功吧?傻子才练,猪一般的脑袋。你皮粗肉厚,复原力强,水阁本奈何不了你,但你蠢到去吃肉喝血,那人一身血肉汲满了药气,比腊肉还入味,全教吃进肚里,内发之物,没忒容易排出。这下,可晕乎得紧罢?」末两句语声轻柔,催人欲眠,果然聂冥途头重脚轻,大感困倦。

白面胖子那双惺忪的瞇瞇眼,蓦地绽出精光,射向黑暗的角落,一抹匹练刀光飞也似的掠出,正中聂冥途的头部,劈得他仰天倒落,又瞬间翻起,「铿!」一声双刀相击,斫得火星四溅。

出刀之人被交击巨力掀翻跟斗,连滚几圈才撑起,但见一张青白俊脸,神情波澜不惊,澄亮的星眸透着果敢坚毅,虽削薄头发、细瘦的双手缠满绷带,肩臂肌肉却结实,无半分膏腴,全想象不出,此前他曾残废了许多年,正是寄居于一梦谷,养伤复健的阿傻。

而聂冥途藉反震之力掠上墙头,眨眼消失踪影,所经处血迹斑斑,宛若泼墨,无论这回阿傻砍中哪一处,伤口比起颈间只深不浅,尽管未能除掉聂冥途,看样子也够他受了。

狼首脱离之处,于墙底积聚的血泊中,浸着一柄绯红色的小巧眉刀,是两人对击之后,自聂冥途手中震落。他始终防着阿傻凝力一击,唯恐骨爪有失,改以刀器因应。

事实证明,聂冥途判断形势奇准。若非此刀格住阿傻的攻击,最后这下凝练之甚,远远凌驾于令狼首惊艳的头一刀,是阿傻记取教训,亡羊补牢的一记。万一斩裂骨甲,聂冥途绝无乘势遁走的机会。

阿傻拾起眉刀,仔细揩净了血渍,双手捧上亭阶。

「这是替幽凝新铸的刀身,姑且当它是新的幽凝妖刀罢。」伊黄粱淡淡挥手,蓦地双腿一软,差点倒下。阿傻眼捷手快,一把将眉刀掼入亭中地面的白玉铺砖,及时搀住。

雪贞蹙起姣好的柳眉,满面忧急,冲他打着「道玄津」的手势:

「带大夫……去医庐!」

伊黄粱身子胖大,而雪贞娇小玲珑,于搬运一节全然帮不上忙。所幸阿傻虽精瘦,入谷以来饱经锻炼,有足够的气力,看来伊黄粱向漱玉节夸下海口,三年内令其脱胎换骨,成为东海最快利的一柄刀,不是说着玩的。伊大夫相当认真地履行承诺,不意今日救得自己一命。

无殭水阁本是雪贞治疗痼疾、调养身子之处,就算是她,也非镇日都待在水阁里,常是晚饭后于阁内抚琴赏月,插插花、读读书之类,好在睡前宁定心神,免生杂梦。雪贞在后进院里另有闺阁,伊黄粱与阿傻避得远远的,等闲并不轻近。

阿傻小心抱着伊黄粱,由曲廊出得水阁,须臾未停,来到大夫平日研丹制药、操刀续断的医庐时,伊黄粱已几乎陷入昏迷,唇面皆白,冷汗涔涔,白袍腹侧渗出血渍。

雪贞熟练地以剪刀剪开衣布,见幽凝刀搠出的伤口之上,覆着一层褐痂,气味焦臭难闻,隐约透着煎脂般的肉油气息,惊觉医庐里也弥漫着同样的味道,丹炉边的长柄铜斗外侧,回映着一层七彩晕芒,热气灼人,像是刚被烧红如烙铁,温度尚未全褪……

她突然明白,大夫是如何在忒短的时间内止血,换上衣袍、改变外型,出现在外敌面前以释疑。

大夫刚回谷时,非但来不及变装,还浑身浴血,腹侧与背门的金创十分严重,是必须立刻缝合止血的程度。

「快……快让妾身为您治疗!再这样下去……」少妇见状,吓得俏脸煞白,寄居谷内的那名瘖哑少年随即窜入,腰间佩刀,应是夜巡之际看见人影,无法开声示警,忙抄武器来救,恰好撞见还未回复「伊黄粱」身份的大夫。

难得的是少年毫不惊慌,不知是过于冷漠,抑或被悲惨的人生磨去了情绪的起伏,大夫一握他的手,少年便露出恍然之色,体型的差异、身份的不同……似都不足以迷惑他的眼。

是茧,雪贞心想。少年到底是认出了大夫手里的茧子。「净焰琉璃功」号称能改变骨相,应该不包含头发指甲、厚茧鸡眼这等零碎之处。

大夫与少年的羁绊,俱都建立在这双手上,两人心念一同,竭尽所能地使少年枯槁萎缩、形同半死的双手,成为与大夫一般,足以化腐朽为神奇的「操纵生死之手」。荒谬如斯,简直像从一处极端走向另一头似的奇想异行,这两个人却视作理所当然,毫不怀疑地认真进行着,只能说在「性格古怪」这点,他们就像孪生兄弟般合拍。

为此之故,他能认出大夫的双手,似乎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跟在大夫身边十几年,雪贞看也看出了心得,判断伤势的严重性、迅速决定治疗之法的决断力,她自问在绝大多数的医者之上。毕竟,她所师法的对象,是「血手白心」伊黄粱。

