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傅瑶为春睡初醒的傅歆整好衣装,见那乔玉画已穿戴完毕立于夕梨宫门口求见。一身娇俏衣衫的美人儿却站不稳实是引人发笑,几步一跛脚惹得灵芝不禁笑出了声来。傅瑶亦不加斥责, 只恍若未见的挽着傅歆的手臂低声耳语。二人情态极是亲近投契, 惹得那乔玉画一时涨红了脸, 倒是进退不得了。
直至行至眼前, 傅歆才瞧见腿软的摇摇欲坠的乔玉画楚楚可怜的觑着他。傅瑶草草打量一番, 不得不承认此时的乔玉画褪去张牙舞爪的讨嫌样子,倒是极为惹人怜爱。国色天香一面孔上圈圈红晕似朵朵睡莲含露而开,香腮带雪并着秀眉入鬓, 言不尽的少女情态。她软蠕蠕地嘟着嘴唤了声:“陛下万安,瑶贵嫔姐姐金安。”说罢便要俯下身去行礼。怎奈却又身子绵软难动, 笨拙间愈显可爱非常。
傅歆见她如此亦不好苛责, 只体贴扶着她起来, 语气也柔了几分:“这一大清早儿的,不在宫中好好养着, 跑到夕梨宫来做什么?”
乔玉画一双美目泪盈盈地望着傅歆娇声道:“画儿自知昨日行事鲁莽开罪了瑶贵嫔姐姐,所以今日特地来向姐姐请罪。”又似一受惊的小鹿般觑着傅瑶,低低怯怯委屈道:“姐姐不会连这请罪的机会都不给画儿吧。”
傅瑶面上的笑容更盛:“怎会?妹妹真是折煞傅瑶了,昨日妹妹所说句句在理,傅瑶又岂敢担起妹妹这请罪一说呢。”
乔玉画面上委屈地几欲掉下泪来:“那贵嫔姐姐是不打算饶恕画儿了么?”
傅瑶心知傅歆最看不得那柔弱无骨的女子这般情态, 况且乔玉画亦是美貌非常。便轻轻一笑:“妹妹只求行事无愧于心, 傅瑶与妹妹自然会似自家姐妹般和睦便是了。”
傅歆唇角的笑意自是对傅瑶此般处理甚为满意, 含笑轻拍了傅瑶的手道:“后宫和睦是朕一直想看到的, 瑶儿, 你做的很好。”
待傅歆前去早朝,傅瑶便与乔玉画一道去了寿仙宫请安。这一路乔玉画却是出了奇的老实服帖, 紧跟着傅瑶身旁规矩得很。傅瑶心生冷笑,权势确能令小人屈服于脚下,瞧着那乔玉画一向高扬的脖颈也有垂下的一天心里也是无比畅快。待到寿仙宫时,众妃嫔见二人一道前来皆是啧啧称奇。傅瑶只淡淡笑着先行坐于梁婉怡身侧,垂首不语。
那乔玉画却是个沉不住气的,猛地一起身险些又站不稳而跌倒,惹得众美人掩唇而笑:“太后娘娘,画儿今日一早儿便去夕梨宫向瑶贵嫔姐姐和陛下请过罪了,画儿已知错,还请太后娘娘惩处!”
太后面色不虞的淡淡扫了一眼,缓缓道:“真是你自己要去那夕梨宫,还是萧昭仪令你去的,你心中有数。”
乔玉画面容通红地回眸望向萧婕,萧婕冷冷瞪她一瞬过后起身笑道:“太后娘娘说笑了,玉贵人确已知错,只是不知要如何向瑶妹妹与陛下表明心意。所以臣妾才给她出了个主意,盼着她与瑶妹妹莫要生了嫌隙才是。”又在身后轻推了乔玉画一把,太后面色狐疑地挑眉问道:“玉贵人,萧昭仪所言尽数其实么?”
乔玉画吓得有些傻了,忙小鸡啄米似得点头称是。傅瑶冷冷一扫,原想着她有几分脑子,却不想还是这般没用。正想着,听得太后缓缓道:“皇帝一向是雨露均沾,虽偶有偏爱也不会太过冷待了谁。哀家今日是想告诉你们,无论是得宠多年的,还是尚未承宠的,在宫里都要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又是凌厉的眼风一扫:“都知道了么?”
众人皆屏气称是,太后淡淡点了头道:“既如此,哀家今日也不多留你们,都散了吧。”傅瑶正想起身,却听太后的声音和缓了几分:“瑶贵嫔留下与哀家说说话儿吧。”
寿仙宫内殿,千金难求檀香气清淡宜人。几年前傅瑶也曾日日踏足此地与太后谈天说地,那时她不曾想过会有此去经年之坎坷光景。太后喜爱的物件一应不改,连同床榻上那一粟玉软枕更分毫未变。沉淀多年的奢华涵养大抵如此,念旧、却不减半分锐气。
傅瑶谦卑恭顺地行过礼后坐下服侍太后添茶,待茶盏高高举过额头奉上时,太后忽而不期然呵呵一笑。傅瑶眸色沉静道:“太后娘娘在笑什么?”
