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决意于四月十四一举擒拿南昧婕妤, 便早早修书一封给了林嫣借刘武一用。林嫣自是乐意之至,只是在回信时又提了提林夕之仇。傅瑶从未忘记过赵安国的卑劣行径,包括傅歆有意无意透出的怀疑, 都总让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好似有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们深深围困, 所有人都是池中之鱼。
等待的日子总是过得死水无澜, 傅瑶却不敢懒怠地加派了人手紧紧盯着流华殿, 唯恐锦嫔母子再出什么差池。锦嫔的胎终是赶在了傅瑶行动之前出生, 任凭傅瑶千防万防,宫人还是跑到了夕梨宫门前告知情形凶险。
傅瑶不敢耽搁,忙匆匆赶往流华殿。里头托着盛满血水盆子的宫人几乎是鱼贯而出, 冲天的血腥气与锦嫔撕心裂肺的痛呼听得傅瑶心颤不已。床榻上的锦嫔面色极为苍白,松散的鬓发被汗濡湿得太过憔悴, 往日里鲜妍艳丽的唇也全然失了血色。旁的乳娘急得焦头烂额, 只大声催道:“娘娘用力, 您再不用力您与皇子都危险了啊!”
锦嫔枯瘦的双手紧紧抓着流光溢彩的锦被,随着凄厉的痛呼她的七魂六魄仿似又被摄去了几分。傅瑶担忧地上前紧握锦嫔的手, 推心置腹道:“妹妹你要挺住,保住了自己和孩子,咱们的将来才有指望啊。”
一行清泪从锦嫔白皙的面容上簌簌而下,大约是痛得已失去了知觉,染湿的锦被却让她一时愕然了, 久久未能再发出声响。乳娘的焦急又深了一分, 清醒愈加凶险锦嫔却已失去了继续生产的力气。锦嫔朝着傅瑶淌着泪无力道:“姐姐, 我…我怕是不能了。”
傅瑶蹙眉, 语气也凌厉了几分:“滢月你在说什么?那是你与陛下的孩子, 你从前心心念念要生下你与陛下的骨肉你都忘了么?现在放弃不但孩子活不成,连你自己都要死。”
锦嫔浅淡的娥眉紧紧蹙着, 身下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伴着又一盆盆浓重的血水在傅瑶面前端过,又一盆盆温热的清水污成了血水,傅瑶仿似已嗅到了死亡的气息。锦嫔已将傅瑶一只玉手抓出了血迹,一双明眸却一直瞧着门框,神情失落又寂寥。锦嫔多像那时的自己,痴痴盼着那人前来的一个笑容一句温言。傅瑶不敢告知她傅歆不会来,事实锦嫔也该知晓他不会来。
傅瑶将额头靠在她冰冷的手上,感到她的灵魂在慢慢抽空,心下也布满悲凉。她不敢在锦嫔面前掉泪,一旦她表现出半分脆弱,锦嫔整个人都完了。时间过得太过缓慢,仿似分秒间她已成了苍颜白发。好似过了太久太久,伴着一声婴儿的啼哭,锦嫔软软地撒开了她冰冷的手。与之离去的,还有她的鼻息。
新生儿的诞生让乳娘和其余宫人都为之一振,锦嫔的死讯却并未引起太大的火花。傅瑶无暇去看皇子的容貌,只抓着锦嫔带着血迹的手沉沉哭泣,为什么,为什么就算她千防万防,还是未能保住这至纯至净的女子的性命?傅瑶掰开她另一只紧紧攥着的手,里头是一只绣得精巧的荷包。上头赫然以金线绣着一个大字:‘歆’。
傅瑶将荷包小心收好,她想去给傅歆看看锦嫔就算死心里还是想着他,盼着他,却从未怨过他。想想还是作罢,此刻的傅歆根本配不起锦嫔那样一尘不染的心意。
四月十四,傅瑶的生辰,无心庆祝。
刘武早已按着计划扮做内监进了宫来接应,傅歆的头脑愈加糊涂了,连傅瑶将金龙殿的侍卫撤换了都不自知。约是午时一刻,盛装出席的傅歆与南昧婕妤正携着手款款而来。一众嫔妃皆穿戴整齐在一旁垂手而立,萧婕身着铁锈红绣金銮凤曳地宫装,端庄高华不输即将册为皇后的南昧婕妤。她的面庞严妆妖娆,嘴角微微挑起的不恭昭示着她不忿的野心。而南昧婕妤则一身大红正装凤冠霞帔,眉间一点朱砂妖娆风姿万千。傅歆贪恋地执着她的手走上万人朝拜的求凤台,翻手覆云间尽是能草菅人命的狠辣妩媚。
