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王府, 一处院落里,下人们恐惧颤抖地跪了满地。
不远处,陈月仪魔怔般搓洗着自己的手, 时而神色惊惶, 时而畅快的笑, 时而狰狞面目扭曲。
小丫鬟捂着被抓破的眼角, 不敢哭跪在地上, 此时双腿发麻,忍不住动了动。
陈月仪立时瞥眼看来,她温和地笑了。笑未褪, 陈月仪猛地掀翻水盘砸到小丫鬟身上。
“你看什么?把你的脸毁了,没有这双勾人的眼, 他还会喜欢你吗。不会的……不不, 你已经死了, 尸骨无存……”
下人们像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一个个低头瑟瑟发抖。
突然, 敲门声响起,陈月仪一颤。
她很快平静下来,陈月仪警告地瞥过地上众人,问:“何事?”
“有月仪小姐的信,我给您送来。”门外人的声音谄媚讨好。
一切, 像回到了从前, 没有秦襄玥的时候。
陈月仪笑了:“进来。”
送信的人躬身行礼, 没有看一眼屋内跪着的人, 恭敬地双手递上信件。
陈月仪伸手接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高傲一笑:“你读给本小姐听。”
“是。”
看看这些人谄媚惊惶, 能有机会给她读信便像得了恩赐的样子。
陈月仪轻蔑的别过眼。
她没有看见,送信人唇瓣诡异的笑。
“去岁与君相识,今有难实无路可退,家妹逃亡入魏国,望君助一臂之力……”
陈月仪面容渐渐僵硬,尖叫着打断,“你闭嘴。”
“继续。”
不容置疑的男声从门外响起,陈月仪一时像被卡住了喉咙。
周景安的神情很可怖。
送信人缓缓读出:“周景安亲启,襄氏女留。”
周景安拿过信件,浑身紧绷地快速扫完。纸张泛黄,显然有些年月了。
“这封信何处来的?”
送信人一顿,此时猛地抽出把匕首扑向周景安。周景安飞快侧身,打落,送信人被涌上的侍从压住。
送信人眼眶赤红,满是恨和怨:“冷面冷心卫王殿下。大小姐拼死送出小小姐还有这封信,怎么会傻傻说让我们来魏国,收到信的人一定会相助的。到最后,所有人都死了,也没有……”
周景安一时静默,许久唇瓣扯出苦涩的笑。
燕国皇宫中,她面对他永远都只有一抹抹避讳疏离的背影,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无立场怪他,却再不给他机会,更遑论说爱。
“我没有收到过信。”迟来的解释,周景安也不知说给谁听。
送信人冷笑:“卫王殿下何必找借口,这信是她亲手收下,答应过会给你的。”
送信人怨毒地目光看向陈月仪。
“表兄,不,我没有我没有!”陈月仪慌张的辩解,“是这人,你为何害我?”
周景安垂眼,像突然卸了力气,他往外走去。
“把人看管起来。”
是与非,其实都明了了。
周景安心里突然升起不管不顾的戾意。
赏赐般得来的——襄玥还活着。那么此生无论如何,风雨飘摇,他都得去到她身边,解开所有,方不负。
…………
苦涩难言的味道呛人心肺,即使已经品味过许多次,襄玥仍是难耐地把伸到嘴里的勺子往外顶。
胸口至今还浸着那无处不在的挤压窒息感。
襄玥迷糊中想,水里,怎么有的苦苦的药。
心一颤……
襄玥艰难睁开眼,放空地看着眼前陌生的黑沉沉的木板。
不会是在棺材里吧?
惊喜的呼喊很快否定了襄玥漫无边际的想法。
一口热汤药怼进襄玥嘴中,苦的她来不及吐恨不得立刻滚入肠胃。
喂药的人已经跑开,惊呼一声后压抑下来,钻出去轻声唤人。
不一会儿,帘帐被掀开,襄玥全身酸软且痛,转着眼睛去看,原来她在一辆马车内。
掀开帘帐的是……
襄玥不甘地闭了闭眼,很有一会儿再睁开,还是那张让她生厌的笑脸。
“六妹似乎很不想看到我。”秦襄岭拿出绢帕,温和地给襄玥擦净嘴角沾染的药汁。
“……嗯。”襄玥有气无力。
秦襄岭也不介意,自顾笑:“可惜六妹以后要留在楚国,像家养的猫儿般,总得是要见我的。”
襄玥抬了抬手,又无力落下。
“嗯?”秦襄岭困惑偏头,须臾十分善解人意地自己理解襄玥的动作,“你是想说,猫儿也会挠人。”
襄玥眼睛一暗,嫌弃地垂眼,挣扎着动动喉咙发音:“随……水。”太苦了。
秦襄岭笑着,眼中无任何情绪:“听不清。”
襄玥本就不对秦襄岭抱希望,闻声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秦襄岭没再说话。
不一会儿,沁凉对比来说相当甘甜的水顺着喉口流入,冲刷走苦味,襄玥大口吞咽着。
秦襄岭耐心地一勺勺给襄玥喂水,没半分不耐。
“本宫其实很想知道,能让离郴求着本宫要带回来的人有什么不同。六妹喝了水,不防给本宫解惑一下。”
襄玥缓过来,懒懒合眼,轻轻打了个呵欠,十足饱食的猫儿的样子。
就是不搭理秦襄岭了。
总之他现在不能对她如何。
秦襄岭重重放下碗,眯眼睨襄玥,一开口却仍是满满的笑意:“六妹,真的不愿告诉我?”