太后轻轻取走傅瑶手中茶盏品了口,继而道:“哀家看你这奉茶的礼数不错,四年前选秀时本想见见你那天姿国色的大姐,不曾想阴差阳错将你选了进来。”傅瑶心底一咯噔,旋即平和应道:“一切皆是命数使然,傅瑶亦不敢揣度天意,只是顺从而已。”
太后扶了她起来令其坐下,轻叹着缓缓笑道:“后来的一切一切也实属偶然,皇帝要宠幸你,哀家也没法子。不过你对皇帝也算尽心,这些年来哀家对你的戒备也减去不少。傅瑶,你可还怪哀家当初处罚了你?”
傅瑶跪下缓缓道:“太后娘娘请恕臣妾直言,臣妾当初是怪过娘娘,可如今臣妾是丝毫不怪了的。”
太后饶有兴味地笑道:“哦?你先起来,然后继续说下去。”
傅瑶起身谦恭真挚道:“臣妾当初年轻不经事,以为太后娘娘是为臣妾为陛下宠幸一事迁怒臣妾,兼之尚不自知时龙胎不保,臣妾的确怪过娘娘。但后来愉贵嫔作乱,太后娘娘肯相信臣妾对陛下的用心,今日又为臣妾训诫玉贵人。臣妾感激不尽,不敢埋怨太后娘娘。”
太后满意颔首道:“你能这样想是最好,只是…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贺明轩的去向么?依哀家对皇帝的了解,他的性子又怎会对此事搁置不提。他可有对你说过他在追查此事?”
贺明轩,为什么傅歆也提,太后也提,难不成此事真有隐情而非他一人懦弱么?傅瑶蹙眉道:“陛下的确与臣妾提过一嘴,只是后来陛下便不再提起了。许是没有什么线索,已然放弃了罢。”
太后饮着普洱悠悠含笑道:“不,不,以你智慧怎会一点不生疑?不过误打误撞遂了你的心愿重回了皇帝身侧,令你什么都不管不顾罢了。想想你与贺明轩不过才寥寥数语,他竟哄得你心甘情愿下嫁于他是多深的本领。傅瑶,好好儿想想吧。”
傅瑶垂眸凝思,复而惊异道:“太后娘娘所言,是有人故意安排贺明轩与臣妾相见,诱得臣妾入了那奸人陷阱?”
太后的神色愈加安静祥和,手中的扇子缓缓打着令人昏昏欲睡:“你且自己琢磨着,哀家乏了,要去歇息了。”
傅瑶刚要告退,太后忽而回过头来叮嘱道:“你可以叫人帮你,但…那人绝不能是皇帝!”
三日后亥时一刻,傅瑶约允王傅钰于净初池畔相见。
是夜,傅歆听从太后劝说雨露均沾,初次召见蓝贵人侍寝。一时间宫中上下议论纷纷,其中尤为不知死的便是玉芙殿内没消停几日的乔玉画,硬生生说什么蓝贵人素里穿着就妖里妖气,而今更是狐媚到了天上去,扰得玉芙殿整夜鸡犬不宁。傅瑶笑其死性不改,径自携着灵芝去往净初池赴约。
净初池的景致多年来仍积水空明,氤氲美好。一袭白衣的傅钰便在不远处浅笑着负手而立,见了傅瑶便喜悦上前问安。傅钰的笑颜一如池水般干净清澈,轻轻抚了她的发丝温柔道:“瑶儿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傅瑶一愣:“为何我尚未开口,你便知我有事相求?”
傅钰收回手去,侧过身来任凭月色倾泻了一脸,语气却比那月光更柔、更轻:“宫中戒备森严,我身为亲王与你避嫌尚不及,无事你又岂会唤我来宫里与你相见呢?”
傅瑶淡淡一笑,语气间有一丝笃定:“允王只说对了一半。”
傅钰转过身来眸色清亮:“这话怎么说?”
傅瑶与他四目相对,以一份一尘不染的真心道:“我信任允王,即便时事迁移也定不会伤害我,背叛我。不是么?”
傅钰温润一笑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傅瑶忆起来意,缓缓敛了笑意道:“允王,今日我请你来果真有事相求。当初我与贺明轩定下婚约,也称得上是心甘情愿。却不想而后风波迭起,我虽重回陛下身边也算得宠,可这心中总存了个疑影儿。那贺明轩纵然悔婚,也不该走得这样一干二净,陛下的人马去查竟毫无线索。”
傅钰蹙眉颔首道:“其实我也怀疑过此事,不过怕你多心不曾与你提及罢了。而今你既想要弄个明白,我必鼎力相助,你且放心。”
傅瑶喜乐一笑,眸中尽是感激之色:“有允王此言,傅瑶真可放心了。”
放心,这是她入宫以来初次放心。傅钰温柔如水的面孔总能让她想起梦境里沉静的湖面,不似傅歆般滔天巨浪的爱情将她包围,赤炎烈火将她的全部芳心吞噬,却可在她每每迷惘失落时轻轻为其治愈伤痛。傅钰的心思她并非不懂,亦不愿再拖着他的情思,只是她太信任他,换作他人她又怎能真正放心?
罢了罢了,只这一次,唯这一次。
傅瑶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