傅歆的面色更差了,甚至有些发青。想来那金蟾已要将他的精元吸取殆尽,而一旁千娇百媚的南昧婕妤却一返盈弱多病的常态,举手投足间若美貌能为利器,那锦绣河山岂非会已樯橹灰飞烟灭。今日的南昧婕妤美得太过凌厉,傅瑶只淡淡冷笑地心道真是一祸国妖女。南昧婕妤娇娆笑着挽住傅歆的臂膊,身上的异香令傅瑶再度想要作呕,却更警醒了今日有一场恶战。朝着不远处扮做内监的刘武轻轻眨眼,得到回应的那刻傅瑶的心瞬时提至了嗓喉。
一身红衣的一对璧人交拜过后正备着入金龙殿洞房。一个人得意之至之时,也是最易土崩瓦解之际,傅瑶对此一向深信不疑。袖间的匕首泠然生光,眸中的冷意更似冰寒的弯月。随着刘武一声怒喝地带着外头的侍卫杀进求凤台,傅歆登时陷入了极为狂躁的境地。傅歆一把拔出了龙座后倒插着的两把利剑,朝着千军万马失了理智的疯狂砍杀。侍卫皆不敢伤着傅歆,一时间竟让身子虚透了的傅歆占了上风左右双剑斩杀了几名侍卫。刘武一时竟也拿他毫无办法,若傅歆一味任性将南昧婕妤护在身后,只怕今日所有人都要成为刀下亡魂。
傅瑶此时伴着刀剑厮杀之声,面上也被溅了丝丝血迹。看着傅歆为另一个女人发狂的样子,她就恨得几乎疯掉。就让她做个魔鬼吧,傅瑶沉声静气地朝着一片混乱的求凤台中用尽全身力气喝道:“若陛下再发疯,就让他陪着那贱人一起去死,我大尧没有这样无用的皇帝!”此话一出所有侍卫皆转过头来极其震惊的看向傅瑶,就在此刻狂躁的傅歆得了空又将一高壮侍卫的手臂残暴砍去。傅瑶咬紧银牙冷冷道:“怎么?怕本宫左右朝政么?本宫在此立誓,若陛下有任何闪失,本宫也绝不苟活。一群废物,还不把那贱人拿下!”
众侍卫这才跟着刘武的统率将杀红了眼的傅歆与绝顶美貌的南昧婕妤团团围住,刘武高声喝道:“上啊!”一众侍卫便上前拼尽了全力将傅歆死死架住,傅歆还想抵抗,刘武连忙上前用力制住他的腰部阻止他再度发狂。这时傅瑶白皙莹润的面庞尽是无际的冷漠,上前抬手死死攥住南昧婕妤瘦弱的手臂,狠狠给了她数十个耳光来为惨死的锦嫔报仇。南昧婕妤的面目忽而变得极为狰狞:“傅瑶!你终于露出了你的真实面目!你的狠辣与我相比,依柔还是甘拜下风,你竟舍得那个蠢男人去死!”
傅瑶面上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语气是深不见底的叵测温柔:“嗯?你为了成为皇后,还不是将他的身子掏的一干二净?”
南昧婕妤倨傲的抬起了美丽的面庞:“我对他毫无感情,我要的仅仅是权势,普天之下无人企及的权势。而你,”她的笑容变得扭曲异常,夹带着声音都愈加尖利:“呵哈!他对你真真是爱到了骨子里,你却对他步步算计。不过傅瑶我一定要告诉你,他对你的不同迟早会害死一些无辜的人。我就问你信不信,你信不信?”傅瑶扬手又给她一耳光,她却似疯癫了一般痴痴地大笑着反复问道:“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傅瑶眼底的狠厉更甚,几乎是电光火石间取出藏于袖间的匕首狠狠插了南昧婕妤两刀。一刀手臂,一刀心口。一刀喷血,一刀毙命。南昧婕妤在死前的最后一秒还在喋喋不休地问着她那句:“你信不信?”
傅瑶不信。
南昧婕妤死了的那一瞬,傅歆宛若巨石陨落一般顿然失却了意识沉沉倒地。傅瑶忙奔过去紧紧将他搂在怀里,滂沱的泪水倾泻而下。其实她也是怕的,但她怕的不是与他一起死,是怕他留她一人在这面对一切。傅瑶哭着向倒下的傅歆诉说一切,傅歆却好似陷入了一场极为漫长的沉睡。问过太医后说是劳累太过需要静养。傅瑶亦不敢耽搁分毫,忙叫人将其抬回金龙殿。目睹着南昧婕妤美艳绝伦的尸身被拖往乱葬岗,又亲自盯着内监们抬了傅歆回殿安睡,傅瑶才渐渐缓过神来。只要有她在,任凭谁都不能在这节骨眼儿再生乱子。而傅歆再次醒来时,已是五日后的事了。
寿仙宫。
太后正云淡风轻地押了口今岁新上的碧螺春,对着殿下面色沉静的傅瑶笑得意味深长:“你杀人倒是干净利落。”
傅瑶垂眸:“当时情况危急,臣妾也只是随机应变。本想令刘将军协助,谁知陛下那日情绪失控得厉害,臣妾亦没了法子,只好自己来。”
太后合上了杯盏:“你不必向哀家请罪,去见见歆儿吧。”
傅瑶有一瞬的失神,旋即淡淡道:“待陛下好些了,臣妾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