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行每日來往的商人那么多.也有一时看上货物却沒带够银子的.现下咱们手头也有了些结余.那些信誉好的商户.不妨先帮着垫付一些.利息就照着钱庄里的算.如此.又是一个进项.诸位不妨都想想.拟一个章程出來.”归晚一面扣着桌子.一面望着下面的管事们.
众管事眼睛一亮.此法若运营得当.相当于开了一间大钱庄啊.牙行又有了一个大进项了.众人虽则是來自不同的势力.私底下各怀鬼胎.甚至想着如何抓到归晚的小辫子.把她从这个位置上拉下來.面上对归晚却都是心服口服的.因为.他们不得不承认.归晚确实有经商的天赋.她新奇的点子层出不穷.每每能给商会带來极大的收益.在沒有把她利用完.利益最大化之前.姑且叫她在那个位置上好好待着吧.
他们是这么想.庆昭帝也是这么想.所以最近归晚还算顺风顺水.荀阳建了牙行之后比之以往更见繁荣.这可是归晚白送的政绩啊.马蔺那个老家伙.也不知道是哪來的狗屎运.眼热的州府纷纷请建牙行.庆昭帝不胜其烦.直接抛给归晚全权处理.一时间.归晚成了香饽饽.想要她给好处的人.自然要捧着她.捧一个人.当然要当着大家的面捧.不然捧了也是白捧.最高规格的自然是在朝会之上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的面捧了.是以.出云国的早朝之上.时常能听到朝臣为归晚歌功颂德.
有几个别出心裁的.竟曲线救国.直接把夸赞归晚的折子交到了林千夜手上.林千夜來了兴致就挑一两篇写得有趣的送给归晚.逗她一乐.那些人大概沒想到自己的马屁竟被右相大人当情书使了.
“这位军爷.您吃了梨子还沒给钱哪.”街边叫卖的老汉喊了一声.这好不容易存下來的雪梨.一百文钱一个.吃着好吃.寻常百姓却买不起.大多是买上一两个入药.止咳定喘最是有效.被白拿走了一个梨子.也叫他心疼啊.
“糟老头.爷吃你个梨子是给你面子.你还敢跟你军爷爷要钱.”那士兵手按着腰间的军刀上.往那盛梨的小筐上踹了几脚.“你再敢啰嗦.小心军爷爷揍你.”
老汉缩着脖子.不敢再吭声.街上的人看了也都急急躲开.劝都不敢劝.自从荀阳附近的官兵多了之后.这样的景象.已经见多了.这哪是兵.简直是土匪啊.
那士兵见他服帖了.又从筐里抓了两个.看着小筐中剩下的二十來个白汪汪.水灵灵的梨.竟是扬起一脚直接踹飞了.脆生生的梨子咕噜噜地滚了一地.好些竟是摔烂了.
卖梨的老汉呆呆地站着.不敢言语.冻得发紫的唇微微颤抖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无奈的悲凉.遇上这些如狼似虎的兵.他们小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
小十九皱了皱眉头.归晚沒吩咐.不好上前.任何情况下.沒有公子姐姐的话.他都不能轻举妄动.不能给公子姐姐惹麻烦.
“去把那些梨捡起來.”街对面一个女子先开了口.她的两个侍婢把滚落满地的雪梨一一拾起.
小十九道:“是诚王妃.”
归晚摇头一笑.沒想当年那个跋扈骄纵.从不把他人的死活放在眼里的少女.如今.竟会吩咐侍女帮人捡梨子了.造化果真弄人.
只听得步星月道:“这些梨子我买了.”
侍女给了卖梨的老汉三两银子.那老汉连连推拒:“这位夫人.老汉不能白要你的.这些梨子都摔烂了.您买回去也不能用了.”
步星月坚持:“这几日天气干燥.正好煮梨子水喝.这些梨只是磕破点皮.洗一洗不都是一样的.”
侍女把银子一推:“我们王妃说要买.你还想不卖.你若觉得占了我们便宜.不如把这装梨的小筐一并送给我们.”
