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城西边城门正对着森丘古地,站在城楼上往外看过去,能看到远处半空中凝成灰色云雾的封印结界。
游渺跟着邢伋从酒楼离开,两人先是顺着高墙绕着城池走了一圈,然后登上城楼。
城楼上的风很大,吹的人衣袍飒飒作响,游渺靠在避风处,看向远方的目光幽深。
平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很容易看到天的尽头,没有群山阻隔,视线旷阔浩渺,整个世界都被放大了,就会显得观者更为渺小。
“你觉得这里的城墙,能抵御得了妖兽的侵袭吗?”一片寂静之中,游渺突然问。
邢伋愣了一下,沉思着,看向远处,有些感慨,“或许能吧。”
游渺摇头:“我觉得很难。”
“为什么?”邢伋没想到游渺会这样说,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妖族虽然厉害,但是终究还是血肉之躯。”
大妖或许有能力一击破城,就像是之前游渺拿来告诫武枔柔的,他要是真的被惹怒,手中的蛇骨链甩出,半座连山城都会在恐怖的妖力之下湮灭无踪。
但是像游渺这种实力的妖族之人,毕竟只有七个,人族与上天界那么多大能,几个人盯住一个,大妖们也不会上赶着体验被围攻的感觉。
剩下的就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虾米,闻到血肉气味就发疯的妖兽攻城的方式就是不要命的撞击。
邢伋在千年前曾亲眼目睹过破封期过去,人族领地遍地尸骸的场面。他在一座城池外面看到的,是满眼的血红,全都是那些妖兽自己撞向城墙留下来的痕迹。
游渺看向城楼下那些不停忙碌着的工人,没有反驳邢伋的话,只是语气平静的说:“我亲眼见过一座城被妖兽攻陷的样子。”
邢伋闻言眉头紧皱,千年之前他与游渺初次相识,就是在破封期前后的那段时间,但是游渺在到云方殿之前有过什么经历,他是不知道的。
这些事情牵涉到他的身世,邢伋虽然从很多细节里推测出了些什么,也只不过猜出他的师尊云方君,应该就是游渺的生父,至于其他更多的内情,就一概不知了。
感受着身旁人投来的担忧的目光,游渺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一步踏上台阶,走下了城楼。
“云方君是我的生父没错,但是我小的时候,哦,我指的是刚破壳,那个时候我是被一个人族收养的,只不过后来恰好碰上破封期,我们住的地方很快沦陷,我的养母就死在了那些妖族手里。”
游渺拍了拍身侧的城墙,“那里的城楼比这里的还要高,我也曾站在下面往上面看过。但即便是那样,还是没能阻止的了惨祸发生,总有些妖兽一跃就能跳进城里,把一切消灭殆尽。”
这是邢伋第一次听到游渺讲起他小时候的事情,没想到青年竟然还有这样的经历,他看了一眼城楼,决定之后有机会要再去提醒一下武连山。
然后,他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游渺话里,提及到他身世的部分:“你从没说过你是被人族收养的,那你的生母·······”
游渺是玄蛇一脉的妖皇,拥有着族中最为纯净的玄蛇血脉,所以说他的母亲应该就是上一代妖皇。
但是邢伋却从来没有在玄蛇一族中听说过相关人物。
邢伋还记得,当年云方君把游渺送走之后,他因为还要继续修行,再次见到游渺的时候已经是两三百年之后,那个时候,凭借着分别那一幕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黑衣少年,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森丘古地七大妖皇之一。
“我的生母吗?”游渺没有要细说的意思,他走在邢伋前面,听到询问,回过头来看他,“有时间我带你去见见她。”
邢伋心中有些疑惑,但是见游渺不想说,也没有再问,他点了点头,见两人已经转弯走上了大街,便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游渺背着手看街道两侧摊位上摆着的各种小玩意儿,时不时还会驻足拿起来翻看,“你不是说到处逛逛吗?总不能只在城楼上吹风。”
“······”邢伋有些无奈,手伸进怀中,摸出来一点银两递给老板,指着那些游渺的视线停留稍久一些的小物件上,“这些都要了。”
“哎,好嘞,您稍等!”老板就喜欢这样不问价钱的客人,他喜笑颜开的收下银两,便把游渺拿起来看过的东西都包了起来,“来,客人您拿好。”
“······”游渺愣愣地接过小布包,看向邢伋的眼神复杂:“我没想要。”
邢伋忍着嘴角的笑意,“那就是我想给你买。”
“·······”
从街头走到街角,游渺已经不敢再睁着眼睛到处看了,他拉住还想给他买糖葫芦的邢伋,哭笑不得:“你怎么会随身带着那么多银两?”
