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二)

容宗瑾垂首。

他只是住了这些年就如此,老管家世代都生活在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老管家定是比他还要舍不得。

老管家呼了口气,勉强撑回一些力气愎,

“大公子,真的要去江南?姚”

“嗯!”

容宗瑾点头。“届时,老管家还有府中上下,便随宗瑾一同前行!”

“好,好!”

老管家应着,眼中几乎流下泪来,“说什么百年基业,不也是当初老祖宗一手一脚闯出来的?咱们大公子英明睿智,定然也不会比老祖宗差多少。早晚一天,容家的基业怎么走的,还是要怎么拿回来!”

哽咽的声音,老迈的身子。气势却是不输与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而被老管家所染,老管家身后的家丁脸上也带上了坚毅之色。

容宗瑾眼中含上泪光。

他握住老管家的手,“老管家说的不错,宗瑾也是这般想的!”

“早晚一天,我们容家还会回来!”

“对!没错!咱容家的当家就该有这样的气魄!”老管家应着,泪水流了下来。

很快,老管家又擦去了泪水。

“只是容家家财散尽,大公子又如何带着咱们去江南上任?”

这是老管家担心的。

容家即便树倒,可算上后面宅子里留下来的妾侍,还有上上下下没有离开的管家仆人,也有数十口人。

只说吃喝,就是不小的开支。要是再算上前往江南郡这一路,恐怕……

“对了,皇上给我赐了婚!”

容宗瑾开口,

老管家后面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哽在喉咙里,有些吞吐不出。

“什,什么?”

容宗瑾笑笑,抬手拍在老管家的肩膀上,

“老管家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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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朝中上下一个消息如巨石掀起波浪。

皇后身边大宫婢春桃许诺出宫,皇上圣心灼灼,赐婚容家大公子为妻。

皇后是容家女,容大公子好歹也是容家剩下的支撑者,如今容家凋零,皇后好歹还是蒙承圣宠,却不止没有想办法让容家维持福泽,反而还把自己的宫婢嫁给了容大公子。

虽说容大公子是被皇帝贬斥,可聪明的知道这看似贬斥,只要政绩卓然,再加上后宫里有皇后在撑腰,当容家大公子来日回到京城,莫不是高门大阀不都是争抢着上来?

但凡高门大阀无不是讲究门当户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飞冲天,重振门楣。

是以这就是时间的问题。

可皇后娘娘却是一下子把宫婢嫁给了容家大公子,好歹也是明面上的兄长。

——这日后又谈何的重振门楣?

当然,这也是一部分的官员这般想,其他的官员则是小心的瞧着后面皇上紧跟着下来的旨意,说是皇后于危难之时不离不弃,相伴左右,如今又是高风亮节,实乃我大夏第一人。

所以,这是皇后在讨好皇上?

不惜用容家的百年门楣?

一下子,朝中官员大部分人都松了口气。

原来还以为这位皇后是个心计颇深的,没想到这位皇后竟是个不管不顾后果的“棒槌”!

也难怪先前人家容相一直都扶持着原来的懿贵妃,结果却是不明不白死在安阳殿的那位。敢情并非只是因为人家是嫡女,而是这位皇后根本就是扶不上去的那种。

现在是被皇上宠爱着不假,可这当中有几分是看在容家的份儿上?只看这阵子皇上远离凤仪宫,就已经很明白了,结果这位皇后还看不明白进退的又来了这么一手。

就算是腹中怀有皇嗣又如何?对皇后而言,岂不是自找死路?

于是,瞧着皇上下了这样的旨意,百官们也都纷纷上书,说是皇后明德,世上少有。

前庭后宫只隔着一道宫门,宫中自然很快就收到消息。

承了圣旨在宫里准备出嫁的春桃听到,满面泪湿的跪倒在容纤月的面前。“皇后娘娘,奴婢不嫁了……”

容纤月摇头叹息了声,“傻丫头!”