那老汉千恩万谢.直夸王爷王妃仁义.
小十九哼了一声:“打一巴掌给一甜枣.这些士兵不都是北悦宁招过來的吗.要不是北悦宁的私心.他们何必受这样的欺压.”
自从荀阳附近接连发生商人被劫后.往來的商旅人心惶惶.悦宁多次派兵.但那些人神出鬼沒.竟是滑不留手.连个影子都沒见到.沒办法.爱民如子的诚王殿下只好派了赤麟军守候.在來荀阳的路上.每隔一里.便有一个赤麟军的哨所.如此一來.路上果然安宁了.只是是不是真沒办法抓住那些人.是不是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才能保护商旅.就沒有人去深想追究了.
诚王还有冀门关要守.那可是军事重镇.马虎不得.加之劫匪之事.众人纷纷猜测那些人竟有强弩这等兵器.定是跟南楚勾结的乱党.也不能轻视.这样一來一回.北悦宁手头的兵就有些不够用了.向庆昭帝请旨之后.庆昭帝又拨了八千兵马给他节制.
赤麟军虽然霸道.却不敢名目张胆地盘剥百姓.但那些刚來的士兵.却是霸道惯了的.是以.荀阳城中便时常发生士兵欺负百姓.吃霸王餐等现场.
归晚笑了下:“洛心倒是给北悦宁送了个好大的人情.只是遇上这样的士兵.想來北悦宁也该头疼了.”
百姓们都管当兵的叫“兵老爷”.有的是人上赶着当兵.不用打战.操练也只是应付了事.每月还有军饷可领.还能时不时欺负下小老百姓.你说这样的美事.谁不愿意做啊.就算北悦宁想杀杀这些歪风邪气.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就连骁勇的赤麟军也会不顾求援信号.也能理直气壮地拿箭指着自家百姓.不就是很好的例子.
“我们出云国.真的是败落了啊.”归晚仰头望着天.微微一叹.越是站到这个位置.就越能体会当年风氏族人自决时的无奈与悲凉.五十多年前.当他们饮下毒酒时.是否已经预见了出云国的今日了呢.
“救命啊.快來人救救我家夫人.”一声哭喊从不远处的绣楼传來.
“哎呀.出人命了.”有人咋咋呼呼.
“我们过去看看.”归晚疾步上前.
小十九拨开里三层外三人的人群给归晚开了条道.被围着的是一个侍女打扮的小姑娘.她哭得满脸是泪:“哪位行行好.帮帮我家夫人.”
地上躺着的是一个孕妇.大片的血水从她身下流出.脸色发青.唇色发紫.归晚脑子里嗡的一声:“花娘.”
她冲了过去.花娘软软地歪倒着.毫无生气.却是昏迷过去了.她心头一慌.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忙唤道:“子言.”
子言从暗处现身.一把将花娘抱起.归晚手指都在发抖:“快.快送到医署.”
从人群中脱身.迎面碰上步星月.她只瞧了一眼.急忙道:“用我的马车吧.”
归晚也顾不得道谢.叫子言抱了人就上车.小十九一下子坐上了车辕上.驾起马车朝最近的医馆冲去.
“花娘.花娘.”归晚拉着她冰凉的手.心头一阵慌过一阵.“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到了医馆.那医士急忙上前诊脉.连连摇头:“羊水已经破了.而今只能把孩子生下來.只是这位夫人还昏迷着.即便是醒了.怕也沒那个力气生下孩子.”
“她还能拖多久.”
“最多两个时辰.”
归晚使劲地掐着自己的手心.逼着自己冷静下來.“子言.你回府把那两株百年山参拿來.小十九.去请最好的妇产千金科大夫.快去.”
那医士点头道:“用百年人参吊着她的气.事情就大有可为了.只是那参用量极大.两株怕是不够的.”那可是百年山参啊.从來都是有价无市.除非世家大族.哪家有这样的东西.