「不……不行!得……得拖住外敌!」大夫阻止了她。「这……这两人相当棘手,妳们……可别死了。一个都不许离开我!听到了没有?」

她与少年对望一眼,严肃地点点头。在这儿,大夫说的话就是圣旨,他若不曾解释,就代表毋须解释,除了一体遵行,没有废话的余地。

她原以为大夫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初步完成伤口的缝合,当大夫好整以暇地现身时,雪贞着实吓了一大跳。现在,她总算明白了,大夫并未缝合伤口,而是以烧红的铜斗压烙创口止血,然后忍痛更衣易容,才能完成这不可能的演出。炮烙确实是医经明载的应急止血之法,但以大夫的伤势,不啻是雪上加霜;勉强施为的结果,伊黄粱终于撑持不住,晕厥过去。

雪贞摸着他发烫的额头,明白时间毫厘必争。

「准备针线刀器,煮水洗涤过包扎用的布条,金创药备便。」她望着少年,刻意放慢说话的速度。除了让他读懂唇语,其实也是帮助自己宁定心神,以免紧张误事。「接下来……你要协助我,明白么?」

少年不是头一回替大夫打下手。自他入谷,大夫便让他和雪贞轮流担任助手,复健上轨道之后,少年从旁协助的次数,甚至超过了雪贞,似乎大夫认为这对少年的复原颇有帮助。

「我去准备。」少年打着手语。「妳来……弄醒大夫么?」

伊黄粱的医术天下无双,万一伊黄粱需要治疗,谁有资格动他?

当然是他自己。少年头一次看到大夫自己替自己缝合伤口时,表情令雪贞忍不住「噗哧」一声,差点笑弯了腰。伊黄粱就算对自己用了麻沸散,依旧能够操刀;无论是麻药或鱼骨利刃,世上没有其它人,能如他这般精准控制。

但这次不一样。

「要刮掉焦肉才能缝合,不用麻沸散,大夫会痛得断息昏迷;一旦用足剂量,他就不可能醒着。」少妇深吸一口气,尽量显得信心满满,成竹在胸。

「……这回,我来替他动刀。」

第百九六 折茯苓雪生万年松斸第百七二 折洞房烛新於焉辜负第百六八 折师出有名暗夜惊心第二零九 折湖柳未央池苑依旧第百六四 折故人长别此番曾梦第三十二 折荒山古院梨花暴雨第三十八 折既成心魔蛇穴曝踪第七五 折虫豸偷香一生所望第百九五 折心怒所向恩怨何如第百五二 折其气周流香卷云收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艳回 首惊情第八十八 折至诚无碍心若镜台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鸟散鱼溃第二零四 折杀赦两难胡为干城第五 折剑罡通天地母神箭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枣花几度第百二十七 折鳞翮之化室迩人遥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惧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旧园曾忆第五十八 折云屏雨幕玉壑箫声第百零二 折翼爪劫余馈子千金第八十九 折幽深金帐啸月青狼第百零九 折坛宇论战慈悲喜舍第二零四 折杀赦两难胡为干城第百十三 折难陀现首代战者谁第百八二 折干元倒转忍荤巨灵第九十 折刀似蚕覆唤子如殇第百三十一 折翻羽难去·丹心作灰第十六 折逾子之墙明栈秋霜第五三 折鹊巢鸠据虚室开椟第百三十六 折残拳败剑寰宇无双第八五 折品幽合卺jin谁日可杀第百九一 折倩君作嫁酬以明主第百九三 折明烛映晓初荷含辱第二零四 折杀赦两难胡为干城第百三十六 折残拳败剑寰宇无双第五四 折凝眸往恨红索娇雏第三十 折背水一战深溪同途第五三 折鹊巢鸠据虚室开椟第二一三 折双元铸心恩怨到头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岭血海横流第百八一 折群邪之首洞烛虚境第九 折英雄梦醒夺舍龙息第百五二 折其气周流香卷云收第百六六 折诳世弥弥第八二 折兽伏而出蛇蝎心计第百九十 折心归寂灭万籁俱无第三十三 折佛入东海阿顶山门第百十九 折永言俱实微尘洞见第百九六 折茯苓雪生万年松斸第百十七 折千里秋毫洿池罟现第百八二 折干元倒转忍荤巨灵第百七四 折桐乡鼎鼐问钼何出第六一 折夜战三方虚危之杖第百十九 折永言俱实微尘洞见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轮徒自缄忆第二零八 折山云无觅且作浪游第百六二 折坐见悔吝蝉鸣夜柳第九十 折刀似蚕覆唤子如殇第百十九 折永言俱实微尘洞见第二十五 折焰折虎翼雷轨天行第百八五 折玉面春华遥望奂若第百七十 折彼梦如是说时曾经第五 折剑罡通天地母神箭第十七 折蛛网天裂刀中城皇第七二 折长街血战无可救亡第百八十 折与尔同销玉波盈盈第七九 折风停柳岸映日朱阳第二二十 折死生离合一梦如是第九十 折刀似蚕覆唤子如殇第九五 折一蒲轮替宗隔世违命第百二十八 折真龙一怒上彻云表第百八十 折与尔同销玉波盈盈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剑门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羡·珠圆玉瑰第百三十九 折群姝无首岂子独伤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鸟散鱼溃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四三 折此间少年三才一晤第百零一 折剑与君同以心传心第八十六 折孰为牙爪孰为骨梁第百九六 折茯苓雪生万年松斸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两虎斗第百七三 折疚恨终生如蛆附骨第七四 折世间至恶青梅绕窗第二零七 折错落缘合求败显胜第四十七 折青娥结草宝刀神术第六六 折石髓有尚青鸟伏形第十 折狂歌策马十步一杀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三十九 折腿似蝎尾气若雷卫第百二十七 折鳞翮之化室迩人遥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长亭第二十四 折剑出正气鹭立寒汀第百二十七 折鳞翮之化室迩人遥第九八 折天机暗覆问道锋狂五一折残针刺血花庭玉树第百五七 折自迩而高因怖生力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谋者兆形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