在香兰的帮助下,把春桃扶起来,“圣旨已下,金口玉言,焉能是你想不嫁,就不嫁的?”何况,要是真的不嫁,你不会懊悔终身?

后面的话容纤月没说,因为她要是说了,春桃铁定就是一头撞墙也不会出嫁了。

“可奴婢要是嫁了,皇后娘娘您一人在宫中……”

“谁说本宫是一人,本宫身边有香兰,还有皇上——”

容纤月瞪了眼睛,佯装恼怒。

容纤月提到“皇上”,春桃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脸上流露出来的伤心还有舍不得还是让容纤月心软。

容纤月劝,“你以为他们想什么我不知道?放心,都在你家主子的掌控之中!”

容纤月眨了眨眼。

春桃终于破涕为笑。

……

圣旨下,再加上容宗瑾不日就要到江南郡任职。

很快,大婚日到。

春桃虽是皇后侍婢,可因为是皇帝赐婚,再加上皇后偏宠,出嫁那日,红妆十里,羡煞众人。

既是从宫中出嫁,便都是有礼仪规范。虽是宫婢,却也摆出了郡主的出嫁资本。

从皇宫的侧门到凤仪宫门口,浩浩荡荡的摆了百十的嫁妆抬面。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珠宝翠绿。

琳琅满面。

春桃哭的哽咽。

梨花带雨,几度都喘不上气来。

容纤月一开始还能忍,可越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的抽泣。

春桃,是她刚来到这里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对她好的。

不管春桃是对“容纤月”,还是对她,那份儿忠心耿耿的心思只让她赞,让她叹。

她早就有念头想要春桃和她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现在,她总算是安心了。

“春桃,记住我和你说的话,只有你好,本宫就好!”

容纤月在春桃耳边低低的说着。

春桃一哽,掩了哭泣。

旁边的香兰轻叹,把红色的盖头奉到了容纤月的手里。

容纤月抬手,把盖头盖到了春桃的头上。

“好了,走吧——”

…………

帝王赐婚,春桃好歹也算是皇家人,故而是从皇宫出嫁。

只是毕竟身份称不上大成,容纤月便立在城楼上看着春桃一步步离开宫门。

她所站立的正是宣德门。

宣德门内外,承载着容家的荣辱。

至于朝廷上下是怎么确认到这个路径,容纤月并不放在心上。

她的目光只看向宣德门下用红色绸缎铺成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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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是步步远离的春桃,另外一边,是前来迎接的容宗瑾。

四周礼花喧腾,即便不身在其下,也几乎感同身受。

容宗瑾身上大红的喜袍,温润的面上带着模糊的笑意。

头顶上,温暖的阳光照下来。

是这几日唯一的一次日头高照。

那冷冽的寒风都不知道飞舞去了哪里。

和煦,暖意,正好像当初她初次见到他时候的模样。

……又好像不是。

容纤月不由自主的伸手抚向自己的胸口,胸口砰然有序的心跳,在她的手掌间跳跃。

刚才,那懵懂瞬间,好像天地间都好像变了个模样。

“皇后!”

倏的,身边暖意来。

淡淡的龙涎香笼罩身侧。

“皇上怎么过来了?”

容纤月靠到身侧人的身上,目光仍落在下面热闹的人群中,渐渐走到一起的两个人。

一个盖头未掀,

一个温润如玉。

堪若天作之合。

“皇后在此许久,朕焉能不至!”

夜凌璟说着,目光也落到下面的人身上。

容宗瑾察觉到头顶上那边的注视,抬头。

看到宣德门上帝后的身影,拉过盖着盖头的春桃,一起跪倒。

四周看着热闹的官员,宫中上下也看到了容宗瑾的举动,随之看去,均都看到了帝后的身影,不约而同的跪倒,口中高呼,“皇上万岁,皇后千岁——”

震耳欲聋的声音。

容纤月耳际发聩,眼前看到的却是春桃颤抖的身子。

即便隔着这么远,她都好像能看到盖头下春桃哭的不能自已的面容。

“这个丫头……”

口中喃喃,不自主的轻叹。

一行清泪滑下。

手指覆在她的面上,轻轻的给她擦了去。

又好像只是爱怜轻拂,

“她是个有福的,宗瑾待她不错!”

