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干当然不会是一个念旧的人,但求饶的这人却是他用得最顺心的一个,于是等着这人额上血肉模糊,要不了命却也够他折腾一段时日之后比干不耐烦地拍了桌子,喝道:“出去,加派人手继续给我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不信他一个大活人,真能在朝歌城内消失得一干二净!”
底下人闻言感激涕零,一连三叩首再次表了忠心才退了出去。比干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转了两圈,打定主意去其他人那里探听一下消息,但他才出门便看见自家下人急冲冲地迎上前来,道:“大人,奉御官前来传旨。”
比干闻言脚下一转去了正厅,奉御官带来的却是进宫面圣的旨意。
既是纣王传唤,比干便不得不依,他延后了探听消息的计划,示意手下人拿了足够的银子塞给奉御官,挥退四周,道:“刘奉御可知陛下找我所为何事?”
刘奉御高高兴兴地收了赏钱,面对比干的询问倒也干脆,他道:“不是奴婢不说,是陛下只差奴婢宣亚相大人进宫……陛下近日心情不好,奴婢也不敢多问。未免陛下久等,亚相还是尽早进宫的好。”
比干没有探听到纣王要见自己的原因心有不愉,但他也知道奉御官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糊弄自己,便没再开口多问,他整了整衣冠,满心疑窦随着奉御官进了宫。
难得的一次朝臣面见纣王的时候,他是独自一人而不是伶人环绕、温香软玉在怀,他坐在书案之后手执竹简提笔点朱砂,看上去倒对得起他君王之名,他等着比干跪地行礼,却没像以往一般一句“免礼”便让人起身。
比干心中疑惑,偷眼一看却只看见面前多了一双黑底腾金龙的鞋面。纣王在比干面前站定,伸手将人扶了起来,没等比干将“臣惶恐”三个字说出口来,自己先开口叫了人。
他语带疲惫,唤道:“王叔。”
比干之所以能够稳居亚相之位多年,他的才华与心计固然功不可没,但要缺了他身上的血脉,却也没可能这么容易。但比干从来没有在纣王面前讲过亲情,他也没期望这个坐拥天下的侄子会和自己讲亲情,所以他们之间的称呼一向是“陛下”与“亚相”,真要较真去算的话,自纣王开口说话,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比干以“王叔”相称。
但比干却没有满心欢心,惊惧二字倒是能够表达他此时的心情。比干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目光几经闪烁却一刻不离纣王的脸,像是这样便能看穿他心中酝酿着怎样的想法,要用何等酷刑对自己不利。
但眼前的纣王既不是苏妲己进宫之前的规整中庸,也不是苏妲己进宫之后的急色昏君,真要让比干形容的话,他便只是个急于得到帮助的普通晚辈,面上的表情真得让人看不出破绽。
纣王没计较比干过于直白的眼神,他甚至主动迎上的他的目光,将眼底的情感全数暴露在他的面前,像是多番碰壁的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主心
骨,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眼前之人的身上。
然后纣王开口,声音嘶哑:“王叔,这一次只有你才能帮孤王。”
这一句话惊醒了震惊过度的比干,他手忙脚乱的将纣王送回桌案之后坐好,回了自己的位置重新站定之后才拱手道:“陛下但有所命,微臣万死不辞!”
比干说这话绝对只是习惯使然,朝堂之上他将这句话说过不止一次,也不止一次从他人口中听见这一句。但讽刺的是,但凡说过这句话、像是对纣王忠心不二的人,心中都有纣王绝对不会因为这句话真的要了自己的命的自信。
所以比干这话说得干脆,干脆到直到他反应过来纣王在他之后到底说了什么,才惊觉自己的天真。比干看向神情憔悴,却因为自己“表忠心”一句话而双眼放光的纣王,哑声问道:“陛下这是……要臣的命?”
满心欢喜的纣王见状面上的狂喜僵了三分,纠正道:“孤王怎么会要王叔的命!”
比干闻言气得差点笑出声来,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胸膛,隔着衣物与皮肉,用力之大像要直戳心脏,比干道:“陛下要挖微臣的心,怎就不是要微臣的命?”
面对比干的质问纣王面上的狂喜散了个干净,阴沉之中是否隐着尴尬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但纣王在面对朝臣之时,多的是说一不二,于是比干的质问得来的当然不可能是纣王的手下留情。
纣王重新站起身来,阴鸷的神情竟有几分神鬼皆惧的狠戾,他抖手将之前手中所执竹简扔向比干,吼道:“但现在只有你能救她的命!”