襄玥闭眼安睡,岁月静好的样子。
下一刻,下颌被地被攥住揑开,一大口水灌入。襄玥来不及吞咽,水撒湿衣襟。
襄玥眼睛难受地通红,偏生却恶狠狠的,像只受伤的小狼般瞪着秦襄岭。
秦襄岭终于不笑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般把碗搁到案上,起身离开。
“……离郴呢?”
秦襄岭未停,讥嘲:“和魏国跟出来的暗卫纠缠,从前我倒没看出来他是个情种。”
已经离开魏国了。
襄玥抿唇,有一缕怅然和忧色。
马车时快时慢的又行了半月,襄玥开始可以下马车行走。
据侍候她的小丫鬟说,她迷糊着昏迷了有大半月。
襄玥庆幸,从三层楼上跌落又紧接着落水,她还能捡回条命。
那时,她分明感受到那时背后传来的推力,正正将她推向大开的窗扇。
不过……
襄玥眸色有些复杂。
跌落的那时,周景渊面色惨白地猛扑过来,黑洞洞的眼恐慌莫名,拽住她的一抹衣衫。
只衣衫受不住力,很快断裂。快的襄玥更相信是自己看错了。
襄玥摇摇头甩开杂乱的过去。
傍晚,马车缓缓停在驿站前,襄玥被搀扶下马车。
秦襄岭告诉她,这里是到楚皇城的最后一站。说这话时,秦襄岭笑的颇为凉薄。
襄玥看到了楚国的天。
夜色将至,天际却是缱绻的浓丽的粉金,天很低,染着霞光的云团团拥簇。
离郴,在霞光拥簇中而来,冷寒的面色因柔色也暖上几分,眼中星亮。
马儿扬蹄停在襄玥跟前,襄玥一瞬看到了当初的桀骜少年郎,在长辈的无奈责骂下恣意的成长。
离郴拉襄玥上马,马儿通灵,似能体会主人的激动,飞奔向一个方向。
驿站前,秦襄岭接过侍从怀里的猫儿,一下下抚摸着猫儿。风隐约吹散他呢喃的声音:“连那里也带她去吗。”
…………
马儿嘶鸣着停下,夜幕初降。
眼前是空阔的原野,林立着一个个影影绰绰的黑影。
襄玥看了很久,似有所觉,恍惚笑了。
襄玥下马,径直跪地,被离郴托住。
离郴眼里亮着光,身形微微颤抖,然托着襄玥的手暖且坚定。
“……去吧。”
襄玥拨开离郴的手,踉跄着飞奔向那些在原野中孤独却不寂寥的黑影。
襄玥走过一个个黑影,最后顿在最后一个黑影前。许久许久,襄玥抚摸上冷冰冰的砖石。
月色下,即使经过时间的打磨,其上朱色依然鲜明。
襄氏,离氏……
襄玥跪地,想说说话却哭笑的像个傻子。
离郴走到襄玥身后,缓缓抬手握住襄玥的肩。
“对不起,我…再去寻时,寻不到尸骨,有些人…什么也寻不到了。”离郴的声音涩的可怕。
襄玥克制不住地攀住离郴的衣袍,眼里倒映着月色,她摇头:“已经很好了。”
“大表哥,很好了。”
两日后,一众车马驶进楚国皇城。
两匹马儿领先在前,秦襄岭一成不变的白衣,温润矜贵。离郴落后些许,紫衣翩然,周身气质寒凉。
襄玥从风掀开的帘帐空隙处看去,沿路许多红着脸的姑娘,羞涩偏又大胆地向两人扔去花和绢帕。
秦襄岭似感受到襄玥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回首。
襄玥对秦襄岭一拱手,调皮地吹吹面上拢着的纱巾,随即命人严丝合缝地拉紧帘帐。
秦襄岭的笑意似有若无实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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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玥住进了离府。
院落里,襄玥走过每个角落,眼里的惊叹越来越多。
离郴面上没了疏离的冷淡阴寒,些微别扭。
“我没进过你的…咳闺房,只能院落里布置的同以前一般了。”
襄玥回身,溜达到离郴身旁:“大表哥,你若是真能布置出我闺房的样子,恐怕姑父早就把你打死了……”
“哦,不不,我父亲还有祖父…嗯还有姑姑也会一起打死你。”
离郴脸一黑,恶狠狠在襄玥发上拍了拍。
襄玥恼人地瞪他。
话音一转:“不过,大表哥,这院子我是住不了的。”
“什么意思。”
离郴睨着襄玥,眼里满是:你闹呀,我看你怎么闹。
襄玥退开几步,郑重地冲离郴行了个礼。
离郴眼里的玩笑淡去。
“大表哥,我是认真的。”襄玥斟酌用词:“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在你府内,以后你怎么和你夫人解释。”
“……要有了传言,你怎么和楚国的人解释。”襄玥话音一转,眼尾勾出的笑明媚又纯粹。
“我也想看看院墙之外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