他说着,低沉的声音激荡在容纤月的胸口。

容纤月睁了睁眼睛,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楚。

容宗瑾隔着红盖头似乎正和春桃说着什么,随后两人起身。

冲着帝后的方向又是稽首。

……若不曾发生宣德门前的事情,若是容府尚在,若是春桃的身份高贵一些,若是如今她并非大腹便便,今夜的喜宴,她定会去,还要喝上几口酒。

容纤月弯唇,淡淡的笑开。

遂,抬手,示意。

走吧!

离开吧!

日后总有回来的一天。

这话,她对春桃说过,所以,即便春桃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春桃也会明白。

……

容纤月看着春桃,目光不可避免的就落到了旁边容宗瑾的身上。

容宗瑾抬头看着他们,不,或者说,容宗瑾只是在看着她。

目光深幽。

容纤月心头剧跳。

突然间,好像心口少了些什么。

只是,这种诡异也只是一瞬即逝。

因为身边这人揽着她肩膀的力度蓦的加大。

容纤月突然觉得好笑。

如今,容宗瑾都已经有了御赐婚姻,他还这么小心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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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的声音散尽。

礼炮散去。

白日褪色。

夜色降临。

凤仪宫一如从前幽深寂静,又好像不同。

宫婢上下,各种的膳食摆放,和原来并无二致。

看着眼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宫殿,

容纤月觉得心里头就和这宫殿的某一处异样,空荡荡的。

她知道这是她不习惯。

而习惯,总也要慢慢养成。

“吃点儿糕点!!”

跟前的桌上推过来一盏糕点,纤长的手掌漂亮的就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

容纤月抬头,“时候

不早,皇上不回去?”

夜凌璟的眸色微沉,“纤纤,不喜欢朕在这里?”

“怎么会!”

容纤月低头拎起跟前的糕点放到嘴里,往常面前的人美色足可诱人,可今儿,胸口空落落的感觉,很让她不舒服。“人言可畏……”

容纤月喃喃。

“纤纤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还会有谁说什么?”夜凌璟坐到她身边,手掌覆到容纤月的肚子上。

温暖的手掌像是火炉,在落到她肚子上的那一刻,周身的冷寂一下子消失了大半儿。

心头也安逸了些。

容纤月弯唇,抬眸看向身边的男子,淡淡的笑,“其实,纤纤生怕自己做错了!”

她的举动可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赌的,全是他对她的情意。

全然听凭他的决断。

“不会。”夜凌璟道。

“璟,不会觉得臣妾太聪明了吧!”

夜凌璟低眉,瞳孔中,她的眼中闪着细碎的光亮,

他弯唇,风华轻曼。

“朕喜欢的,就是你的聪明!”

说着,抬手往她的鼻头上刮过去。

“当真?”

容纤月拉下他的手,状似认真的问。

夜凌璟微微拧眉,“又在瞎想什么?可是春桃走了不习惯?不如,换地方住?”

容纤月,“……”

这阵子,他变得比她还要了解她自己。

只是……

“能换到哪儿去?”容纤月问,

“朕的寝宫!”

容纤月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夜凌璟看着她,目光细碎如光,

“朕的寝宫!”

“不行!”

容纤月断言。“皇上的寝宫,臣妾怎么能去?别说臣妾有自己的凤仪宫,哪怕是没有,哪怕是为了睿儿,臣妾也不能去……”

容纤月一个劲儿的摇头,拨楞鼓一般。

夜凌璟拉住她,

“纤纤,朕是皇上!”

“朕要你去,还有谁敢乱嚼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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