邢伋闻言笑得狡黠,没有说他这是故意的。
游渺把邢伋给他买来的东西送给了街边玩耍的小孩子,只留下了一个拨浪鼓,“我留下这一个就可以了。”
邢伋没什么意见,只尽职尽责地做一个小尾巴,看着游渺走走停停。
突然之间,游渺停住脚步,看向一个地方的脸色沉重。
邢伋无故紧张起来:“怎么了?”
游渺右手摸上缠在腰间的蛇骨链,眼神变得阴森森,“碰到一个熟人。”
“熟人?”
跟着游渺闪身越过几道街,停在一处散发着惑人香气的建筑前,邢伋这才知道,所谓的熟人,就是弄丢了游宁之后,心虚到消失不见的青檀。
红香阁外面,莺声燕语从屋内传出来,低声似情人间情到浓时的呢喃,有几位姑娘扭着腰站在街上拉客,看到站在门口的游渺与邢伋,就像是饿了三天的野狼闻到了肉味,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们扭着柳腰一窝蜂跑了过来,还没走近,游渺已经觉得自己被各种花香包围了,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冷不丁撞到了什么东西,他回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了邢伋的怀里。
身后之人的体温比他高太多,冷静下来,游渺就感受到了周围彷佛燃起了一团火,赶紧退了出来。
难得见到游渺有这么手忙脚乱的时候,邢伋看得开心,但注意到他踉跄两步要往前倒去,又赶紧扶住他的手臂,“没事吧?”
游渺脸色通红,低着头不敢直视邢伋,“没事。”
邢伋握着游渺手臂的手紧了紧,刚想再说些什么,姑娘们已经全部围了上来。
“哎呦,两位是第一次来我们红香阁吧,我带您进去啊!”
“去去,有你什么事?客人您别听她的,奴家领着您······哎呦,哪个贱人踩我鞋了?!”
“别挤啊,别挤我···哎那两位客人呢?”
几位姑娘总算停下了,她们左看看又看看,都不见刚刚两个男子的身影,“真是奇了怪了,人去哪儿了?”
“······”
红香阁里,没有人注意到门外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热闹之中。
游渺走进大堂,旁边有一桌坐满了客人,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怀里圈着个瘦弱女子,正嬉闹调笑着互相灌酒。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地侧着身走过去,刑伋跟在他身后,笑容里满是无奈。
“我的小美人儿,咱们继续喝···哎呦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我!”
走了没两步,身侧喝高了的男子突然举起酒杯,眼看着就要撞上游渺的下巴,他刚要躲开,身后跟上来的刑伋已经动手了,顺手从附近的桌子上拿了个杯子扔过去。
两个酒杯相撞,“啪”的一声碎裂,酒水洒了男子一身,他拍打着身上的水迹,一把推开了怀里的女人,手按在桌面上,身子一挺站了起来。
“谁,是谁……”
游渺静静地看着他。
“……”,男子喝的脸色通红,视线中的景物全在上下左右地跳跃,一眼看到了游渺,误把他当成了楼里的姑娘,只觉得面前的人清瘦挺拔、气质冷冽,虽然看不清长相,但光凭身段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哎呦,美人是新来的吧,没见过你啊,这样,你陪我喝两杯,本大爷就不跟你计较这事,怎么样?”
男子色咪咪地看着游渺,说话间就要动手动脚,但是他伸出来的手还没有碰到游渺的衣角,就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只见游渺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瞳孔中的黑色越来越少,只剩了一条狭长竖瞳。
男子看着,冷汗已经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强烈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他下意识想跑,却无奈一动也不能动。
危急时刻,刑伋走了过来,犹豫着拍了下游渺的肩膀,“不要跟他计较,我们上去吧。”
游渺点了点头,转身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一楼大厅里,与男子同座的人还在等着看热闹,但是见人站起来对上陌生青年以后,半天没有动静,不由得纳闷:“老王,人都走了,你还傻站着干嘛?”
刚才被男子推开的姑娘又凑了过来,手臂缠上男子脖颈,在他耳旁吹着热气,“王老板,你这是怎么了,奴家继续陪您喝酒啊……”
随着游渺上了二楼,被叫做王老板的男子手指动了动,总算从刚才的诡异感觉中恢复如常,他伸手擦了下冷汗,酒都被吓醒了。
“喝喝喝,就知道喝!”王老板拉开女子的手臂将人甩到一旁,拿起桌子上的酒坛,仰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吞咽,然后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将酒坛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快步走出了红香阁。
边走还边说:“他娘的,老子喝个花酒而已,怎么觉得像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这可真是邪了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