被竹简打到的比干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倒是不知是慑于纣王周身的戾气,还是被竹简所带的力砸了个措手不及。等着比干站稳,竹简也落了地,上面黑与红相间,竟是触目惊心。比干动作僵硬地俯身将竹简捡起来,等看清纣王用朱砂圈出来的字句之时,只觉得周身冰冷如落地狱。
纣王紧盯比干,让人避无可避,他道:“还请王叔割舍七窍玲珑心。”
比干见识过炮烙与虿盆,也用过许多手段收拾过不少人,他以为自己对人性的残酷早有认知,就是面对再怎样不堪的画面,最多也就只是皱一皱的事。
但事实证明人之所以能够淡定,从来都是因为事不关己,真当那些手段被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满心恐惧之余便是想方设法让自己脱离受害者的身份。
于是强制自己镇定下来的比干,直直迎上纣王煞人的目光,道:“先不说陛下用微臣的心作为药引是否有违人伦,也不说这个方法能不能成功救回苏娘娘,微臣只斗胆问上一句:陛下因何肯定所谓的七窍玲珑心,是长在微臣身上?”
纣王当然知道,因为这本就是依他意愿,强加在比干身上的东西。但纣王出口的话当然不会是这个,而是听着玄乎却的确更有说服力的理由,他耐着性子道:“国师卜天所得,孤王自然肯定。”
比干闻言只以为纣王开口说了一个笑话,纣王久不临朝对朝堂之事从不过问,上一次亲口任命的姜子牙也因鹿台投了护城河,尸骨不存,比干倒是不知道纣王什么时候避过了所有人的耳目,让成汤朝堂之上多了一个能够够卜天算卦的国师。
比干道:“恕臣斗胆,敢问陛下口中的国师又是何许人?”
纣王见比干仍不答应,伸手揉了揉额角,道:“揭了孤王所放榜单,确有能力的高人。”
纣王这话说了权当没说,比干不甘心的想要再次开口询问。但几番问答显然已经用尽了纣王的耐心,他挥手拦住比干将要出口的话,狠声道:“依国师所言没了心脏你不一定会死,但没了药引美人儿却绝对会一睡不醒,既然孤王好声恳求而不得,王叔就不要怪孤王不念亲情动手自取了!”
比干闻言心道不好,但他一介文官就是逃命也要比常人慢上三分,等着纣王拔剑相向,反应过来的比干再想离开御书房已经是失了机会。
纣王仗剑拦了比干去路,逆光看去犹若疯魔。比干压了压仓惶的心,厉声道:“陛下,微臣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君王之家亲情淡薄,但陛下怎能连君臣情面都不顾,剖臣忠心只为救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比干的拒绝让纣王越发暴躁,而他为了保命所说的话更是火上浇油。纣王一步一步逼进比干,面露阴狠:“孤王就是念了君臣情面才为你留了一线生机,但你抗旨不尊不说,为了活命竟还试图抹黑贵妃,只这两条便足以定了你的死罪!”
比干被纣王逼得不断后退,却又没有时间去看退路是否平整,眼见着纣王挥剑要斩,比干脚下一个踉跄倒是被脚下的台阶救了一命。但正是这一跌让比干再没能站起身来,一心想要杀了比干的纣王眼见着比干仰躺在地,手中长剑宛如毒蛇,只消一个碰触便绝了人的呼吸。
滚烫的心窍血喷了纣王一身,隔着厚重的衣物妄图灼伤沾染上的每一个人。但要么怎能说君王无情,自己的亲叔叔就死在自己手上,纣王却甩了甩手中长剑,微挑的嘴角勾出一抹骇人的笑。
然后纣王蹲下身来真的剜了比干的心,这才出了御书房对满面惊惧的侍卫吩咐道:“处理干净。”
侍卫没敢去看纣王的脸色,却在低头领命之时看到了他手中仍在跳动的心脏。酸水翻涌脏物灌喉有时只需一瞬间,生怕自己在纣王面前吐出来的侍卫咽了又咽,终于没因此冲撞了纣王。
松了一口气的侍卫忙不趔趄地跑进御书房,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气却让他功亏一篑,仅存的神智只让他来得及扶住殿门,转身就吐了个昏天暗地。
纣王心念九尾,对身后发生了什么根本没有在意,所以这个侍卫在终于停止呕吐之后,惊喜的发现自己竟然还能活命。他擦了擦憋出水的眼睛去看纣王,只见他的衣袍一角没在宫殿转角,看那方向是去了摘星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