归晚从袖子里拿出出云令拍在桌上:“那就去街上喊话.十万两一株收购百年山参.不肯以银子卖的.我沐归晚愿意以一个人情换.來日必当厚报.”
医署里的医士齐齐抽了口冷气.若先前还不知道她是谁.如今见了出云令.还能不知道她就是沐归晚沐大人.且不说她竟然开出十万两一株人参的天价.如今天下有多少人要讨她一个人情而不可得.她竟这么轻易地就许诺说送上百年山参就欠一个人情.这昏迷的夫人.到底什么來头.
步星月带花娘的侍女走了进來.刚好听到这句话.她冲着归晚点了点头:“我瞧着这位夫人不好.把我们府中的两位稳婆给叫來了.她们是宫里出來的.你只管放心.”
归晚向她道了声谢.
有医士送上汤药:“先止住这位夫人的血.待会再喂下催产的汤药.”
要喂药自然得先让人醒过來.这位夫人竟然能叫名满天下的沐大人和诚王王妃为她如此尽心尽力.若是出了差池……医士握着银针的手在发颤.
归晚瞧着不对.稳了稳心神.也顾不上骂他.接过银针:“我來吧!”
在旁人惊异的目光中.她又稳又准地下了针.花娘悠悠醒了过來.便疼得惨叫了一声.归晚顾不得许多.将她扶起:“快.快喝了这药.”
花娘疼得眼前都迷糊了.全然认不得她:“孩子.我的孩子……”
她的侍女急忙上前.含着泪劝道:“夫人.不要怕.快把药喝了.这位是跟我们认识的沐大人.她在帮我们.”
花娘就着归晚的手把药一口口喝尽.那医士的医术还算高明.血很快止住了.只是阵痛袭來.花娘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沒了.
子言拿來的两株山参.立马有药童切成薄片.拿了几片叫花娘含着.其余的拿了去炖.
妇产科的大夫也到了.细细把了脉.开了催产的药.
花娘只是疼得厉害.迷迷糊糊地挣扎着.不知该如何用力.只是一心忧惧着她的孩子.
“不行.她再不振作.就是喂再多的人参也沒用.”
“她先前受了惊吓.又骤然临产.此时心神大乱.十分凶险.她的家人在何处.”几名医士的看法是一致的.此时不能用安神的药物.只能靠人力叫她振作起來.
“夫人.您不要怕.老爷就快來了.”花娘的侍女哭着.却知道老爷得到消息.怕是得明天才能赶到.夫人如此境况.可怎么是好.
“孩子……宴楼……”花娘抓着被子.疼得死去活來.
“花娘.”归晚紧紧扣住她的手.“花娘.你醒醒.”
花娘.这个久违的称呼.叫她灵台回复了一丝清明.瞧着眼前算不得十分熟悉的女子哽咽:“沐大人……宴楼他……”
她很害怕.怕孩子会保不住.怕见不到宴楼最后一面.
归晚打断她.不让她再继续沉浸在绝望的情绪里.在她耳边轻轻道:“花娘.我是蔷薇啊.我回來了.花娘.我在这里.不要害怕.”
花娘眼睛一亮:“小薇……”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全心全意呵护着的孩子.她回來了.
“是.是我.”归晚紧紧搂住她.“花娘.我在这里.你不要怕……”
“小薇……孩子……”她抓住归晚的衣袖.精神却是比先前好了许多.
归晚握着她的手.给她勇气:“孩子沒事.你信我.我会保护你们.你信我.照着稳婆的话做.你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嗯.我信你.”花娘点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我一定会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來的.”
“快.快往下用力.”稳婆抓紧时间催促着.
不多时马蔺送了一株人参.得到消息的明律也送了两株.一个姓李的商人也送了一株.一碗碗的参汤灌下去.当传來孩子嘹亮的哭声时.所有人齐齐欢呼.
归晚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了.她浑不在意地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一抬头.发现步星月正定定地望着她.神情莫辨.